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府是湖廣行省重要州府,這一帶河網密布,湖泊眾多,土地豐腴,可謂魚米之鄉,百姓生活也普遍富裕,二月底,正是鶯飛草長、雜花生樹的季節,這一天,黃崗縣陽邏鎮官道上遠遠來了兩個騎馬之人,正是從定遠縣而來的李維正和下屬楊寧。
“五哥,要不然我先去探探風聲,我們鎮上匯合。”楊寧和李維正時間相處久了,兩人的關系漸漸變得融洽起來,楊寧今年二十一歲,小李維正兩歲,從小便是孤兒,出身名門武當,在太子身邊做秘密保鏢已經兩年,這次被太子指派給李維正做隨從,而且太子的意思是永久跟隨,雖然他心中有些不服,但也無可奈何,不過李維正在定遠縣的表現令楊寧十分欽佩,能在一天之內便將敵人摸透,尤其是李維正在拿走定遠縣知縣兩千兩黃金后,竟出手分給了他五百兩,這令楊寧十分感動,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給師門重修道觀了,他在定遠縣聽張二虎稱李維正為五哥,他也就跟著這樣稱呼起來。
偷走信件家人嚴實的老家正是黃州黃崗縣陽邏鎮人,他家在鎮北五里外的一座小村莊內,按照路程再走一刻鐘便到了,此時已是黃昏,眼看夜幕漸漸降臨。
“不用你去探風聲,我自有辦法。”
李維正沉吟一下又道:“姓嚴的家人肯定不會在老家,我們來的目的是要了解究竟有多少路人馬來過,同樣,所有的人也想了解對手的情況,看似錯綜復雜,其實也很簡單,就一句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至于那個姓嚴的家人,在天羅地網下,他逃不掉,關鍵就看誰能笑到最后了。”
“那五哥以為會有幾路人馬來爭奪?”
李維正笑著搖了搖頭,“說老實話,我只知道下限,不知道上限,太子兩路、秦王一路、藍玉一路,這就是四路,我懷疑皇上可能也會派人參與,還有別的親王,如果秦王想把水攪渾的話,不能排除他會把消息泄露給別人,如果是這樣就真的沒底了,不過我們雖然是力量最弱的一方,但也是最隱密的一方,只要我們充分利用優勢,未必不能笑到最后。”
兩人說著,便走進了鎮子,為這次行動李維正特地回了一趟家,換了兩匹普通馬,李員外又替他們搞了兩張路引,這樣一來,他們就搖身一變,成了兩個來黃州買稻種的普通農民。
鎮上的大客棧有好幾家,但李維正根本就正眼不瞧,他帶著楊寧在鎮上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個背街處找到了一家小小的客棧,客棧確實很差,潮濕陰冷,隨處可見老鼠蟑螂的蹤跡,幾個濃妝艷抹的下等暗娼靠在屋檐下肆無忌憚地盯著他們,那幾張慘白的臉,就仿佛一個個夜幕下的孤魂女鬼。
“掌柜的,住店!”
兩人好不容易擺脫了暗娼的糾纏,走進客棧,一盞若明若暗的油燈,光線暗淡,掌柜懶精無神地瞥了他們一眼,“單間屋子一晚二十文,通鋪五文,不管飯,沒有路引價格則加一倍。”
兩人對望一眼,很好,他們就是不想留下什么痕跡,李維正當即笑道:“那就給我們來一間兩張床的單間,要你的預留房,我們沒有路引。”
“預留房要一百文。”掌柜有些驚訝了,對方居然知道預留房,看來他們真是因為沒有路引才肯住在這里,而且他們不是湖廣口音,他眼珠一轉,便試探道:“不知二位客官還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李維正一直非常感激父親送自己去臨淮縣做小吏,雖然地位低微,但卻讓他接觸到了大明社會的最底層,積累了許多寶貴的社會經驗,比如小客棧的貓膩,這些小店條件雖差,但自有生財之道,所謂預留房當然是最高檔的房間,但這不是最主要的,如果想住高檔房那就完全可以去大客棧,條件更好,價格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住預留房就表示客人想住得安全又想條件舒服,而且有特殊要求,大客棧雖也能提供一些特殊服務,但遠遠沒有小客店那般品種繁多,尤其小店可以免路引,大店卻不敢,所以這種預留房大多是給那種被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們準備,賺他們的隱私錢。
李維正丟下四貫錢,道:“住五天,至于特殊要求,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進房間再說。”
住五天只需兩貫錢,李維正卻給了四貫,多出來的兩貫錢其實就是傭金了,這是行里的暗規矩,如果客人要做的是小事,就不用再給掌柜居間費,可如果是大事,則還要另付傭金,掌柜見他十分精通,不由肅然起敬,便端起油燈畢恭畢敬道:“客官請隨我來。”
他帶著兩人走過一條彌漫著霉臭的狹窄通道,兩邊低矮的小門內就是所謂的單間了,可清晰地聽見房間里傳來暗娼的蕩笑聲和男人的喘氣聲,掌柜已經習以為常了,李維正面無表情,只有楊寧緊皺眉頭、捂著口鼻,他雖然武藝高強,但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最底層的地方。
走上一座破舊的木樓梯,樓梯吱嘎吱嘎作響,一直走到最高處,又穿過一條兩端有門但十分低矮的黑暗通道,終于來到一扇木門前,掌柜掏出鑰匙開了鎖,回頭笑道:“你們請進吧!每天我婆娘都會來打掃這里,保證干凈。”
他點燃了房間里的燈,柔和的光線頓時灑滿了房間,雖然不能和大客棧的上房相比,但也干凈整潔,一共有兩間屋,都有床,被褥簇新,而且最里面一間還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見小鎮的主要街道和進入小鎮的入口,這一點讓李維正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客官,這里是小店最高處,樓下是我和婆娘的住處,很安靜,等會兒我婆娘會送來熱水,如果想吃飯,我也可以幫忙去鎮上的酒樓代買。”
說到這,掌柜轉身又將門關了,壓低聲音道:“兩位現在可以告訴我,有什么特殊要求,我需要事先安排。”
掌柜說的特殊要求指一些暗事,比如雇兇殺人、探聽情報、買通牢役等等,而且行有行規,絕對不會出賣客人,這一點可以完全放心,只要肯花錢,就可以得到最滿意的服務。
李維正取出二十貫錢,遞給了掌柜笑道:“這是給掌柜的傭金,就不用麻煩掌柜傳話了,煩請掌柜直接給我找一個鎮上消息最靈通之人,如果傭金不夠我可以另算。”
掌柜愣了一下,看來這位客官很清楚這里面的套套嘛!他連忙點頭道:“客官放心,就按客官說的辦。”
掌柜走了,楊寧十分佩服地對李維正道:“跟五哥辦事確實長見識,我今天收獲頗多。”
李維正卻微微一笑道:“其實秦王之人也會花錢買情報,只是他們住在大店,會彼此成為獵物,不像我們住在這種最破爛的小店中,只有我們知道他們的份,而他們卻絕對不會知道我們,住在這里,我們就象隱了身一樣,明白嗎?僅僅舍得花錢還不夠,關鍵是要懂得怎么花錢。”
“我明白了。”楊寧欽佩地說道。
李維正拍拍他的肩膀又笑道:“咱們明天上午去鎮上再逛一圈,你身子太挺拔,不像買稻種的農民,須裝得再淳樸一點。”
楊寧默默地點了點頭,片刻,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是掌柜的聲音,“客官,是我!”
楊寧上前開了門,只見掌柜的后面跟著一個外表猥瑣的男子,滿臉笑容,進門便對李維正點頭哈腰不止。
“客官,這是我們鎮子里的包打聽,不光鎮子里,就連縣里的各種雞毛蒜皮事情他都樣樣知道,而且無所不能,只要客官想得到,他就做得到。”
掌柜介紹完,便退下去了,李維正瞥了男子一樣,便笑道:“兄弟這幾天生意不錯吧!”
男子連忙陪笑道:“大爺說得不錯,這幾天來鎮里打聽事情的人特別多,不過生意雖好,小人收入卻不多。”
李維正懂他的意思,這就像買水果一樣,去菜場買和去批發市場買不一樣,去批發市場買再和直接到果園買又不一樣,他笑了笑道:“是不是層層剝皮,到了你手上就沒幾個錢了?”
男子嘆了口氣,“買消息人雖多,但都不上路,偏偏要找什么店小二,那些店小二個個心黑手狠,從來都問我買最便宜的情報,蠢啊!花了大錢還得不到最詳細的,不像客官懂得直接找我,花同樣的錢卻能得到最好的消息。”
說到這,那男子伸出兩個指頭,“如果客官是想打聽三木村嚴家的事情,那我就要價兩百貫。”
“兩百貫!”楊寧驚呼一聲,“你這家伙也太黑了吧!”
李維正笑了笑,立刻伸手攔住了楊寧,對眼前男子道:“兩百貫,我們成交!”
“好!”那男子由衷地豎大拇指贊道:“既然大哥這么豪爽仗義,兄弟也就不藏私了。”
他又回頭對楊寧笑道:“實不瞞這位小兄弟,這些天來找我買嚴家消息的店小二著實不少,我不知道他們的主顧出了多少錢,但這幫黑心小二只肯給我一兩貫錢,我又不敢破壞規矩直接去找他們主顧,哎!你想想看,一兩貫錢能買到什么消息?”
“那我們給你兩百貫,你又能給我們什么消息?”楊寧仍然不相信地問道。
那男子陰險地一笑,“給我兩百貫錢,我會把來買消息人的名單全部給你們,還包括他們最詳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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