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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6章.虎狼相聚.

  藩宗們這些年來所犯下的諸般罪行,可謂是數不勝數、觸目驚心。

  其中,最嚴重的那幾項罪行,一旦是揭發出來,足以在朝野之間引發一場地震。

  譬如說,藩宗們所控制的“八王船行”就曾經勾結倭寇侵犯蘇州、殘害了大量百姓,又譬如說,藩宗們還曾與戶部官員相互勾結、暗中篡改朝廷的土地黃冊……等等等等。

  然而,這幾項罪行罪行實在是太嚴重了,一旦是揭發于世,不僅是德慶皇帝的臉面不好看,說不定還會牽連到趙俊臣、周尚景等權臣,甚至是動搖了明朝江山的國本。

  所以,就連太子朱和堉這種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明白,這些罪行不僅不能揭開,還必須要幫著遮掩隱瞞,否則就會捅掉馬蜂窩,然后就是把所有人都蟄得滿頭包——哪怕朝廷高層眾人對于這些事情早已是心知肚明,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實際揭露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朱和堉與李傳文、肖文軒二人經過初步商議之后,最終還是把給藩宗定罪的突破口,放在了“非法兼并土地”、“僭越逾規”“偷稅瞞報”、“干涉地方政務”、“販賣人口”這幾項上。

  這幾項罪行不大不小,既能夠一舉重創藩宗勢力、也不會引起太多的朝野混亂、更還容易收集實證佐證,又不會引起朝廷各方勢力的反彈,可謂是最佳之選。

  定下了大概方向之后,李傳文沉吟片刻后,就再次建議道:“太子殿下,王長子朱和增所留下的那批證據,最關鍵的部分還是他這些年來與各地藩宗以及八王船行的溝通書信,這些書信皆是有著各地藩宗重要人物的筆跡,做不得假,更還能證明福王一脈所犯下的諸般罪行,皆是與各地藩宗暗中勾結、一同行事!

  所以,我們如今只需要給福王一脈定下罪行,然后就可以通過這些書信,把相關罪行牽連擴大到其余眾藩宗的身上!所以,目前的重點還在于如何給福王府定罪!”

  見到朱和堉點頭表示認同之后,李傳文又說道:“與此同時,王長子所留下的那些證據之中,雖然也有福王府與八王船行的賬冊副本,也皆是賬目詳細、數字翔實,乃是咱們今后給福王府定罪的關鍵所在,但它們終究只是副本罷了,并不是正本,只能當做佐證,并不能拿來作為主要證據,若是咱們想要增加勝算,就必須要想辦法增加這些賬冊副本的說服力與真實性才行!”

  而就在朱和堉皺眉沉思之際,李傳文卻是把目光轉向了肖文軒,示意肖文軒這個時候應該提出一些建議。

  此時,注意到李傳文的目光示意,肖文軒只是稍稍思索片刻,就迅速拿出了主意,快聲說道:“依我看,咱們如今既然是已經與福王他們翻臉了,那也不怕得罪他們更狠,完全沒必要給他們留面子,不妨是翻臉更徹底一些!

  目前,趁著這場王長子朱和增的毒殺案,太子殿下已經安排廠衛們控制了整個福王府,自福王以下的王府眾人,皆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軟禁與監控,既然如此,咱們就借以查明毒殺案為由頭,一方面是趁機審問福王府的眾位重要人物,另一方面則是大肆搜查福王府的庫房與賬目,明面上是調查毒殺案,實則是暗中搜尋福王一脈的罪行證據,咱們有王長子所留下的賬冊副本,完全可以按圖索驥、重點查實,必然是可以迅速見到成果!”

  聽到這般建議,朱和堉滿是震驚的抬頭看向肖文軒,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會是這般的膽大妄為。

  要知道,福王本人畢竟是姓朱,乃是太祖的血脈,即使是朱和堉也要稱呼他一聲族叔、必須要保持最基本的尊敬,在尚未真正給福王定罪之前,朱和堉也一直都不敢做得太過分,但肖文軒的這個建議,簡直就是換個名目的抄家搜捕、嚴刑逼供,說是直接打臉福王也不過分。

  朱和堉對于“規矩”、“尊卑”、“禮體”這些字眼一向都是極為看重,所以他事先完全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在此之前,朱和堉對于肖文軒一直有些忽視,他更看重老成持重、經驗豐富的李傳文,只把肖文軒視為是李傳文的聰慧弟子罷了,事實上這兩天以來肖文軒也確實是一直在給李傳文打下手,表現很是低調,卻沒想到這一次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開口就要把事情做絕。

  另一邊,李傳文看向肖文軒的目光之中,則是閃過了一絲滿意。

  肖文軒看似謙遜低調的性格之中,一向是暗藏著許多叛道離經的激進念頭,并不會受到各種條條框框的約束,這也是趙俊臣、李傳文二人看重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個時候,李傳文已經決心要把事端擴大化、讓朱和堉狠狠栽個跟頭,所以才會示意肖文軒提出建議,因為李傳文很清楚,以肖文軒的激進性子,他的建議必然是不同凡響,一旦朱和堉讓肖文軒引導了思路,就必然會擴大事端。

  與此同時,肖文軒并不知曉李傳文的想法,他如今乃是真心為太子朱和堉出謀劃策,受限于經驗與性格,他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的這般建議將會引起怎樣的后果,如今見到李傳文的滿意目光,只以為是李傳文的激勵。

  又見到朱和堉表情間的震驚與猶豫之后,肖文軒則是再接再厲,繼續勸道:“太子殿下,如今時間緊迫,新欽差隨時都會抵達洛陽,到時候咱們再想做什么也都來不及了,小人的建議固然是有些激進,但也是目前見效最快的法子!

  更何況,咱們皆是心中清楚,福王一脈確實是犯下了諸多罪行,只要咱們下定決心搜查福王府、審問相關人等,就一定能查到成果!只是礙于規矩,當福王的罪行足以蓋棺定論之前,咱們不敢提前出手搜查審問罷了!

  但以小人的想法,既然咱們皆是確信福王必然是犯有重罪,也確信咱們一定能查出成果,又何必去顧忌那些規矩?究竟是先定罪還是先搜證,只是順序不同而已,對于結果并無影響,只要咱們能夠查到確鑿罪證,讓福王他們辨無可辯,事后任誰也不能指摘咱們。”

  另一邊,李傳文也點頭道:“文軒的想法固然是有些激進,但也是可行之策,咱們如今的首要之務就是趕在新欽差趕來洛陽之前給福王一脈定罪,只要能實現這個目標,別的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雖是犯險一試,但成功機會不小,更何況太子殿下您這次選擇與藩宗為敵,本身就是一次犯險,如今又何必再有顧忌?”

  就正如趙俊臣的評價那樣,朱和堉在心中拿定主意之后,固然是很難及時轉變想法,但在他心中做出決定之前,卻是較為容易被說服的。

  此時,在李傳文與肖文軒的勸說之下,朱和堉反復思索良久之后,終于是咬牙道:“好!就按照文軒的想法來辦!咱們接下來就以調查增弟毒殺案的名義,徹底軟禁福王眾人,搜查福王府、審問相關人員,一定要徹底坐實福王一脈的罪行!”

  見到朱和堉被說服,李傳文眼中再次閃過一絲笑意。

  但若是想要把事態擴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僅是讓朱和堉執行肖文軒的建議,還遠遠不夠,這件事情就算是鬧大了,也只能讓朱和堉的行事作風受到一些爭議罷了,還不足以讓朱和堉栽跟頭、吃苦頭。

  所以,李傳文稍稍思索片刻,就打算再提出另一項建議。

  然而,還不等李傳文開口說話,房間外就傳來一位廠衛的稟報聲:“啟稟太子殿下,河南巡撫張博真大人求見,說是他有重要事情要向您稟報。”

  聽到稟報,朱和堉不由是皺起了眉頭,自語道:“張博真?他一向對于我與藩宗的這場爭斗避之不及,如今又為何主動出面了?”

  李傳文也不清楚張博真的來意,這個時候自然是沒有建議,只是請示問道:“太子殿下,要不要我與文軒二人避一避?”

  朱和堉稍稍沉吟之后,搖頭道:“張博真乃是周尚景的得意門生,一向是極為精明,他必然是清楚你們二人這幾天與我頻繁相見的消息,這個時候你們刻意避著他,只會讓他心中好奇、想方設法的調查你們的身份來歷,還不如就趁著今天這次機會讓你們與他見上一面,就說你們乃是我在太子東宮的幕僚賓客,也省得他亂猜亂查。”

  說完,朱和堉就起身領著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向著福王府的前堂方向而去。

  很快的,朱和堉等人已經來到了福王府前堂,見到了等候于此的河南巡撫張博真。

  而張博真見到朱和堉之后,也立刻是態度恭敬的行禮問安,神態之間竟是隱含著親近之意,完全不同于此前的敬而遠之。

  朱和堉也察覺到了張博真的態度不同以往,命人給張博真奉茶之后,就開門見山的問道:“沒想到張巡撫一大早就趕來福王府見我,必然是有什么急事吧?”

  張博真依然是態度親近,點頭道:“太子殿下睿智,下官這次前來拜見,是因為從朝廷中樞那邊收到了一個緊急消息,這個消息與太子殿下很有關系,所以就刻意趕來稟報太子殿下。”

  朱和堉不敢怠慢,立刻問道:“哦?是何緊急消息?”

  張博真的表情有些凝重,緩緩道:“還望太子殿下知曉,朝廷那邊在兩天之前已經做出決定,晉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佑倫為左都御史,并任命他為新的欽差大臣,負責接替太子殿下、全權調查藩宗們的亂政之罪,若是估算一下時間的話,這位王大人最多再有三五天時間,就會趕到洛陽境內。”

  聽到張博真的解釋之后,朱和堉的表情也立刻嚴肅了起來。

  雖然早就聽到風聲,說是朝廷會安排一位新欽差接替自己,但朱和堉還是沒想到事情會這般快,留給他的時間也要比想象中更為緊迫。

  想到這里,朱和堉也就更加堅定了執行肖文軒建議的決心。

  就像是李傳文所說,肖文軒的建議確實是目前見效最快的法子。

  不過,與此同時,朱和堉也有些心中好奇,張博真為何會突發善心、及時向自己提供消息。

  一時間想不明白張博真的立場,朱和堉下意識向著自己身后的李傳文投去了目光。

  李傳文稍稍思索片刻,就彎身低頭附在朱和堉的耳邊,輕聲說出了他的心中猜測:“太子殿下,這位張巡撫既然是周首輔的門人,他能這般迅速收到消息,消息來源必然是那位周首輔,他向咱們通報消息,也十有八九是出自周首輔的授意……

  然而,新欽差抵達洛陽是為了接替您的權責,相互間乃是天然對立的關系,而周首輔提前向咱們透露消息,自然就是為了與那位新欽差作對……若是老夫預料不差的話,這位新欽差只怕是與周首輔的關系不睦,又或者說,這位新欽差身上所擔負的責任,對周首輔不利!”

  聽到李傳文的提醒之后,朱和堉的目光一閃,很快就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然后,朱和堉再次開口向張博真問道:“這位新欽差大臣,我從前竟是一直都沒有留意過,也不知道他的背景經歷,但張巡撫乃是官場老人了,必然對他有些了解,卻不知能否向我介紹一下?”

  聽到朱和堉的提問,張博真就知道朱和堉如今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立場,但他依然是態度大方,只是深深打量了李傳文一眼之后,就向朱和堉詳細解釋了王佑倫的背景經歷,包括王佑倫當初是周尚景朝中政敵王保仁的得意門生,這些年來也是屢屢受到周尚景的“打壓”等等,皆是坦言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位新的欽差大臣與周首輔之間的關系,竟然是惡劣到這般地步……

  唉,周首輔進入內閣輔政已有三十余年,可謂是影響極大,門生故舊遍布于朝野的各方各面!與此同時,我朝的藩宗勢力更是根深蒂固,與各地的官府、搢紳皆是關系極深!這樣一來,雙方的勢力影響皆是這般龐大,這些年來就算是不想要發生接觸也是絕無可能!

  這般情況下,一旦是這位新欽差今后調查藩宗之際,一不小心把藩宗們的諸般罪行與周首輔扯上關系,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以周首輔的位高權重、足智多謀,只怕也會難以應付……張巡撫,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得不說,朱和堉確實是成長了許多,只是受到了李傳文的些許提點,就已經獨自推斷出了許多事情。

  這一次,張博真的表情間終于是閃過了一絲尷尬,但他依然是坦然點頭承認,道:“下官得知了新欽差的人選之后,心里確實存有這般顧慮……

  原本,對于藩宗之事,下官身為外臣,只需要聽命行事就好,并不適合主動參與,但如今下官則是擔心,這位新欽差的立場不似太子殿下一般公正,所以就希望太子殿下能趕在這位新欽差抵達洛陽之前,搶先對藩宗們的罪行定好調子,等到新欽差抵達洛陽之后,也只能按著太子殿下您所定下的基調走了……下官大膽猜測,這也同樣是太子殿下您的想法吧?”

  朱和堉沉吟片刻,卻是毫無預兆的發出了邀請,道:“既然你我的目標相同,張巡撫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張博真這一次完全沒有曾經的逃避態度,立刻就起身行禮道:“能為太子殿下效力,下官自然是全力以赴。”

  就這樣,經過了初步試探之后,只是三言兩語之間,朱和堉就把河南巡撫張博真拉到了自己這一邊,相互間結為暫時的盟友關系。

  事情發生得太快,李傳文這一次根本來不及發表任何意見,眼睜睜看著張博真就這樣輕易的加入了太子朱和堉的陣營,心中大為震驚之余,看向太子朱和堉的目光也多了一絲忌憚與復雜。

  “太子殿下突然把張博真拉進來,只怕是除了時間緊迫的關系之外,也是想要利用張博真身后的周尚景,與老夫身后的趙閣臣相互制衡,可謂是驅虎吞狼之計,而他則是在兩股勢力的相互制衡之際坐收漁翁之利,也不必擔心自己會被某股勢力暗中出賣……

  太子殿下能在這么短時間之內就做出這般決定,他這段時間以來的成長速度,卻是要遠遠超乎想象,老夫此前也是低估他了,趙閣臣想要徹底馴化他,難度也要比想象中更大得多……

  不過,據老夫所知,趙閣臣與周首輔之間雖然多有明爭暗斗,但相互間的默契合作也有許多次……而如今這般情況,趙閣臣與周首輔的目標并不沖突,未嘗沒有再次合作的可能,太子殿下想要驅虎吞狼、相互制衡,難道就不怕自己被虎狼分食嗎?太子殿下固然是成長迅速,但還遠遠沒有成長到足以利用趙閣臣與周首輔的地步吧?”

  想到這里,李傳文意味深長的看了張博真一眼。

  張博真也注意到了李傳文的目光,當即是沖著李傳文善意一笑,問道:“請問這位老先生是……?”

  “老夫李傳文,乃是東宮賓客,還請張巡撫今后多多指教。”

  聽到李傳文的自我介紹,張博真目光一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笑道:“原來如此,希望本官今后能與李老先生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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