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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七章.所遇非人.

  就在趙俊臣召見李如安談話的同時,何漳正在房間里整理戰兵新軍中下層武官們的資料。

  依照趙俊臣的吩咐,他必須要趕在今晚之前交出這份資料。

  按照趙俊臣的要求,何漳不僅要羅列出他們的軍功、年齡、身體現狀等等方面,更還要詳細注明他們的能力、性格、背景等等情況。

  戰兵新軍的中下層武官數量高達四百余人,這般任務自然是極為繁重。

  事實上,即使是何漳也不可能對戰兵新軍的所有武官皆是了如指掌,所以他準備這些資料的時候,還需要時不時的招來其他將領詢問意見。

  任務很重,時間很緊,何漳已經忙碌了整整一下午時間,即使是午飯與晚飯也顧不上吃。

  但何漳并沒有任何抱怨之意,反而是覺得自己身擔重任、責無旁貸,畢竟這份資料將會決定戰兵新軍中下層武官們的未來前途。

  何漳的身邊大都是粗豪武夫,并沒有幾位文人幕僚,這些事情大都是在傅平生的協助下完成的。

  傅平生乃是何漳新近招納的幕僚,他原本是榆林南路靖邊衛城守備府的書記官,可謂是籍籍無名,也并不受上司重視。

  但在月余之前,因為榆林南路的參將林平汝、守備張大成等人拒不服從趙俊臣的軍令,于是何漳就奉命率領剛剛組建完成的戰兵新軍前去征討,很快就攻破了靖邊衛城、包圍了守備府,但林平汝、張大成等人依舊是冥頑不靈、心存僥幸,明明已是毫無勝算的情況下,卻依然是幻想著要與何漳進行談判,想要趁機討價還價一番。

  當時,守備府里的幕僚們紛紛是畏懼何漳的兵威,皆不敢出面代表林平汝、張大成等人與何漳談判,卻唯有一向不受重用的傅平生主動請纓,所以傅平生也就成為了這幾位武官的談判代表。

  但何漳又如何愿意與這些武官談判?哪怕是傅平生使盡了渾身解數、磨破了嘴皮子,卻也依然是無法說動何漳,何漳只是表示林平汝、張大成等人若是無條件立刻投降的話,尚還可以保住一條性命,否則就必然是軍法嚴懲、有死無活!

  無奈之下,傅平生只好是返回守備府,想要說服那林平汝、張大成等人主動投降以保全性命,但林平汝、張大成等人卻依舊是想要孤注一擲、垂死掙扎,反倒是責怪傅平生辦事不利,沒能說服何漳接受談判。

  這樣下去,林平汝、張大成等人必然是難逃一死,于是傅平生就暗中串連了守備府的士兵,趕在何漳派兵強攻之前突然發難反水,把林平汝、張大成等人五花大綁的送到了何漳面現,還宣稱這幾位武官乃是主動歸降,理應得到從寬處置。

  傅平生的這般舉動,看似是背叛了自己的上司,但林平汝、張大成等人也正是因為傅平生強迫他們“主動投降”的緣故,最終也皆是保住了一條性命。

  而傅平生在此期間所展現的膽識與忠心,也得到了何漳的欣賞與招納,于是傅平生也就成為了何漳帳下為數不多的幾位幕僚之一。

  這些日子以來,傅平生跟在何漳身邊,著實是幫助何漳辦成了不少事情,也就愈加受到何漳的看重與信任。

  這一次,何漳整理戰兵新軍的軍官資料之際,也同樣是只把傅平生留在身邊協助。

  等到這天晚上的戌時一刻,何漳終于是整理好了這份資料,不由是長吁了一口氣,轉頭向身邊的傅平生笑道:“總算是全部整理好了,也總算是完成了欽差大人交代的任務……有了這份資料,再加上欽差大人的提攜,戰兵新軍的將士們也就能謀取到一份好前程了,也不枉我帶過他們一段時間!”

  聽到何漳的這一番話,林平汝不由是眉頭微皺。

  傅平生總覺得何漳太過于信任趙俊臣了。

  趙俊臣重用他、提拔他,所以何漳就把趙俊臣視為伯樂與恩人,把自己視為是趙俊臣的心腹與親信,全心全意的為趙俊臣效力,哪怕是趙俊臣如今想要解散戰兵新軍——這就相當于解除了何漳的兵權、削弱了何漳的軍中影響力——但何漳也沒有太多抗拒,依然是毫無保留的支持。

  在何漳心中,趙俊臣是自己的伯樂與恩人,所以絕不會害自己。

  但傅平生的想法卻是不同。

  何漳是一個單純的軍人,信奉著“保家衛國”與“士為知己者死”的觀念。

  這兩種觀念相較而言,卻還是“保家衛國”在何漳心中份量更重一些。

  所以,何漳固然是忠心于趙俊臣,但他更加忠心于朝廷,若是趙俊臣沒有損害朝廷利益的時候,何漳自然是愿意全心全意的為趙俊臣效力,但若是趙俊臣與朝廷的利益產生沖突的情況下,何漳必然是要站在朝廷一邊。

  何漳的性格率真,也從未隱瞞這一點,所以傅平生很容易就看明白了何漳的立場。

  傅平生認為,趙俊臣乃是當世有數的眼光高明人物,自然也同樣可以看明白何漳的立場。

  所以,對于野心勃勃的趙俊臣而言,何漳絕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親信。

  傅平生自從追隨何漳之后,就屢次發現了趙俊臣對于何漳的暗中防范與隱隱壓制,許多機密事宜也總是刻意繞過何漳。

  相較于何漳,趙俊臣許多時候反倒是更加信任方振山,因為方振山與趙俊臣才是一路人,方振山為趙俊臣效力的時候也不會顧忌朝廷的利益。

  這顯然不是對待心腹的態度。

  所以,何漳若是再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趙俊臣,遲早都會吃大虧,被趙俊臣賣了也不知道。

  傅平生也同樣有自己的信念,那就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認為自己是何漳的帳下幕僚,所以就理應是為何漳謀求長遠,必須要提醒何漳一下,

  當然,這種提醒不能太過明顯,因為趙俊臣全殲蒙古聯軍的緣故,何漳如今對趙俊臣不僅是信任有加,更還是極為推崇,若是傅平生的提醒太過明顯的話,反而是會引來何漳的心中不喜,認為傅平生刻意挑撥自己與趙俊臣的關系,說不定就要從此疏遠。

  于是,傅平生沉吟片刻后,說道:“何老將軍,你說欽差大人他為何要這般急切的解散戰兵新軍?依照咱們此前的推測,趙俊臣今后還要設法進一步的收復河套,戰兵新軍乃是陜甘境內數一數二的強軍,到時候依然會有大用處,就這樣突然解散豈不是太過可惜了?”

  何漳也是不由一愣,思索片刻后說道:“確實是有些奇怪,但也不難解釋。欽差大人固然是有收復河套的計劃,但他馬上就要返回京城了,這般計劃并不會在他手中推行,而戰兵新軍乃是他臨時組建的軍隊,并不是名正言順,若是等他返回京城之后,戰兵新軍依然是保留著建制,只怕是要招來不少麻煩,當然是要提前解散。”

  傅平生依舊是搖頭道:“但欽差大人他解散戰兵新軍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今天上午剛為將士們發放了賞銀與撫恤,晌午就宣布了解散戰兵新軍的決定,到了明天就要為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安排前程,這般迫不及待的動作,就好似是一定要趕在時限之前辦成一般。”

  何漳皺眉問道:“趕在時限之前?你是指什么時限?”

  傅平生輕聲說道:“學生聽說,梁閣老他很快就要抵達花馬池營了?若說欽差大人一定要趕在某些事情發生之前解散戰兵新軍,應該就是這件事了。”

  何漳再次問道:“欽差大人為何要趕在梁閣老抵達花馬池營之前解散戰兵新軍?”

  傅平生嘆息道:“老將軍您還看不出來嗎?戰兵新軍的將士們皆是絕對忠心于欽差大人,相較于欽差大人,即使是朝廷也不被他們放在眼里,這樣的軍隊是絕對不被朝廷所容的!若是梁閣老抵達花馬池營之后,戰兵新軍依然沒有解散,以梁閣老的心性手段,必然會把戰兵新軍派到最危險的戰場上,讓戰兵新軍的將士們死傷殆盡,徹底抹殺這支只忠心于欽差大人的軍隊!”

  梁輔臣乃是一個性格果決之輩,對于朝廷也是忠心耿耿,這樣的事情他絕對做得出來!

  聽到傅平生的提點之后,何漳頓時恍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欽差大人他要急匆匆的解散戰兵新軍,我原本還有些心中不服氣,如今看來欽差大人他才是真正的眼光長遠,解散戰兵新軍之舉也全是出于對將士們的愛護……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全都是好男兒,不能讓他們落得這般下場!欽差大人搶先解散戰兵新軍,確實是一件好事!”

  見何漳完全沒有理會自己的話中深意,傅平生不由又是眉頭一皺,終究是沒有忍住,透漏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道:“這位欽差大人確實是眼光長遠,他提前解散了戰兵新軍之后,又把陜甘境內的武官空位盡數拿到手中,再把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安排到這些空位上,他對陜甘三邊的控制力與影響力也就會更上一層!

  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原本就是由各地私兵組成,這些私兵與軍戶不同,乃是各地武官們自行招募而來,并沒有詳盡的檔案資料,他們被調入戰兵新軍之后,又很快就得到了晉升,即將要成為各地駐軍的武官,這一進一出之際,他們的背景經歷也就變得更加復雜了!

  再加上渭水決戰期間,各地駐軍皆是損傷慘重,整個西北邊防如今正是變動最為頻繁、局勢最為混亂的時候,每天都有大量武官調動、大批駐軍換防,欽差大人這個時候把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安排到各地駐軍之中,就相當于把一盆水倒入了河里,再也難以分辨清楚了。

  這樣一來,等到梁閣老抵達花馬池營之后,就算是有心想要拔除欽差大人的影響力,卻也就無從下手了!因為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已是完全無法摸清去向,到了那個時候,各地駐軍的武官們究竟是出身為何,究竟是忠心于朝廷還是忠心于欽差大人,就再也搞不清楚了!”

  聽到傅平生的意有所指,何漳的面色不由一沉,問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說明白!”

  傅平生伸手拿起那份戰兵新軍中下層武官的資料,說道:“何老將軍,你也明白梁閣老的性格,等到他掌管陜甘軍政之后,就一定會出手削弱欽差大人的影響力,戰兵新軍的將士們乃是欽差大人他滲透陜甘邊軍的重要手段,梁閣老也一定會追查他們的去向與現任職位……到了那個時候,這份資料就是極為重要的線索!咱們何不趁機復制一份留在手里?若是將來局勢有變的話,咱們把這份資料送給梁閣老,就一定會得到梁閣老的信任!”

  為了何漳的未來前景,傅平生也是煞費苦心,他認為趙俊臣今后遲早都會拋棄何漳,甚至還會主動出賣何漳,但若是何漳到時候能夠利用這份戰兵新軍的武官資料投入到梁輔臣的門下,以梁輔臣的權勢與能力自然是可以庇護何漳的萬全。

  更何況,梁輔臣重掌陜甘三邊之后,一定會極力削弱趙俊臣的影響力、阻止趙俊臣對陜甘邊軍的滲透,到了那個時候,何漳身為趙俊臣表面上的親信,就必然會遭到梁輔臣的打壓,也必定是日子不好過,而這份資料就會是何漳表現忠心的鐵證。

  然而,傅平生的苦心,自然是沒有得到何漳的理解。

  這個時候,何漳依然把自己視為趙俊臣的鐵桿心腹,又因為趙俊臣在迎戰蒙古聯軍期間的種種表現實在是太過于完美,何漳也并不認為趙俊臣今后會損害朝廷利益,所以何漳絕不會主動背叛趙俊臣。

  哪怕梁輔臣同樣是何漳所敬佩的朝廷重臣,但何漳也絕不會考慮改換門庭。

  于是,何漳深深注視了傅平生一眼后,卻是表情嚴厲的說道:“傅先生,我一向敬佩你的才智,也知道你的這些想法全都是為了我好,但欽差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絕不會出賣于他,戰兵新軍的將士們也都是我的袍澤,我也絕不會背叛,這種事情你今后休要再提……否則,你我二人的緣分也就只能斷了!”

  說完,不等傅平生的回答,何漳就已經拿起戰兵新軍的武官資料,快步離開了房間,打算要把這份資料盡快送到趙俊臣的手中。

  房間中,只留下了傅平生一個人苦笑搖頭。

  “唉,還是忍不住操之過急了,果然是惹上了一身腥臊……何老將軍的這般心性,今后可要讓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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