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小白這個賓館可是田老爺子這樣的國家領導住過的地方,其實安靜雅致,條件也不錯了,陸文龍昨天半夜跟張慶楠過來,總不能扔下他自己回家去,所以看張慶楠已經被小白送到江小船的物流市場去,自己才打算回家。
現在上午九點過,楊森開過一輛越野車送陸文龍,他跟小白完事以后還得繼續躲到工廠去:“哥,我們那輛車就扔在那里了?不拿回來?”其實不算虧,昨天還開了兩部越野車回來,現在都扔到阿林那邊改頭換面,張慶楠那跟著逃出來的十多個弟兄進城就作鳥獸散自己各避風頭,張慶楠非常義氣的把提出來幾袋現金都給了弟兄們當跑路費。
陸文龍搖頭:“誰敢去拿?全都是警察圍著的吧……也無所謂,那些車都是走私進來掛粵牌的,查不到我們頭……”電話響起來,一接聽,是武剛!
聲音沒有昨天下午那樣的兇悍:“張慶楠在哪里?”
陸文龍聽到聲音的那一刻,肌肉還是緊繃了一下,把副駕駛的座椅放倒一點,讓自己半躺下去,好像這樣的姿勢能暗示自己不要沖動:“他?我不知道……”
武剛懶得兜圈子:“我看過他的賭場監控錄像了,畫面上你穿著深灰色襯衫牛仔褲,戴個米色棒球帽和墨鏡,別人認不出來,我知道是你!趕緊的!我找他有事!”
陸文龍眨巴一下眼睛:“走了……上岸就跑了,真的,應該離開渝慶了。”
武剛的聲音也不意外:“有把握不被抓住?”這還是一個警察局長的口吻么?
陸文龍模凌兩可:“應該不會吧。我不知道。”
武剛冷冰冰:“你到我辦公室來!”
陸文龍心中輕嘆:“嗯……”掛了電話就指指路:“送我去市局。”
楊森臉上多看了兩眼。但是從陸文龍臉上真看不出什么表情。擅長踹門收賬的家伙好幾年前還是跟陸文龍打架搶乒乓球臺子的屁小孩,現在長成身形彪悍的青壯漢子,欲言又止卻沒吭聲。
陸文龍就閉目養神,直到越野車穩穩停靠在市警察局門口對面,才睜開眼,二話不說的推開門出去,楊森終于忍不住開口:“六兒!我一直在這里等著!”
陸文龍回頭笑笑,點點頭。楊森也笑了,把車往后倒進路邊一個巷子口,就那么坐在駕駛座上,看著已經換過一身白襯衫加牛仔褲的陸文龍空著雙手孤零零走進去,有點發呆。
陸文龍不發呆,在門衛武警那里登記以后,就直接上樓,上到四樓武剛的辦公室。
其實他是第一次來,以前他跟武剛的接觸都是偷偷摸摸的,上次在剿殺毒販以前的接頭也是武剛上他的面包車。之后也不過是在市刑警隊大樓審訊室交流過,所以這個有點老舊的辦公樓。真的是第一次上來。
很干凈,但絕對說不上嶄新或者好看,更沒有現在陸文龍腦海里經常翻騰的國立大廈裝修風格,相反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也許是腳下刷了漆的木樓板年代太久,散發出腐朽的氣息?
米白色墻面走廊搭配深色木地板,陸文龍看見一路上經過好幾間辦公室,上面標注的官銜都是道上聞風喪膽或者說竭力巴結的對象,最后走到頭拐彎,才是武剛作為常務副局長的辦公室。
陸文龍比較奇怪的,卻沒看見其他局長的辦公室,不是一般都一個正的起碼倆副的么?
武剛的辦公室外還醒目的掛著常務副局長的職務門牌,更少見吧?
只不過轉彎過來就看見辦公室門前有個小廳,坐了一個女警在辦公桌后面充當秘書,面容么,平心而論,三十多歲年紀除了身材還算不臃腫,長相也算不得特別,陸文龍只陰暗的揣測這是武剛擺在這里給別人看的,走過去對方態度倒是不錯,不起身就指指里面:“陸文龍吧,武局在等你。”
陸文龍推開厚重的木門,順手在身后關上,沒有轉身弓腰關門的小心動作,注意力都用來打量辦公室內部環境了。
就跟他進了賭坊第一件事就是找退路一般,他現在也下意識的先看環境,不是要干什么,而是從環境也許就能看出點什么。
墻上的世界地圖、華國地圖、蜀都省地圖、渝慶市地圖一張挨一張貼著,面積都一樣大,所以比例也越來越大,深褐色老式圓拱玻璃窗,外面多少年的老樹枝葉繁茂,能透過一點陽光碎片灑在寬大的辦公室里,但不多,讓辦公室里有點陰涼,更顯靜謐。
很寬大的辦公室,一面墻都是書柜,玻璃書柜,里面擺滿了書,但是和袁哲的書架都壓垮了的凌亂不堪不一樣,這些書都是成套的整齊精裝本,擺樣子的成分很明顯。
起碼林長峰那個前市委書記的辦公室里面的書都要顯得實際和經常翻動的痕跡多得多。
然后最醒目的就是擺在寬大辦公室中央大辦公桌后面的一張折疊單人行軍床,上面一頭折疊被褥,雖然不是軍隊那種豆腐干,但也疊得很整齊,堆滿卷宗文件夾的辦公桌前,兩把班前椅,再就是陸文龍身側的一套沙發茶幾。
充滿符號感!
陸文龍不知道符號感這個詞,但他腦海里浮現的就是這個特征,這是個極為喜歡標榜和擺樣子的家伙,這一點加上辦公桌后面那掛在衣架上格外亮眼的三級警監警服就基本說明了武剛。
武剛坐在辦公桌后面,冷冷的也在打量陸文龍,相互都有這么一兩秒的停頓,陸文龍站在辦公桌前:“武局,我來了。”
武剛靠在椅背上:“昨晚怎么回事?”
陸文龍有想過:“張慶楠開了場子,三番四次邀請我過去玩玩,我對賭博沒興趣,但是總有個人情世故,過去看看,結果就遇上查案,接下來就是逃跑,我完全是無妄之災,連賭徒都算不上,還搭上一輛車!”
武剛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肚皮上,中年過了嘛,多少還是有點啤酒肚,起碼比以前陸文龍第一次見到他的高瘦模樣要臃腫一點,也要憔悴一些,但眼鏡后面的眼神依舊犀利:“你還犯了窩藏逃犯包庇罪!”
陸文龍無奈:“我自保,張慶楠……被抓住也沒什么好的后果吧?”停頓一下還是直說:“前面的飯館,我可沒從那邊走……”表明自己是能聯想到那個飯館以及后面的賭場跟武剛有什么關聯的。
武剛原本讓陸文龍到那飯館跟他秘密會面兩三次,就沒掩飾那里跟自己的關系,提氣凝視了一下才松勁,長長的嘆一口氣:“你看見那個是我弟妹……”那年飯館后面柜臺后面是有個中年婦女。
陸文龍沒多說,但眼珠子轉了一下,武剛似乎能明白:“她先走了,上周就走了。”
陸文龍的眼珠子轉更多下,武剛隨手抓了一本卷宗就砸過來:“老子是提前有征兆!但不能讓張慶楠撤!你懂不懂!”
陸文龍腦子里面試著轉了一下,不太理解官場人的思維,搖搖頭。
武剛有些使勁的咧了幾下嘴,仿佛在發泄什么:“說吧!昨天早上是為什么!說清楚!你特么的居然敢在城市里面搞暴動?!”
張慶楠已經承諾他會一力承擔所有事情,但陸文龍電光火石的在腦海里盤算一下,還是選擇冒險:“我只想救個姑娘出來。”
武剛睜大眼睛難以相信的楞了幾秒:“我草你大爺!你特么是沒見過女人!你沒玩過女人?你特么的還會昏頭轉腦為個女人干這種事情!你幾個婆娘!我草……”剛才還有點按捺住的脾氣終于爆發,跳起來抓手邊所有能抓到的東西砸人!
陸文龍一動不動的任由卷宗和簽字筆、步話機電池之類砸自己身上:“劉宓!是我送進去的一個犯罪的姐妹,我送她是進班房!不是去當婊子賣淫的!”聲音越說越大,最后有點接近小吼著雙眼正盯武剛:“對的!就是我做的!我是聽說她在賣淫才去看情況的!我真的無法想象,可以怎么做人無恥到那樣的程度!”
武剛有點遲疑的驚奇,也許沒想到陸文龍會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充滿憤怒和毫不客氣的口吻:“沒錯!她的確是犯罪,應該去坐牢!因為她詐騙貪污了貨款,我原本是信不過把人送進局子里就能改造,不可能讓她變好的,但有人說應該讓她接受這樣的教育,那就去了!”
“但是我看見了什么!她還是個人么!就是特么豬狗不如的動物都沒有她下賤!口口聲聲說什么剝脫政治權利,特么的已經被剝奪了做人的權利!你沒做過錯事么?!我做過錯事!是不是每個犯人都可以隨心所欲的變成那樣?!是不是你管理下的每個人都能當成那樣無所謂的隨意收拾?!”
不知不覺帶上粗口的陸文龍愈發憤怒,看著這個五年前自己還要戰戰兢兢請吃飯的警察局長,無所畏懼的怒吼著!
武剛反而平靜下來,慢吞吞的摘下自己的眼鏡,揉著鼻梁,然后重新凝視陸文龍:“你怎么知道……我跟那里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