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廣陵的投資形象正在扭轉,尤其是市長帶隊到香港招商,引進港灣集團這樣的世界五百強,這段時間,國內不少投資商對廣陵的看法也在扭轉,我的意思是低調處理此事,不知道市長的意見呢?”
    周立昌顯然是和都江縣關系不大的,周立昌這番話,顯然是有人托情了的。
    “這件事有點過了,難道不抓幾個害群之馬?我相信我們大部分干部還是好的,但是總有那么幾顆老鼠屎,弄壞一鍋湯……”楊子軒不置可否。
    “子軒啊,你可能沒在基層呆過,我是在基層呆過,現在基層其實很多工作也是很難做的,俗話怎么說呢,上面千根線,下面一根針,說的就是基層現在面臨的狀況,很多上面的政策,基本都是在基層這一層去落實,想想其實也是挺難的。”周立昌嘆氣道,“現在市里財政緊張,要集中力量辦大事,不可能有余錢給補貼鄉鎮基層,如果這次處理都江縣的事,處理不妥當,很可能對市里基層干部,造成一定程度的思想混亂,認為市里又要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鄉鎮干部們,會鬧情緒的……
    而且市政府那邊也很多人看到了,以前還有鄉鎮企業補貼一下,但是現在真的沒什么補貼了,鄉鎮企業倒的倒,敗的敗,虧的虧,賣得賣,鄉鎮黨委政府手里可支配的資源更少,基本只能靠農業稅和提留統籌費了,如果連這個市里都不讓他們搞的話,人心會亂的,思想會亂的,鄉鎮基層的情緒會變大的……”
    “書記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明白這一點。現在只要財政收入不寬裕的局面得不到徹底改變,市里也沒辦法要求鄉鎮基層太多,但是這件事還是暴露出鄉鎮基層很多問題……”
    “看來市委要強調一下工作作風了。”周立昌緩緩說道。
    作為市委書記。周立昌時刻擺在心里的就是平衡,雖然楊子軒坐大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但是他還是不希望楊子軒咄咄逼人。
    事情似乎就這樣告一段落。
    都江縣發生的事情,甚至來不及在廣陵日報的豆腐塊露臉,就被大家遺忘。
    春風拂面,湖畔邊,楊子軒抓起一把魚食丟到,池中是剛從南美引進的魚兒,感覺到了一絲冷,不會兒。李義東就領著梵清麗過來……
    這個昔日并肩作戰,有著強烈新聞理想,還沒學會妥協的女記者,依然如他記憶中,那樣飄逸美麗大方……
    “楊,楊市長……”梵清麗凝視著眼前這個瘦長的背影,心頭閃過一絲黯然——曾經親密無間的兩人,卻像是兩條相交的線條,只是在某個時間點相交,之后就越走越遠……
    “怎么了。清麗。”楊子軒還是那個親和的笑容,但是卻少了一絲溫柔,“聽義東說。你一直想見我?”
    “我,我其實有點情況,想跟您反映一下……”梵清麗發現很多話,梗在喉嚨,根本沒辦法說出口。
    “你說。”楊子軒態度依舊。
    “您知道都江縣發生的事情嗎?”
    “你說的是?”楊子軒從湖邊轉過身,讓梵清麗一起在旁邊的沙發上坐著。
    “都江縣有一個村民喝農藥自殺,原因是鎮政府的苛責,市長,這件事性質很惡劣。我聽說市局都出動了。您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呢?”楊子軒臉色不變。
    “這么惡性的事件。為什么不處理相關肇事者呢?”梵清麗有點激動,“那可是一條人命。這是的,不是天災。”
    “清麗,我們這些局內人,考慮的東西很多,這件事沒這么簡單,不可能簡簡單單的處理,”楊子軒嘆了口氣。
    “是不是你根本就沒想過去處理呢?”梵清麗突然漲紅了臉。
    楊子軒調轉頭,蹙著眉頭,“你說什么呢?”
    “有人說,是市長您下令在彈壓這件事,不讓任何媒體發生,不允許任何調查跟進,因為都江縣是您接下來重點落子的地方,你不允許都江縣出現什么丑聞,不允許任何關于都江縣的新聞出現在媒體上,被炒作起來,是不是這樣呢?楊市長……”梵清麗倏地站起來,像是在質問。
    “你這是聽誰說的?”楊子軒不屑的笑了笑。
    “記者團體都在傳,外面還有一些人,也在傳……”
    楊子軒啞然無聲,沒想到這盤臟水,竟讓潑到他身上了。
    “好啊,現在這盤臟水竟然潑到我身上了,我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啊。”楊子軒聲音冰冷。
    “是不是你不是這樣想的?”梵清麗顯然不相信楊子軒會是這樣一個不關心底層的人。
    “清麗啊,這件事我確實彈壓過,它不適宜通過媒體來放大。”楊子軒緩緩說道。
    “為什么呢?底層民眾那么苦?”梵清麗很是不解。
    “沒有那么多為什么,我就是覺得不適宜放媒體來攪混這個水,因為這件事十分復雜,但是我現在只想解決一些簡單的層面。”楊子軒平靜說道。
    “什么簡單的層面呢?一條人命,怎么可以這么輕描淡寫呢?”梵清麗后退一步,像是不認識楊子軒一樣。
    “你說說你如果寫這樣一篇通訊稿,你想從什么角度去寫呢?”楊子軒沒有糾結于這個問題,換了一個話題。
    “這位村民服毒自殺的原因,根源在于過高的農業稅和提留統籌費……”梵清麗平靜說道,“至于鄉鎮政府的粗暴執法,只是一個導火線而已,根源在這個過高的農業稅和提留統籌費。”
    楊子軒走了兩步,把手中最后一把魚食灑落湖面,“我就知道你們記者會這么寫,媒體會這么寫,所以我不愿意讓你們跟進報道,甚至不想讓你們報道。因為你們會把這趟水攪混,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已經不是當年我認識的那個楊市長了,你已經變了。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官僚,你只想著控制,只想著保住你的位置,你不再是那個我認識的揮斥方遒,中流擊水的楊市長了……”梵清麗眼角不停有眼淚簌簌滑落。
    “你走吧,你走吧……”楊子軒擺了擺手。
    很快,梵清麗清秀的身影,消失在湖畔。
    宋靜聰走了過來。
    “靜聰。陪我走走。”楊子軒心里全是煩躁。
    “市長是不是有種不被人理解的痛楚?”宋靜聰說道。
    “媒體的視角有點狹隘了,這個案子,目光不應該落在農業稅的問題上,這個農業稅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以現在國內的地方財力,根本就沒達到減輕農業稅和提留統籌費的階段,而是應該將目光落在了鄉鎮政府的粗暴執法和官僚作風這個層面……”楊子軒突然說道,“我不想這件事引起過大的影響,你明白嗎?”
    “我明白,但是。我覺得事情不簡單,記者團體現在正在密集的前往都江調查,企圖以此抹黑您。我覺得這背后有一只大手。”宋靜聰眼光還是很毒,“梵清麗也不過是被蠱惑的一員,被所謂的新聞理想蠱惑的一員,您覺得呢?”
    “這只手真的存在嗎?”楊子軒微微瞇著眼。
    “有人算準了您的心理,認為你會因為很多港商投資,將要在都江縣落戶,所以你肯定不會對這個案子進行徹底查的,所以才大肆讓記者進入都江縣調查,這樣您一個彈壓媒體。封殺言路,刻板保守。不知變通,不懂民情。不察民苦的形象,就要被勾勒出來——這可是對您潑臟水的大好時機……”宋靜聰在旁邊低聲說道。
    “你說得很對,正是這樣,我現在反而不能松口了,要配合人家演這樣一場好戲,你說對不對?”楊子軒笑道。
    “市長早就察覺到了?”
    “我沒察覺到了,但是我覺得有人會拿這個做文章,必要的時候,犧牲一點什么都是可以的。”楊子軒冷冷笑道。
    “我在香港風頭太露了,現在正是打擊我的時候。”楊子軒抽著煙,緩緩走著。
    辦公室內,苗玉龍同樣抽著煙,彈了彈煙灰,“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坐在他對面的赫然是廣陵市委副書記白東山。
    苗玉龍自從上次在辦公會上,針對楊子軒的行動,失手之后,就一直對楊子軒懷恨在心,此時他對楊子軒的態度,早已經從最初的利益之爭,變為個人恩怨。
    最初楊子軒只不過他布局廣陵一個阻礙。
    但是楊子軒在香港所作所為,客觀上,削弱了他樹立權威的可能性,如果他在此前那次辦公會成功挑戰陳志溫和溫友亮之后,那他苗玉龍就是蔡品華之后的巨頭之一……
    這個南蘇的高層山頭中,就有他的一份子。
    但是最后折戟了。
    讓人飲恨。
    “但是,秘書長,如果任由記者們繼續深挖這個事件,很可能會牽涉到我的一個同盟,我到廣陵后,最初投靠我的同盟……”白東山有點不安。
    現在苗玉龍變得更加的不近人情。
    “不用怕,我跟你說啊,東山,這個事,就算犧牲一兩個人也是值得,有去就有來,要是真的動了那個刺頭的根基,還怕沒同盟嗎。動了他的根基,你都可以安排人手,安插人馬到市府去了,那是真正的自己人馬,不是同盟,使喚起來,更加順手……”苗玉龍蠱惑人心的本事,那是一套一套的。
    白東山聽到這里也忍不住有一絲動心,確實便如苗玉龍說的那樣,犧牲一兩個人,顯然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的。
    “那我就全力去安排這件事了。”白東山說道。
    “去吧。”
    花廳里面,白東山和周立昌就一些人事問題,交換意見,“書記,這個都江縣的縣長人選,已經空缺很久了。”
    “確實是啊。主要是之前市委班子層面的變動太大,本來應該早就落實這個人選問題的,但是卻遲遲沒有解決。”周立昌嘆了口氣。
    “咱們現在是不是就人選問題。溝通一下呢?”白東山低聲說道。
    “現在李煥同志那邊,正在研究。我覺得,最好是等李煥同志來吧。”周立昌一眼看穿了白東山離間他和楊子軒的心思,根本沒給他機會。
    “不過東山啊,關于都江縣縣長人選問題,可以多征詢一下市長的意見。”周立昌又補充了一句。
    “好的。”白東山臉有點燥熱,自己這點小算盤,根本瞞不過周立昌的雙眼。
    “另外,那個都江縣的案子。我已經跟市長那邊說了,不要擴大化,這件事低調處理就好了。這個之前是你建議的吧?”周立昌斜睨著眼。
    “這個主要是都江縣的領導班子的請托,魏曉東同志不敢去市府那邊,就到這邊來,可能是因為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比較好說話吧,我當時就答應了。
    其實從廣陵的大局來看,此事確實也不應該擴大化,市長等一批同志。剛從香港拉了一批投資回來,不少落戶在都江縣,如果都江縣此時爆出什么丑聞。那很多投資都要打水漂了,這可是為了全市的大局著想。
    其實市府的余建中同志,也通過別人傳話,跟我反映過這個問題,他在香港招商也拉了好幾個項目,都落戶于都江縣,我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東山同志,確實,應該站在全局上看問題。但是你別看子軒市長年輕,但是他的大局觀念是很好的。我此次受你和其他同志請托,去勸勸子軒同志。我覺得他其實早就了然于胸了。”周立昌可不想在白東山面前貶低楊子軒。
    “我到廣陵也有一段時間了,我了解楊市長為人,光明磊落,大局觀和格局,都是很好,是我很好的學習對象,但是我就擔心市長事情多,忙了,會忘記這茬事……”白東山給自己做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等周立昌走后,白東山眼神卻閃過一絲厲色。
    “真是一只老狐貍,處處不忘記維護楊子軒的權威,也真是一把賤骨頭,你打壓不了他,反而選擇和他合作,難怪被他打壓越來越厲害。”白東山心里對著周立昌的背影,冷冷一笑。
    周五下午,省委禮堂舉行全省香港招商總結大會。
    廣陵作為招商引資最多的地市,作為這次招商過程中,最搶眼的地市,廣陵的代表被安排在第二個發言,僅次于政治地位甚高的金京代表。
    廣陵派出的是發言代表,是潘晨。
    楊子軒看著西裝革履,精神颯爽的潘晨,點了點頭。
    對于發言代表,市政府這邊也有過一次爭論,幾個副市長和招商團隊在一起開了會。
    有人說楊子軒是廣陵招商團團長,發言最合適。
    有人說楊子軒招商引資的金額最多,當之無愧是發言人的最佳人選。
    還有人說楊子軒這次招商引進的企業,最有影響力,而且現在未來都必將對廣陵影響深遠。
    但是最后楊子軒一錘定音,選了潘晨作為發言人。
    原因和理由很簡單,潘晨是廣陵分管招商的具體領導,無論楊子軒,余建中,李艷青都不是專門分管招商的。
    潘晨剛上臺,臺下就開始議論紛紛了,有些是參加了招商團的,有些不是招商團的。
    “怎么是他上臺發言啊,廣陵不是楊子軒發言更合適嗎?這次廣陵在香港招商大出風頭,不正是因為他們的楊市長嗎?和他們分管招商的副市長有什么關系呢?”
    “你啊,就是多嘴,你怎么就這么多話呢?人家派誰上去,礙你什么事呢?”
    “但是,我想目睹一下楊市長的風采,這樣一個在香港都能縱橫捭闔的人,我覺得一定很優秀。”私底下有個招商局的女副局長,一臉癡迷。
    “聽說他都得到了莊家千金的青睞,莊家千金邀請他進餐,成了招商團內部的美談。”
    “我覺得你們完全低估了金京這次招商成果,廣陵不過是走了狗屎運,但是金京那都是實打實的實力,不玩半點虛的……”有個年輕的同志。憤憤不平。
    “得了吧,如果省會不是金京,如果金京不是副省級城市。占據了那么多資源,能和廣陵的招商成果比嗎?這位同志你不要睜眼說瞎話。你以為客商的錢,是你隨便就能拉過來的嗎?廣陵一個省內的普通地級市,能夠拉到這么多投資,我覺得沒有其他原因,就是楊市長能力太過變態,認真研究廣陵為什么能成功,對我們這些普通地級市更有典型和樣本意義,你認為金京的招商案例。有什么樣本意義嗎在我看來,不過是仗著省會的優勢罷了。”那個女副局長,毫不客氣的批評年輕的同志。
    各地市發言代表一一發言,最后皮步平總結發言,充分肯定了這次招商成果,充分肯定了廣陵的招商成績。
    會后,皮步平單獨找了楊子軒談話,兩人就廣陵這次一批招商項目如何落實,談了一會兒。
    “子軒啊,這可是關鍵時期。一定要等這些外商到了廣陵落戶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大功告成,不然很多外商還是可能毀約的。那等于一張空頭支票,按照我以往的經驗,就是這個時間段,最好不要出什么丑聞,不要有太多負面新聞,這個你和廣陵的班子,要注意彈壓。”
    “謹記省長指導。”
    和皮步平談完之后,又是陳志溫找他談話。
    這是他從香港回來,兩人第一次談話。
    “子軒啊。你這次到香港,確實為黨和國家立下了一個不小的功勞。省委省府都因此十分振奮,希望你能再創奇跡。”陳志溫緩緩說道。
    這個手下大將。確實又一次給他漲臉了。
    但是他反而越難信任楊子軒了。
    因為他感覺自己越難控制楊子軒了。
    就拿這次到香港的事情來說,楊子軒事前根本就沒跟他這個省長溝通過,他要去救莊倫多的兒子,如果不是皮步平反饋回來的消息,他甚至要被蒙在鼓里。
    作為一個上位者,是不喜歡被蒙在鼓里的這種感覺的。
    而且楊子軒是怎么調動通知在香港的安全部門,這些陳志溫也無從得知,這也說明了,楊子軒其實本身還有自己的實力,在大名系之外,還有其他勢力幫助楊子軒……
    這也是他無法真正信任楊子軒的原因。
    楊子軒給他漲臉的事,越來越多,但是兩人隔閡卻越來越深。
    “謝謝省長。”楊子軒也客套一番。
    “子軒啊,這次廣陵在香港招商情況很不錯,但是我提醒你一聲,千萬不要得意忘形,你知道嗎,你在香港的時候,你差點被人抓住了小辮子,挨個處分是小事,但是有人針對你,有時候,我也很被動,所以你千萬不要得意忘形,你要知道,你已經樹立了一些敵人……”陳志溫緩緩說道。
    “人家要刻意針對我,仇恨我,我也是沒辦法的事。”楊子軒喝了口水     “別鬧情緒。說不定人家是就事論事。”陳志溫呵斥一聲,“總之你要萬分小心,不要再捅什么簍子,說不定哪一天,就真被人抓住了小辮子,那就麻煩大了,明白嗎?”
    “我知道要盡量不樹敵,但是不遭人嫉妒是庸才。有些仇恨總是來源不明的。”楊子軒其實心底不是很認同陳志溫想做“好好先生”的這一套,在體制內行走,不可能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人上有人下,斗爭必然會不少,既然注定是敵人,那就不要怕樹敵。
    “你總有自己一套理論了。現在說不定就有人在暗中籌劃針對你,回去好好防備一二吧。”陳志溫擺了擺手。
    更新說明:快過年了,大家忙,山水也忙,山水也累,也有家人需要陪伴,也想享受一下節假日的氛圍。山水盡力確保更新,也希望各位能夠繼續支持山水,讓冒牌走得更遠,我寫,你們看,我雖然和你們素未謀面,但是這么多年跟下來的讀者,我早已經把你們當成我的朋友,我的知己,希望大家都能過個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