室內寂然無聲。[][]
此時無聲勝有聲。
崔立坤感覺很多話梗在喉嚨里，卻怎么也發不出來，腦子一片空白。
許久，才緩過神來了，聲音有些顫抖，“子軒同志，不，不，子軒市長……”
李煥有點想發笑，這個崔立坤還是太年輕了，都沒掂量自己的分量，就想跟市長扳手腕，市長還沒拿出殺手锏，單單是氣勢壓迫，就足以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了。
別說崔立坤現在還是個處級干部，就算真給他一步登天入了常委，成為了宣傳部長之后，也要適應這常委會的議事生態。
所以說，靠人不如靠自己啊，以為自己傍上了一個大領導，就可以處處領先，也太幼稚了。
李煥心里頭嘲諷著崔立坤，論靠山，現在市里有幾個人能和楊市長比，你一個靠山是省委秘書長的人，就敢在書記辦公會上，點名的批評楊市長，也真是無知者無畏了。
打鐵還得自身硬。
“政府不接受含沙射影的批評，如果你對招商工作不滿，如果宣傳部有哪位同志對政府工作不滿意，可以寫信給我或者周書記，政府有則改之，但是在廣陵日報上批評，難道就不算一種公開批評嗎？
楊子軒接著冷冷說道。
崔立坤感覺天旋地轉，自己快要暈倒了。
他感覺到了自己在這幫市委巨頭面前的卑微，就算他現在背靠著苗玉龍。依然。還是那么卑微。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楊子軒。
說白了，在沒成為宣傳部長之前，他還是市管干部，楊子軒執意要調整他的位置，就算是苗玉龍也無法插手，除非請動溫友亮——溫友亮是那么好請的嗎？
武廷法附和了一句說道，“內部矛盾，還是內部解決。宣傳部這次確實有點過了。”
崔立坤根本無法張嘴辯解。
“其實這次宣傳部的含沙射影批評得最多的，就是產業園區的半導體項目，這個項目呢，怎么說呢，確實還是有點問題的……”白東山再也無法沉默，他再沉默下去，那崔立坤的命運就不可扭轉的被摧毀了。
崔立坤是大難臨頭了，他卻不能飛走了。
如果他現在不發出自己的聲音，以后只怕再也沒有人跟他結盟了。
“哦？真是不巧，這個項目一開始是我談的。不知道白東山同志，對這個項目有什么異議？”楊子軒沒等他說完。就搶斷了話頭。
白東山心頭顫抖，在桌面低下握緊拳頭，說實在的，他對上楊子軒，也有點怕，現在正是楊子軒氣勢最強的時候，他不能拿出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基本就沒有翻盤的可能了。
“我對這個項目沒太大異議。”白東山心頭衡量了一下，決定還是丟車保帥，改變立場，又說道，“我只是客觀的覺得，宣傳部有些同志對這個項目可能了解不深，覺得這個項目能拿下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耗費了很多人力物力去談判，擔心這個過程中出現吧，他們的本意是沒太大的惡意的……”
白東山此時不敢把自己搭上去，只能幫崔立坤說句話了。
“了解不深，就不要亂批評，記者朋友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話應該都明白吧。”楊子軒緩緩說道。
白東山放下水杯，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市長的意思是，這個項目一定會成了？”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白東山手心都在冒汗，這是拯救崔立坤的最后機會，就看楊子軒能不能被他這個問題套住。
“沒錯！”楊子軒斬釘截鐵。
“好啊，我代表產業園區，先感謝市政府對產業園區工作的關心和支持。”白東山心頭大定，他要的就是楊子軒這句肯定，如果這個項目最后不成，那楊子軒無疑就等于在扇耳光。
周立昌卻皺著眉頭。
他看著楊子軒笑意盎然的臉龐有點難以理解——在以氣勢壓制住崔立坤之后，楊子軒明明等于大獲全勝了，為什么要多此一舉，接白東山的套話呢？
在座的很多人精，都應該聽得出來，白東山最后是在給他下套呢。
他為什么見到套子，不躲開，反而鉆了進去了呢？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白東山最后一句話，說得老氣橫秋，總算找回了點場子——分明就是在說產業園區是他管轄了，市政府這邊頂多是支持，不能胡亂具體插手工作了。
楊子軒笑了笑，反問一句，“就是不知道東山同志對這個項目怎么看呢？真要落戶產業園區，還請支持一下這個項目，畢竟半導體是現代電子工業基礎，如果真能在產業園生根發芽，補足廣陵電子工業短板，是大有裨益的。”
大家心頭都暗暗點頭，楊子軒終究還是老人精，就這句話，格局格調就比白東山剛才那幾句搞陰謀，下套子的話，高明太多了。
楊子軒這番話，至少說得漂亮，不管認同不認同楊子軒，都得認同這個觀點。
“肯定，肯定……”白東山顯得有點狼狽不堪，眼神甚至不敢和楊子軒對上了。
江邊的風，微微吹拂著，會議開完后，李煥就被叫到了這里。
“要開始考慮調整崔立坤了。”楊子軒緩緩說道。
“您看具體怎么調整才好呢？”李煥跟在楊子軒后面，慢慢走著。
“你來安排吧，我看是不太適合呆在市里了。”
“都江縣那邊倒是有個政協之類的閑職……”李煥搞黨務的業務水平還是頗高的，搞組織工作，很多人崗位。他都記得很清楚。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適合管人，不適合管物……
“那就有點過分了，這個你可以跟周書記商量一下。”楊子軒也不想指導太具體，總要給他一定操作空間。
“其實我覺得這會不會激怒省里那位秘書長呢？”
“怎么樣都要翻臉的，既然如此，早翻臉和晚翻臉，有什么區別呢？”楊子軒沒跟他說苗玉龍背后有保守力量的事。
不能讓苗玉龍繼續在廣陵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是楊子軒目前必須要遵循的原則。
不過想想，讓李煥把這個事傳達給周立昌也好，讓他知道事情有多危急。
“苗玉龍背后不僅僅是朱書記，更是保守力量，讓崔立坤上位，那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這個你可以告訴周書記，讓他自己衡量吧。”
一個蛋糕，是兩個人分好。還是三個人分好，他相信周立昌能夠做出選擇來。
楊子軒見他欲言又止。便笑道，“有屁快放，別憋著，我看著也難受……”
“我不太明白，市長您在會議后面，為什么要中了那陰險小人的招呢，他問您項目是不是能成，分明就是一個套子啊……”
“看來你也不太敢篤定這個項目能不能成了？”楊子軒斜睨了他一眼。
李煥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呢。只是擔心會出現意外。但是白東山這樣下套子，我擔心他會不會做手腳呢，故意讓這個項目成不了。”
“所以我后面不是加了一句嗎，問他想不想這個項目成……”楊子軒嘆了口氣。
“但是這個套子，市長您其實是不用鉆的……”
“不，我必須得鉆……”楊子軒搖了搖頭。
“為什么？”
“為了安撫某些人的心。”楊子軒笑道，“我鉆進這個套子，苗玉龍，白東山這些人，都以為這次可以吃定我了。我就看看他們是不是能吃定我呢？”
楊子軒嘴角浮現了一抹邪魅的笑容。
“我明白了，您是擔心苗玉龍會立刻對廣陵采取行動，但是只要您鉆了這個套子，他們就以為吃定您了，所以反而不急著對廣陵采取行動……”
“對，這叫麻痹敵人。”楊子軒笑道。
“其實這次崔立坤不是我的目標，我的目標是白東山，但是白東山很狡猾，不上鉤，只能等下次機會了，崔立坤不過是省里某人一枚棋子，他在媒體發聲，等于幫助保守力量發聲，這是省里的斗爭，我們只是推波助瀾者……”
“雖然這次老崔大敗虧輸，但是楊子軒和整個領導班子，都等于鉆進了我的套子，他們一切的底氣和理由，都源于，他們堅信這個項目能成，只要這個項目不成，咱們就可以有理由質疑廣陵市府的能力了，甚至省內都會質疑廣陵班子的能力……“
“好好，你干得不錯，這么多天，總算聽到一個好消息了。”苗玉龍摁了摁腦門。
當聽到崔立坤在書記辦公會上，被楊子軒嚇得屁滾尿流的時候，他差點就罵娘了，沒想到峰回路轉，白東山最后還是完成了戰略目標。
“那老崔那邊……”
“他先都沒打電話過來，估計是不敢打電話過來，暫時先不管他，集中精力攻擊才是真的……”贏得保守力量支持后，苗玉龍目光視野逐漸開闊，更多著眼于省里的斗爭。
楊子軒在趕往省城的路上，卻接到了常務副省長皮步平的電話。
皮步平，楊子軒接觸很少，是一個比較溫和的領導，比較務實，楊子軒覺得這種領導干部，是體制內中堅力量，一直想接觸一下，但是接觸機會很少，皮步平因為楊子軒和陳志溫之間的親密關系，為了避嫌，也盡量避免和楊子軒在私底下有什么接觸。
但是這次卻直接找到了楊子軒。
皮步平約他在云臺山莊會議室，見見面……
云臺山莊，大隱隱于城，建在一個海拔不高的山坡上，山上有幾所寺廟，能聽晨鐘暮鼓。
楊子軒覺得皮步平約他在這里見面，是不是也是為了避開省政府大院。避開眾多耳目。
皮步平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干部。沒有染發。額頭上面有深深的法令紋。
兩人寒暄了一番，皮步平帶楊子軒到云臺山莊后面的山上慢慢爬著……
“找你來呢，主要是想談談這次到香港的招商工作安排，你是唯獨跟隨我去香港的地級市正職領導，我很欣慰啊……”皮步平像是在開玩笑。
“可能我臉皮厚點吧，想蹭蹭省里的公費旅游……”楊子軒不知道皮步平深淺，底細，意圖。自然也不會輕易露出自己的深淺，底細，意圖。
“呵呵，看來傳言都不可信，有人說你的盛氣凌人的年輕人，我覺得不然。”
“也許說這些話的人，都見過我盛氣凌人的一面，而您沒見過。”楊子軒跟著笑道。
皮步平會心一笑，真是個聰明又幽默的年輕，怎么會有那么多人對他有偏見呢？
“最近省里的風氣不好。很多人對招商工作，頗有微詞。剛好我又帶隊搞招商工作……”
皮步平這才露出了他的意圖。
“我覺得有些人，就是端起碗筷吃飯，放下碗筷罵娘，一幫享受著招商工作帶來的經濟發展的成果，一邊又跳出來指責招商工作，典型吃里扒外……”
楊子軒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對那批人的厭惡。
皮步平心里暗暗點了點頭，自己這次總算沒找錯人。
“所以啊，我這次找你來，想跟你談兩個事，一個是省內最近這股怪氣氛的事，一個是去香港招商的事……”
楊子軒知道這些省委大佬，都是精似鬼的人，就連看起人畜無害的皮步平，也要坑他一把，才會信任他。
不過被皮步平這種坑一坑，楊子軒倒不是很介意。
他想接觸皮步平，讓皮步平來具體支持廣陵工作，自然要先有點犧牲的，古代要上梁山，還要投名狀呢。
現在皮步平就是跟他要投名狀來了。
“省長有吩咐，子軒無所不從。”楊子軒表露心跡。
“第一個就是省內最近這股怪氣氛的事，搞得招商工作很被動，我這邊已經收到很多市長的聯名反對了，要求宣傳部停止相關言論的傳播，避免傷害招商工作戰線同志們的感情，你怎么看呢？”
楊子軒撓了撓頭。
沒想到這個火藥桶，到了皮步平這里，想來皮步平也是十分難做，自己分管的招商工作，被宣傳部肆意批評，下面一幫干部不樂意了，現在等于是讓他出頭為這些招商工作戰線的同志，討一討公道。
但是皮步平這個沒多久就要退休的人，實在不想卷入這種很明顯的政治斗爭當中。
這就成了一個死局。
死局之中，皮步平就想到了楊子軒了，他想讓楊子軒來幫忙破掉這個死局。
“事情畢竟是因你們廣陵而起，你看怎么辦？”
楊子軒瞠目結舌，皮省長果然也是個丟包袱的高手，這樣一丟，就丟到了廣陵頭上了。
“我覺得省長可以靜觀其變，只要等我市在獅城的招商團隊凱旋歸來，您親自出面迎接，牽頭洽談，一切都迎刃而解……”
“你說的是，你們那個半導體項目？”
“正是。”
皮步平陷入了一陣沉默，深深望了楊子軒一眼——這個年輕人真是太聰明了，他本來想讓楊子軒幫忙解決問題，沒想到卻要被楊子軒綁到廣陵招來這個半導體項目的戰場上去……
這樣一來，真是一舉多得。
只要這個項目成功落戶，省內關于招商工作的批評，自然要煙消云散。其次，皮步平要被綁在這個項目上。最后，皮步平表面上也等于用四兩拔千斤的手法，解決一場危機，能夠給那些聯名上書的市長們一個交代。
簡直就是一個雙贏的合作項目。
但是前提是這個項目必須要引進。
“行吧。”皮步平想想自己損失不是太大，這確實也是一個辦法。
“另外呢，就是關于這次到香港招商的工作問題，畢竟大張旗鼓的到了香港，為了避免落下口實，又有些人批評省里在以招商名義，搞公費旅游，這次招商工作，必須要有一個壓軸的項目，我希望你能招一個……”皮步平緩緩說道。
在前一個問題上，他做了讓步了，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是選擇絕對不讓步了。
見楊子軒沉默了一會兒，皮步平又說道，“我知道這樣有點強人所難，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這次去香港招商，空手而歸，怕是整個招商團隊，臉上都不好看，當然了，如果你真能招到一兩個重量級壓軸的項目，省政府這邊也會給廣陵相應的支持……”
“能解決部門配套資金嗎？如果可以的話，子軒愿意試一試，畢竟大項目，好項目，有時候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也沒有十足把握，只能說盡力去試一試……”
“省里可以有選擇性幫忙解決部分配套資金，但是你不能是盡力試一試，而是必須要招到一個五千萬投資以上的項目，這是保底的，不能再低了……”皮步平寸步不肯讓了。
五千萬以上？
楊子軒撓了撓頭，這個真不算很難，不過臉上還是要裝出頗有難度的樣子，不讓怎么能讓皮步平繼續支持廣陵呢？
”省長，既然您都說到這份上，子軒為省里分憂，也是應該的。這任務，我接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