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掉了絆腳石，林遠方工作起來不再束手束腳。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抓好邙南服裝廠。邙南服裝廠是經貿委下屬第一大企業，搞好這個企業，對抓好經貿委所屬其他企業又一個很好的標桿作用。
這天早上，林遠方到了辦公室，坐在皮轉椅上，隨手端起古明鋒泡好的濃茶，一邊喝茶，一邊瀏覽著今天早上剛送過來的文件。（古明鋒也已經通過了林遠方的考察，在十幾個學生中脫穎而出，成為林遠方的專職秘書。）
放下茶杯，林遠方拿筆，開始批示今天必須要處理的急件。剛批了幾份，古明鋒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材料，來到辦公室旁邊，輕聲對林遠方說道：“主任，這是服裝廠趙廠長送來的材料。”
“哦？”林遠方接過來掃了兩眼，發現這正是他上次在服裝廠給趙平進布置下來的任務，讓服裝廠領導班子好好研究一下，如何解決服裝廠的發展問題。并研究出切實可行的方案上交過來。
“趙廠長呢？”林遠方問道。
“他在外面等著呢。”古明鋒說道。
“嗯。”林遠方點了點頭，把這份材料交給古明鋒：“明鋒，你先看一看，等一會兒給我談一下你的看法。”說完就低下頭繼續處理急件來了。
古明鋒知道這是小林老板在考察他的能力，遂也不敢多說話，立刻坐到旁邊的沙發上，低頭仔細看了起來。
大約二十分鐘后，林遠方批示完文件，雙手向舒展了一下身體，這才端著茶杯走了出來，到了古明鋒身邊，微笑著問道：“明鋒，看完了嗎？”
“主任，我看完了！”古明鋒連忙站了起來。
“呵呵，坐，坐吧。”林遠方知道古明鋒剛跟著他，肯定還有些拘束，于是就微笑著伸手，讓古明鋒坐下，自己則端著茶杯坐在古明鋒的對面，往沙發上一靠，笑吟吟地問道：“明鋒，那你談談你的看法吧。”
古明鋒連忙坐正身體，把這份材料規規矩矩地擺在面前的茶幾上，向林遠方說道：“主任，我的看法是，這份材料整體思路是對的。邙南服裝廠要想重振雄風。必須要拋棄以前那種陳舊的生產模式，要以市場為導向，緊跟時代的潮流，生產出人們都喜愛的服裝。邙南服裝廠的領導班子在這里提出要高薪聘請南方的服裝設計師，生產新的版式款型，這個方向確實沒有錯。”
“嗯，”林遠方點了點頭，示意古明鋒繼續說下去。
得到了林遠方的鼓勵，古明鋒的自信心就增強了一些，語氣也就更加流利，“不過呢，雖然大方向沒有錯，但是在市場定位方面，邙南服裝廠領導班子思想觀念還是有點陳舊。我認為服裝市場定位方面可以劃分的更細致一些。比如羽絨服，不僅僅是區分男女款式，而且還要針對老年人、中年人和青年人進行不同的定位，把市場更加細化，而且還要做到高中低檔羽絨服相互搭配，適應不同地區市場和不同階層人的消費需求。而邙南服裝廠這一份方案中還是顯得粗糙一些，沒有考慮到不同年齡、不同地區市場和不同階層人的不同消費需求，只是籠統的提出一個要緊跟時代潮流。抓緊新款式新產品的設計開發等等。這種沒有針對性的開發，有的時候容易陷入閉門造車，和市場真正的需求相互脫節的情況。”
“嗯。很好，繼續說下去。”林遠方又點了點頭，他果然沒有看錯，這個古明鋒確實有一套設計的思想。
“還有這里，邙南服裝廠提出的口號，以新穎的款式引導市場潮流，我對此不敢茍同。”古明鋒望著林遠方，大膽地說道。
“為什么？”林遠方微微一笑。
“以邙南服裝廠目前的狀況，根本做不到引導市場潮流，因為在長期的計劃生產體制下，已經和市場脫節太久。這時候即使是高薪從南方聘請來高級服裝設計師，設計出來的產品也不見得能夠承擔領導市場潮流的重任。”古明鋒受到林遠方笑容的鼓舞，自信心越發膨脹，他說道：“引導市場潮流，沒有長時間大量的產品設計研發積累，沒有對市場消費心理的準確把握，沒有對消費趨勢的準確預判，根本就談不上引導什么市場潮流。如果不具備條件硬要去引導，最終結果很可能是生產出一大批所謂的時髦新穎的新產品，最后卻被市場無情的拋棄。”
“嗯，繼續說。”林遠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望向古明鋒的目光中充滿了鼓勵。
“所以我認為，以邙南服裝廠目前的狀況，不是奢談什么引導市場潮流。那樣的話，也許誤打誤撞能生產出一兩件暢銷的產品，但是絕大多數產品可能就像目前的老產品一下，市場反應冷淡。積壓在倉庫里，根本銷售不出去。這是重蹈覆轍。”古明鋒說道：“因此，不是說引導市場潮流這個口號這個想法不好，只是太超前了，超出目前邙南服裝廠所具備的能力。按照邙南服裝廠目前的狀況，與其說引導市場潮流，不如說是緊跟市場潮流……”
古明鋒當年因為不知道天高地厚，說了領導幾句意見，被殘酷打壓，窩在蘆葦場那種地方看倉庫，一肚子抱負沒有辦法施展。現在好容易碰到了一個賞識自己的老板，恨不能把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都講出來，以向老板證明，他沒有看錯自己，自己絕對是有能力的，不會給老板丟人。因此說起話來就有點滔滔不絕。
林遠方在規劃局也被王天放壓了兩年，對古明鋒的心理自然合適了解，那種滋味幾乎是感同身受。他之所以選擇古明鋒，出了對古明鋒能力的認可外，最主要的還是從古明鋒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一些影子，他不能夠讓自己身上曾經的悲劇在古明鋒身上繼續演下去，所以就給古明鋒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此時聽到古明鋒講得滔滔不絕，有很多想法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自然是要在一旁多加鼓勵。
“嗯，繼續。”林遠方端著茶杯，一副聚精會神地傾聽模樣。
士為知己者死。古明鋒被林遠方提拔到身邊，已經感激涕零了，這時候又見老板對自己的看法非常重視，心中更是感動莫名，心里暗自下定決心，以后一定要好好忠于小林老板，給老板好好干，哪怕是付出自己的一切，也要報答老板的這份知遇之恩。
“我認為。邙南服裝廠目前的定位最好是緊跟市場潮流，做一個模仿著。市場上流行什么款型的服裝，那么我們就生產哪一種款型的服裝。這樣做好處時減少了風險，因為生產出的產品都是經過市場驗證過的。缺點則是，由于要比引領潮流的企業慢上一拍，那么無論從品牌認知度還有利潤率，都不可能比上引領潮流的企業。但是，即使是利潤率稍微低一些，可是穩妥，產品絕對不會積壓，避免了設計的產品不被市場接受的風險。而且我們也可以派人進駐的南方那幾家著名的羽絨服廠，只要他們新款的羽絨服一生產出來，我們就最快的時間采購回來，讓南方聘請的高級設計師稍作改動打出樣板，投入生產，在生產周期上，并不見得比那幾家南方羽絨服廠落后多少。”
林遠方又點了點頭，古明鋒的說法正中他的心思。按照邙南服裝廠的情況，做一個模仿者無疑是最穩妥最安全的。因為邙南服裝廠目前的底子根本經不起折騰。南方那些廠家已經經過幾年的積累，有雄厚的經濟實力，即使一兩款服裝失敗，造成產品積壓，對他們來說也不會傷筋動骨，這個他們承受的起。但是對邙南服裝廠目前奄奄一息的狀況來說，如果再生產出一兩款市場上不接受的產品，那幾乎等于是自殺。因此，這個時候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做一個模仿者，拿市場上最暢銷的產品來模仿。邙南服裝廠的生產能力和質量管理并不差，人力成本也比南方那些服裝廠要低，生產出同樣款式的產品出來，在市場上還是有錯位的競爭優勢的。
“這一點上，我覺得邙南服裝廠的領導們有些好高騖遠了，沒有看清形勢。”古明鋒最后總結道。
林遠方心中暗道，明鋒雖然有能力，畢竟是缺乏經驗啊。這些東西邙南服裝廠的領導也未必看不清楚，只是這份材料是自己點名要他們寫的。他們肯定會有點別的心思。比如說寫出的方案和材料要討自己這個經貿委一把手的歡心了。引領時代潮流這種提法無疑讓領導看了會歡欣鼓舞，而相比而言，緊跟時代潮流，做一個模仿者，則顯得遜色多了。這個年代，哪個領導不好大喜功？哪個領導不喜歡做第一，反而喜歡做第二呢？顯然，服裝廠這些領導們在寫這份材料的時候，肯定抱有這方面的心思。可惜他們這一套，糊弄那些不懂行的老板還行，糊弄自己就差了一點。
當然，也不能說邙南服裝廠的領導們再寫這一份方案時沒有用心，畢竟從這套方案的整體思想上來看，他們已經脫離了原來計劃經濟的窠臼，向市場經濟意識過度，這在邙南這種內地的小縣城里，也算是很難得了吧。
“呵呵，說得不錯。”林遠方笑了笑。這個時候，要給古明鋒以信心，要多鼓勵，少批評。畢竟是在逆境中壓抑久了，林遠方希望他身上多一些朝氣，不要縮手縮腳的，喪失了青年人的銳氣。當然，要手把手地把古明鋒培養出來，光鼓勵肯定是不行的，以后肯定要壓一壓，打磨一下，但是這都是以后林遠方需要考慮的事情了，目前的階段，還是要以鼓勵為主。
“那么，對于邙南服裝廠這份材料中所提的資金問題，你怎么看？”林遠方點燃一根香煙，微笑著問道。
“資金問題確實是個大問題。”古明鋒語氣也凝重起來，“邙南服裝廠目前這種狀況，如果解決不了啟動資金問題，所有的一切規劃和計劃，都是空中樓閣，經不起推敲的。”
他翻了一下面前的材料，掃了一眼，望著林遠方說道：“邙南服裝廠這里提出了兩個解決方案，一個呢，就是希望經貿委領導或者縣里領導去向銀行做一做工作，希望銀行能夠統一邙南服裝廠以庫存商品作質押，從銀行貸出八九百萬元貸款作為啟動資金……”
“另外一個呢，就是說請經貿委領導向縣委縣政府匯報，允許邙南服裝廠低價把這些庫存的服裝處理了，把庫存商品轉化為啟動資金。”古明鋒搖了搖頭，說道：“這兩個方案，都存在比較大的困難。”
“首先，庫存商品屬于流動資產，以流動資產做抵押貸款，銀行方面不會接受的，因為按照有關規定，國內銀行目前只辦理固定資產抵押貸款業務。”古明鋒繼續說道：“邙南服裝廠這個條件，其實就是想讓經貿委或者縣里給他們想辦法解決一下銀行貸款。說白了，就是希望您能夠說服縣里領導，向銀行施壓……”
林遠方微笑一下，彈了彈煙灰。古明鋒說的不錯，邙南服裝廠是這個意思。但是這條路非常難走，邙南縣下面的國有企業都普遍存在經營困難的情況，都大量拖欠銀行貸款，銀行方面基本上已經停了對邙南縣國有企業的貸款業務。即使辦理貸款，也是貸新款來還舊款，錢只是在企業賬戶上走一下就回到銀行里而已，根本到不了企業賬上。邙南服裝廠即使能申請貸款，也是這么一個待遇。林遠方這邊即使能夠說服縣委書記洪顯國或者劉宏偉縣長出面向銀行打招呼，銀行方面多少會給洪顯國和劉宏偉一些面子，貸個三五十萬出來，如果想貸款幾百萬以上，恐怕洪書記和劉宏偉的面子都不夠用。要不然，當初洪顯國也不會打電話到新城區管委會向他要城市配套費，劉宏偉更不會帶著財政局長蔡根旺到管委會里去把他堵在辦公室。
“至于說把積壓商品低價處理，我覺得問題更大。”古明鋒說道：“第一，涉及一個國有資產流失問題。這些商品有幾千萬，如果打得折扣太高，那么從賬面上來看，就會出現巨額虧損，換句話說，也就是巨額國有資產流失。如果數額小了，主任您或者劉縣長、洪書記都敢承擔，如果數額大了呢？問題就比較麻煩了。”
林遠方不動聲色地望著古明鋒，聽他繼續講下去。
“但是邙南服裝廠這些積壓商品都是些過時的服裝，如果不加大折扣，如何能處理出來？”古明鋒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更別說現在是夏季，根本不是銷售羽絨服的季節，即使加大折扣力度，也不見得能出貨。”
“是啊，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林遠方有意要考一考古明鋒，他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掐滅，問古明鋒道：“那你認為，如何能解決邙南服裝廠的啟動資金問題？”
“主任，這個問題太突然，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辦法。”古明鋒笑了笑，看了看林遠方的臉色，試探著說道：“我只是覺得，現在我國和俄羅斯的邊貿搞得如火如荼。聽說我國的羽絨服在俄羅斯很暢銷。我們邙南服裝廠的羽絨服雖然笨重土氣過時，但是保暖性能好，質量過硬，如果能弄到俄羅斯去，銷路肯定不錯。”
“哦？”林遠方心中訝然了一聲，沒有想到古明鋒竟然能夠聯想到俄羅斯邊貿。看來這個年輕人的思維和眼界都很開闊啊。尤其是能夠考慮到，邙南服裝廠的羽絨服的缺點在俄羅斯市場的消費習慣上可以被忽略，而邙南服裝廠的羽絨服優點卻可以被放大。
“明鋒，邙南服裝廠的問題你應該早就關注了吧？”林遠方微微一笑，“剛才的想法，恐怕不是你這二十來分鐘想出來的吧？”
古明鋒心中有些駭然，真沒有想到，小林老板眼光竟然這么厲害，連這個都能猜得到。小林老板說得不錯，關于邙南服裝廠的思路和想法，他果然不是剛才這二十分鐘才想到的。是當初小林主任布置下去讓他們寫一篇如何振興經貿委所屬企業時他就開始思考的。雖然他上交的材料主要是泛泛而談，沒有具體涉及到邙南服裝廠，但是古明鋒私下里早已經認真琢磨起邙南服裝廠的問題了。在他看來，小林主任上任第一天，邙南服裝廠這個經貿委第一大企業就出問題，那么小林主任騰出手來，肯定要首先解決邙南服裝廠的問題。所以他私下里收集資料，做足了功課，剛才才能面對著林遠方的提問侃侃而談。只是沒有想到，小林主任這么厲害，竟然看穿了他事先做足了功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