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春瑛打包好行李,吹熄了油燈。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她從自己的小箱子中翻出那個裝了銀子的小袋,摩挲著,咬了咬唇。
為什么?在她以為一切都會順利的時候,突然來了這么一個召令?!她不是早就被以“不識規矩”為名讓徐大娘刷下來了嗎?人人都說是崔曼姐為了彌補她,特地為她求了恩典,可崔曼姐為什么要這么做?!她不是早就說過不想進府了嗎?!
春瑛想起崔寡婦那含淚卻滿臉欣慰的表情,還有馬嬸等人勸說母親與崔家和好的話,她心里就忍不住想要發火。什么叫做“扯平了”?什么叫做“不欠”了?崔曼姐把自己弄進府去,才叫“欠”自己好不好?!自己又沒得罪她,她為什么要把自己弄進火坑去?!她以為人人都象她那樣愛給人當丫頭嗎?!
想到這里,春瑛就滿腹委屈。當初自己做好心理準備要當丫環了,卻忽然被人涮了一頓,現在自己有了更好的賺錢方法,不想當丫環了,卻不得不聽從命令進府。這不是故意耍人嘛?!主人有什么了不起?家生子不是人啊?憑什么就要被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春瑛猶自在這里忿忿不平,忽然聽到炕角傳來弟弟“吧嗚吧嗚”的叫聲,便將錢袋重新收好,放回箱底,仔細蓋上,才爬到弟弟身邊。
小虎現在會走路了,整天邁著小短腿在炕上跑,跑得晃晃悠悠的,不過說話卻比較慢。春瑛記得以前的小堂弟才一歲就會喊爸爸媽媽了,現在的小虎卻滿了一歲半后,才能夠含糊不清地叫幾聲爹娘,連姐姐也只能喊成“賈家”。
春瑛有時候想,這會不會是因為家里人沒有好好教育的緣故?父親整天要工作,母親又忙著做繡品,自己即使有心教,當著母親的面也不敢做什么,結果小虎智力開發得遲,連說話也不如另一個“小虎”利落。想想鄰居馬家的兩個小子,到今年快七歲了還只懂得到處玩,大字不識一個,劉家的兒子更是除了當姐姐跟屁蟲就什么都不懂,春瑛無法想象自己的弟弟會長成那個樣子。
看來弟弟的教育還是要上心啊,自己光顧著賺錢,實在太疏忽了。不過照現在家里的情況,即使教了他認字,也只能給人當小廝,等到他們家脫籍,事情就好辦了,也許還能趕上七歲開蒙。
路媽媽拿了一碗熱粥和兩個饅頭過來:“吃了吧,當心回頭沒力氣走路。”春瑛松開弟弟,接過食物,見那饅頭帶了淺綠色,便知道是昨天帶回來的“玉饅頭”試制品,神色不由得黯淡下來。
路媽媽盤腿上炕,抱過兒子,道:“有什么好沮喪的?我也弄不明白,即便你得了紅玉兩口子幾兩銀子,也不是月月都能得的,那店畢竟不是咱們家的生意,還不如進府當差穩當。你好好干活,逢年過節老太太、太太見你勤勉,說不定會多賞你幾個錢,豈不比在外頭強?”她低頭拍開兒子伸向饅頭的手,繼續勸道:“那崔家母女做事,的確叫人看不慣,打人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就以為扯平了?哼!不過崔丫頭才進府幾個月,就有這個能耐,也不能小看了。你離她遠著些,見了面倒要好生敬著,可不能象那天似的,擺臉色給崔寡婦瞧,差點叫你馬嬸下不來臺。”
春瑛沒法讓母親理解自己的想法,只好忍氣應了一聲,又問:“盧嬸那里,是真的不成了?”
“不成了。”路媽媽示意女兒快吃東西,“王家人想插手進去,把你盧大叔的人都擠走了,你盧大叔沒法,只好點了于老實兩口子——就是元宵時你見過的那位于嬸家里——他們一個兄弟在侯爺跟前辦事,侯爺就允了。你盧嬸還特地來跟我賠不是呢。”她嘆了口氣,“你盧嬸真真是個聰明人,我只含糊說了兩句,她竟然能猜出咱們家有心投大少爺那邊去,她也說這是好路子,等大少爺分了家,小門小戶的可比在府里輕松自在。”
春瑛低頭吃粥,過了一會兒,才道:“爹那邊……娘多勸勸吧,這又不是什么冒大風險的事,只要能脫籍,什么法子都要試試的。”她把那錢袋掏出來往母親面前一推:“娘幫我收好了,別亂用,這是要存著預備贖身的。”
路媽媽忙將錢袋收起:“你這丫頭,今兒明明是進府的好日子,怎么說話做事都這么灰心喪氣的?當心主子見了不高興,攆你回來!放心,家里一切都會好的,你進了府,有事多跟你姐姐商量,用不著想家……”她忽然紅了眼圈,忙轉過身去擦。
春瑛鼻子酸酸的,勉強吞下粥和饅頭,外頭已經響起關婆子叫人的聲音了。她放下碗,猛地抱住母親,又親了弟弟兩口,才紅著眼提起行李往外走。
關婆子有些不耐煩:“怎么這么慢?!今兒進去的可不止你一個!我還要向太太回話呢!快走!”
春瑛面無表情地瞄她一眼,回頭再看看母親和弟弟,便隨她出了院門。
路媽媽抱著兒子直送出院子,遠遠瞧著女兒上了小車離開,忽然覺得心里有些難受。
春瑛跟在關婆子身后,進了侯府后門,已有四五個小丫頭等在那里。關婆子傲慢地掃視眾人一眼,叫了一個媳婦子點名,確定所有人都到齊后,才命她們隨自己到正院上房去。
到了正院,關婆子恭恭敬敬地請丫環通報了太太,得到允許后,才把人帶到她跟前。春瑛和其他小丫頭一起跪在離侯府女主人五米遠的地方,只偷偷瞥見上面坐的是一個穿著絳紫披風、棕黃裙子的婦人,年紀約有三十多歲,脂粉不施,只戴了簡單的首飾,卻掩蓋不了身上的富貴氣息。她身后站著兩個丫頭,都是十六七歲年紀,長相倒是平平。其中一個似乎察覺到什么,轉眼望過來,春瑛慌忙低下頭。
關婆子笑著回報說:“回太太話,這里一共六個小丫頭,都是才從家生子里頭選出來的,這四個大些的正好給二老爺家的小姐使喚。”說罷又指了指春瑛和另一個小丫頭,“這兩個原是給三少爺備下的,因菊香與竹香出去了,浣花軒少了兩個人,小的怕三少爺不夠人使,便特地交待底下,選了人補上來。”
安氏掃了那四個大的丫頭,無可無不可地命她們下去,便認真瞧起春瑛兩人來。
左邊這個低眉順眼的,倒是個老實樣子,長得也端正,雖不出挑,看著卻是能做活的,再看一眼雙手,不是個嬌慣的人。安氏滿意地點了點頭。
再看右邊,長得倒還算俏麗,只是那雙眼睛怎么不太老實?眼珠子轉啊轉的,打什么主意呢?!再瞧那雙纖纖玉手,這是選粗使丫頭還是選狐貍精啊?!
安氏拉長了臉,指了指右邊的丫頭,問:“這個叫什么?”關婆子心中一慌,忙答道:“叫銀兒,原是漿洗房鐘二家的女兒,做得一手好針線。”她有些惶惶的,心想難道是她收銀子的事又叫太太知道了?
安氏哼了一聲:“好針線?只怕她好的地方不止這一處吧?”眼瞇了瞇,臉上已換了笑:“也罷,花姨娘前兒才抱怨說,她那里缺人使喚,這個銀兒就給了她吧,省得別人說我怠慢了她。”說罷瞪了銀兒一眼:“好生侍候著!可別出了什么錯!”
銀兒臉色發白地望了一眼關婆子,見她扭頭不看自己,只好磕了頭,顫聲道:“謝太太恩典,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姨奶奶。”話里已帶了哭聲。
春瑛聽得心里拔涼拔涼的,剛才一路上,這個銀兒跟關婆子有說有笑的十分親近,她還猜想她們之間關系不淺,沒想到這位太太一句話下來,銀兒就換了去處,關婆子一點辦法也沒有。不知道這太太會不會也發作自己?
春瑛忽然打了個冷戰。她寧可侍候那個年紀尚小的三少爺,也不愿隨便被人改派到某個不了解的人身邊。
不過太太并沒有難為她,只是叮囑了一些好好當差的話,但當她聽說春瑛的名字后,便忽然問:“我記得在什么地方聽過這個名兒……對了,你不是年初時就要進浣花軒的嗎?”
關婆子忙道:“回太太話,她就是那個路春瑛,如今病已痊愈,正好曼如回家看母親時見了,便告訴了小的。小的原想她本就是要到三少爺那里的,如今正好補上。”
安氏點點頭:“這倒罷了,既是曼如提的,就這么辦吧。那孩子一向是個穩當的。”
這便沒有春瑛什么事了。她算是順利地正式成為三少爺屬下的一員。不過聽到太太對曼如的贊揚,她心中有些不以為然。果然是在太太面前有體面了,才有本事把她弄進府來呀。
春瑛慢慢退出正房,有個十三四歲的丫環走過來說:“你隨我來吧,我領你去見梅香,她是三少爺屋里的大丫頭。”春瑛應了一聲,正要隨她往外走,忽然聽到院門口一陣喧嘩,一個媳婦子急急跑了進來,沖著上房高聲叫道:“太太!靖王妃娘娘回來了,老太太請您到前頭去呢!”
(新環境,新角色,眾位想客串的要快了,手快有手慢無呀~~~今天有事更新遲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