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大人,戰果清點出來了,總計斬殺了蒙古韃子六百三十三人,俘獲了蒙古韃子八十二人,另還有近三百名蒙古韃子逃走了……”
等到天色昏暗之際,戰果終于是統計完畢,章晟德馬上就找到了趙俊臣進行稟報。M.slk.tw
稟報之際,章晟德的臉上滿是掩蓋不住的興奮,忍不住又說道:“欽差大人,這可是一場大勝啊!數年未有的罕見大勝!不僅是以寡勝眾,并且還斬殺俘虜了七百余敵人,這般顯赫戰功呈報于朝廷之后,必然是可以得到大量的嘉獎賞賜!”
也難怪章晟德這般興奮,明朝后期打仗不行,但戰功封賞卻是極為豐厚,每年的火篩入寇之際,蒙古人只是游擊劫掠,并不會主動與明軍正面交鋒,所以明軍的戰績一直是微不足道。
近兩年來,蒙古人進犯愈頻,西北邊軍的戰果也多了一些,每年都可以斬殺數千近萬的敵人,但都是幾十次交鋒的累計成果,還有大量的水分,真實戰果能有兩三成就算不錯了,相較而言,這次的戰果絕對是極為驚人了。
另一邊,錦衣衛千戶洪高功也是滿臉的興奮之色,之前遇到蒙古人來襲時的恐惶失措,早已經是不翼而飛。
交戰之際,洪高功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身上一丁點傷勢也沒有,等到戰斗結束之后,洪高功就突然冒了出來,既沒有安撫將士,也沒有統計戰果,只是死皮賴臉的糾纏著趙俊臣,不斷的阿諛奉承、溜須拍馬。
洪高功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希望趙俊臣可以多分給他一些戰功,以洪高功的顯赫出身,有了這般戰功傍身,從今往后就必定是平步青云。
此時,聽到章晟德的說法之后,洪高功眼珠一轉,卻是突然說道:“章巡撫是不是算漏了?我這次也帶領錦衣衛們親自上陣殺敵,看得真真切切,咱們這一次至少斬殺了兩千余名蒙古韃子,擊退了三五千蒙古韃子的圍攻,只不過戰場太過混亂,有很多蒙古韃子的首級都被戰馬踩爛了,所以只收集到了六百三十三顆首級,但實際的戰果至少要高出一倍有余……卑職認為,咱們應該把真實的戰果稟報給朝廷,如此才能爭取到更高的封賞,章巡撫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說完,洪高功又向著趙俊臣諂媚笑道:“當然,最緊要的是,這般的輝煌戰果,全是因為欽差大人指揮若定、身先士卒的緣故!若不是欽差大人的戰術精妙,咱們也不可能殺傷這么多的蒙古韃子,若不是欽差大人親自上了戰場奮勇殺敵,將士們的士氣也不會這般高漲,卑職可是親眼看見了,欽差大人您親自手刃了領兵的蒙古將領,所以這一次的大勝,趙大人絕對是居功至偉啊!”
聽到洪高功的說法,趙俊臣與章晟德馬上就明白了過來,洪高功這是打算夸大戰果、謊報軍功了。
不過,這種事情早已經是軍中常態,幾乎每一個將領都會夸大自己的戰果,甚至是明明戰敗也會謊稱大勝——按照九邊軍鎮向朝廷呈報的戰果累計,蒙古與后金至少已經被明軍滅族幾十次了。
事實上,像是謊報戰功、夸大戰果還算是好的,就算是殺良冒功的事情也是時有耳聞。
所以,趙俊臣與章晟德對視一眼后,皆是輕輕點頭,默許了洪高功的說法。
正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上報的戰功更大一些,在場眾人都可以收獲更大的好處,還可以收買身邊將士的忠心,趙俊臣自然是不會拒絕。
于是,章晟德馬上是換了一套說辭,點頭道:“洪千戶的說法也有道理,過往邊軍們與蒙古韃子交戰,只是收獲了十幾顆首級、俘虜了兩三名敵人,就敢上報自己殺敵上百、退敵上千,如今咱們手中有六百余顆首級、八十余名俘虜,就說是咱們這次殺敵數千、退敵上萬也不算夸張……不過,若是戰果太過驚人,朝廷一旦是吝嗇嘉獎,說不定就要詳查,到時候反而會遇到麻煩,所以依下官的看法,咱們就以殺敵兩千、退敵五千的說法上報朝廷如何?有了這么多的首級與俘虜,絕不會有人質疑,這樣的戰績也足以是震驚朝野了。”
章晟德身為陜西巡撫,類似的事情早已經是熟門熟路,每年都會經手處理,所以他馬上就找到了最可行的方案。
趙俊臣輕輕點頭,不置可否的說道:“既然如此,向朝廷報功的事情就交給章巡撫負責吧,至于戰功之排序,章巡撫想必也是心中有數,就不必我多說了。寫好了報功奏疏之后,再交給我一份,你我二人一同向朝廷呈報奏疏,可信程度也大一些。”
章晟德連連點頭,說道:“還請欽差大人放心,這件事交給下官處理即可,絕不會讓欽差大人失望。”
趙俊臣表情嚴肅了一些,又問道:“那么……我方傷亡情況如何?”
章晟德表情間的興奮稍稍減退,嘆息一聲,搖頭道:“傷亡慘重,山西鎮的騎兵戰死一百一十三人,重傷二十二人;固原鎮的騎兵戰死九十二人,重傷十一人;還有錦衣衛也戰死了五十四人,重傷十一人,趙大人的護院家丁也戰死了八人……另還有十一人失蹤,也不知道他們是趁亂逃走了還是被蒙古韃子俘走了……倒是趙大人身邊的那幾位長隨幕僚,僅有一人戰死、一人受傷,那位名叫蘇西卿的師爺還是自己摔倒磕傷的,當場就直接昏死了過去,等到戰事結束才重新清醒了過來,倒也是幸運至極。”
聽到章晟德的稟報之后,趙俊臣的表情頗是肅穆,說道:“吩咐下去,所有戰死的將士都要好生安葬,受傷的將士也要仔細照顧……他們立了大功,絕不能虧待。”
章晟德連忙點頭道:“欽差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會好生安頓他們。”
趙俊臣搖頭嘆息道:“這一次的苦戰,實在是太慘烈了,雖然是一場大勝,但也付出了近四百人的傷亡,局勢也一度是岌岌可危,回想起來實在是令人后怕。”
章晟德也連連點頭表示認同,感嘆道:“是啊,這些年來不論邊軍還是蒙古韃子,交戰之際只要是傷亡超過兩成就會出現潰敗,哪里像是今日一般,兩軍皆是傷亡過半,卻依舊是廝殺不停……像是這樣的慘烈戰事,已經是許多年未有聽聞了。”
另一邊,洪高功則是見縫插針,再次奉承道:“這全是因為欽差大人身先士卒、親自上陣殺敵的緣故,見到欽差大人的英姿,將士們自然是奮勇爭先!”
趙俊臣并沒有理會洪高功,只是眼中閃過了一絲凌冽寒光,再次問道:“那些被俘獲的蒙古韃子……可有審問出什么消息?”
章晟德這一次卻是茫然搖頭,說道:“審問俘虜的事情乃是毛百戶與趙大力具體負責,下官并不知曉詳情。”
說來也巧,章晟德的話聲剛落,就見到毛家棟與趙大力二人押著一名蒙古俘虜而來。
這一次的苦戰,毛家棟與趙大力二人皆是居功至偉,若不是趙大力的領兵迎擊、奮勇殺敵,土山早就被蒙古騎兵攻陷了,若不是毛家棟指揮若定、及時擊潰了敵人,己方也未必能夠堅持多久。
此時,這兩人皆是遍體鱗傷,趙大力的傷情尤為嚴重,肩頭被人狠狠砍了一刀,傷口深可見骨,但戰事結束之后,兩人皆是沒有歇息,只是稍稍處理了傷口之后,就開始收拾殘局、安撫將士、統計戰果、審問俘虜,一直是忙碌到了現在。
對比而言,戰時突然失蹤、戰后只知爭功的洪高功,就難免是令人鄙夷了。
可惜,洪高功依然是地位最高的軍官,考慮到種種因素,呈報給朝廷的請功奏疏里面,他依然是排位靠前,僅次于趙俊臣與章晟德,說不定還要在毛家棟之上,至于趙大力因為不是官身的緣故,排位還要更加靠后許多。
見到毛家棟與趙大力出現之后,不等趙俊臣開口詢問,洪高功就邁步向前搶先問道:“你們可是有事情要稟報欽差大人?”
趙俊臣敏銳的發現,洪高功對毛家棟隱隱有些戒備防范,顯然是擔心毛家棟與他爭奪戰功賞賜的緣故。
在請功奏疏確定之前,毛家棟就是洪高功的競爭對手,所以洪高功并不希望毛家棟與趙俊臣有太多的接觸,這也是洪高功死皮賴臉的留在趙俊臣身邊的真正原因。
毛家棟轉頭看了洪高功一眼,眉頭一皺,眼神有些嫌惡。
這場戰斗結束之后,毛家棟已是下定決心要投入趙俊臣的門下了,也就不再遮掩自己對洪高功的厭惡與輕視。
所以,毛家棟并沒有理會洪高功,直接向趙俊臣稟報道:“欽差大人,卑職審問俘虜之際,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經過其余的俘虜指認,卑職發現此人并不是蒙古人,而是一名漢人!這次蒙古人的突然來襲,也正是由此人負責領路。”
說完,毛家棟向身后揮手道:“把他帶過來!”
隨著毛家棟的命令,就見兩名錦衣衛將一名蒙古騎兵打扮的青年男子押到了趙俊臣的面前。
這名青年男子雖然是形象狼狽、灰頭土臉,但依然能看出他是養尊處優的富貴出身,皮膚白皙、五官精細,眼神有些陰鷙。
趙俊臣深深的打量了此人一眼,正準備開口詢問,旁邊的陜西巡撫章晟德突然是伸手指著此人驚聲說道:“竟然是你!”
見到章晟德的驚駭模樣,就知道眼前此人的來歷不凡。
趙俊臣眉頭一皺,問道:“章巡撫知道此人的來歷出身?”
章晟德面色嚴肅,點頭說道:“雖然只見過此人一面,但我絕不會認錯。”
趙俊臣冷聲問道:“此人是誰?”
章晟德深深看了此人一眼,轉而向趙俊臣問道:“趙大人您可知道,如今的陜甘三邊防務由何人負責?”
趙俊臣點頭道:“聽說三邊總督王錚近段時間病重,所以陜甘三邊的防務安排全是由一位名叫汪恭的幕僚負責,這個汪恭乃是陜甘境內大商人汪明的親弟,深受王錚總督的信任,因為他一手安排陜甘防務的緣故,還有人說這個汪恭才是真正的陜甘總督……聽說,西北官場的某個隱秘計劃,就是這個汪恭的提議!”
說到這里,趙俊臣的眼神愈冷,隱隱已經猜到了真相,再次問道:“難道,此人與那個汪恭有關系?”
聽到趙俊臣提及“隱秘計劃”四字之后,章晟德表情微變,然后則是面色凝重的點頭說道:“還望欽差大人知曉,此人名叫汪順,乃是汪恭的堂弟,我曾經見過他一次,絕不會認錯。”
“原來如此!這就說通了!怪不得會有蒙古騎兵無聲無息的穿過靖邊、定邊二縣,突然進入榆林衛的腹地截殺于我,若是陜甘防務就是幕后之人負責,做到這一點自然是不難……呵呵,當真是一不做二不休,手段狠辣!”
趙俊臣冷笑著說道,雙目中殺機四溢。
另一邊,汪順原本還算是表情鎮定,但聽到章晟德指認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卻是面色大變,連忙是大聲否認道:“我不是汪順,我也不知道汪順是誰!我、我不是汪順,你不要胡亂指認……”
然而,汪順的慌亂否認,反倒是讓趙俊臣完全確定了章晟德指認的真實性。
趙俊臣冷冷看了汪順一眼,說道:“不希望自己牽連到汪家?但一切都已經遲了!相比較你的否認,本欽差還是更加信任章巡撫!……既然已經站錯了隊伍,就必然會付出代價!不論是如何否認,都已經遲了!汪明、汪恭、汪家,都必須要付出代價!”
說完,趙俊臣轉頭向著毛家棟吩咐道:“已經知道了此人的身份,我也就沒興趣問話了,帶他下去嚴加審問,把他所知道的消息全部逼問出來!”
然而,不等毛家棟答應,旁邊的洪高功就連忙說道:“趙大人,這件事還是交給卑職負責吧!論打仗,或許是毛百戶的本領更強,但若論審訊逼供,毛百戶就遠遠比不過卑職了!”
趙俊臣看了洪高功一眼,點頭道:“也罷,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了。”
等到洪高功帶人押著汪順離開,趙俊臣就揮退了左右眾人,只留下了陜西巡撫章晟德。
然后,趙俊臣直視著章晟德的雙眼,說道:“原本并不想這么單刀直入,但事到如今,本欽差就必須要與章巡撫開誠布公的談一談西北邊防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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