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山,位于江州北郊十余里之外,因滿山多楓樹而得名,每到秋天,片片楓葉紅艷如火,十分奪目。
今年入秋,楓山上的楓葉紅得特別嬌艷明麗,漫山遍野,就像一簇巨大的火把在熊熊燃燒。但與這如火楓葉相比,陳劍臣的心情卻是灰色的。
陳劍臣,字“留仙”,江州人氏,今年才十六歲,為一名生員,俗稱“秀才”。
取得秀才資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通過嚴格的童生入學考試,從低到高,包括縣試、府試、院試三個階段,一級級考上來,全部合格者才能當上生員。
這陳劍臣倒是了得,接連考取縣試、府試、院試三個第一,名噪一時,已被江州著名的官學——明華書院錄為廩生。
所謂廩生,就是“廩膳生員”之意,學習期間,由朝廷每月發放祿米,補助生活,相當于“公費生”,衣食無憂,只專心讀書即可。
可以說,陳劍臣擁有一份光明的前途——如果他沒有被穿越的話!
是的,現在的陳劍臣,他的靈魂意識已經易主,被一個來自地球的現代大學生給占據了。
穿越,本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然而當現代大學生了解清楚自己所穿入的世界時,不禁眼前一黑——
天統王朝!
一個和大明朝高度相似的國度——但也就是相似而已。現代大學生敢肯定,此位面的歷史進程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個朝代,可以稱之為異時空。
其實,這些問題都不是關鍵。
關鍵在于,想在這個世界活得很好,出人頭地,陳劍臣就必須參加科舉,進行各種各樣名目繁多的考試。
成為秀才之前,有三級童試;進入學院讀書后,又要進行歲考、科考,按成績分六等;成績取得科考一、二等者,才能取得鄉試資格;然而這還遠遠未完,鄉試之后,還有會試、殿試呢……
簡直就是活到老,考到老。
所以,現代大學生的心情是灰色的。
他自高中起,最討厭的便是考試,什么單元測驗、什么期中期末、什么會考高考,真是把他“烤”得焦頭爛額,怎一個“里焦外嫩”了得。
但能有什么辦法呢?國情如此,千軍萬馬爭獨木橋,跟著大隊伍沖吧。
熟料意外穿越了,來到另一個世界,居然又變成了一個學生,接著考,考得更多了,這不是把人架在火堆上“烤”嗎?
“我頂你的肺!”
陳劍臣暗罵一句粗口,牽著一匹毛驢在山道上走著。
明年開春二月,學院就要開學了。
想及那猶如機器人般刻板枯燥的悲慘生活,陳劍臣就心生煩躁,于是一個人走出來,到楓山欣賞風景,兼且散心。
這個時期,來楓山欣賞楓葉的游人不少,大都是來自江州本地的文人騷客,三五成群,或負手立于山道邊上,作深沉觀望狀;或聚坐在前山風景區的亭子里品茗喝酒,高談闊論,張口閉口,詩詞如潮,你呼我應的,甚為熱鬧。
陳劍臣心情本就郁悶,不想去擠人堆,于是挑條偏僻的小路拐了進去。
這條小路很是清靜,只間或有幾聲鳥鳴從樹蔭間傳來,鳥鳴山更幽,更增添幾分雅致。走著走著,他的心情開始舒緩起來。
信手牽著毛驢,越走越遠,漸漸來到了一個荒蕪的山林深處,山草茂盛,樹木陰森,亂石縱橫,難見到一處人跡——
唧唧……
突然陳劍臣聽到前方有動物的哀叫聲音,緊接著一只小狐貍從叢林間跌跌撞撞著奔跑出來。
竟是一只罕見的白狐!
其通體雪白,不摻一絲雜色,皮毛如絲錦般光滑,還隱隱泛著一種淡淡的光澤,流轉似水波,十分奇異。
此狐右后肢正流著血,點點滴滴地落在地上,觸目驚心;而一雙很人性化的眼眸內,流露出哀婉痛楚之意,使人看見,油然生幾分憐惜。
縱然負傷,但白狐仍是奮力地奔跑著,似乎身后有什么天敵在追趕著它。
果不其然,一聲狼叫,片刻之后,一頭雄壯的黑色大狼潑辣辣地撲出來。
這狼真是長得巨大,毛色為極純的黑色,油光水滑,耳朵長而尖,一雙大眼兇光畢露,大嘴里獠牙交錯,令人毫不懷疑只要被它一口咬中,脖子都會被咬斷。
黑狼追得急,白狐惶惶然,慌不擇路,徑直往陳劍臣這邊跑來,雙眸泫然欲泣,有淚光在里面打轉,望向陳劍臣的時候,似乎在求他搭手相救般。
陳劍臣莫名心一動,動了惻隱之情,迅速俯身撿拾起一塊石頭,狠狠地朝著黑狼擲砸過去。
黑狼反應極是靈敏,側身避開。不過受此一阻,它也不敢貿然追上來了,站立著,喉嚨里發出陣陣的悶吼聲,死死地盯著擋路的陳劍臣,非常兇狠。
陳劍臣被這頭畜生盯得有些心里發毛,他這才想起自己不過是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果硬要和黑狼肉搏的話,肯定沒有好下場。而他的那頭小毛驢被黑狼一吼,早嚇得魂飛魄散,脫韁逃跑了。
武器,趕緊找武器……
想到這,陳劍臣急忙東張西望,想從地上尋覓到棍棒之類,可除了看見滿地的落葉外一無所獲,慌亂間連第二塊可以擲扔的足夠分量的石頭都找不著了。
悲催!
他暗暗叫苦,忽地像想起了什么,往身后背負著的書筪里一掏,摸出一個筆盒來。
筆盒不過一尺長,用普通的木料制成,頗為粗糙,看上去倒像根短小的木棍。不過筆盒里裝納的那支毛筆可不是尋常貨色,乃是伴隨著現代大學生之魂穿越而來的地球產品,歷經時空考驗,獨一無二。
——事實上他正是在博物館無意中接觸到這支名曰“辟邪”的古董毛筆后,才發生離奇的穿越事件的。此筆據說是“捉鬼天師”鐘馗所用之物,頗具來歷,甚有神話色彩。當然,沒人知道是真是假。
當穿越成為既定事實,陳劍臣還曾多次找時間對這支辟邪筆翻來覆去地做過種種研究,看其到底有什么玄虛奧妙,可最終一無所獲,什么發現都沒有,唯有悻悻作罷。就弄了個筆盒裝起來,放在書筪中,帶在身邊。
如今兇狼在前,手無寸鐵,倉促之下,陳劍臣只好死馬當活馬醫,拿出這個筆盒來當武器用,至于管用不管用,根本無法細想。
黑狼忽地發出一聲怒吼,開始邁步進逼。
陳劍臣大力吞一口口水,步步后退著,正在考慮是否要一邊逃跑一邊扯開喉嚨呼救的時候,幾聲狗叫救命般從另一側傳來。
狗叫聲起,黑狼嗚然地現出不安的神情,碩大的狼頭左顧右盼著,最后終于下了決心,再惡狠狠瞪了陳劍臣一眼,撒開四腿鉆回叢林中,跑了。
不用多久,左側的林間便跑出兩條靈敏的獵犬,獵犬后跟著一個老獵戶,年過花甲,留著一叢山羊胡子,他腰挎短刀,背挽獵弓,肩膀之上,搭兩根結實的繩子。繩子上綁著兔子、獐子等獵物。
陳劍臣暗呼“走運”,此時發現那只小白狐也不知什么時候溜掉了,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事情。
“張大伯,今天好收成呀。”
他認識那老獵戶,叫張老三,乃是他的一位鄰居。
“哎呀,原來是陳相公,老兒失禮了,你是來游山的吧。”
在天統王朝,秀才雖然僅屬于士大夫的基層人員,但畢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享有一定的尊榮,身份地位比起普通平民百姓,那是高出一截。而陳劍臣天資聰明,參加童生考試時三試第一,早已聲名在外,前途不可限量,面對他,張老三自然不敢怠慢。
“是的,不過剛才這林子里突然跑出一匹狼來,可嚇得我不輕。”
陳劍臣沒有提及白狐的事情,卻對那匹狼有些忌恨,現在正好說出來,讓張老三去捕獵。
張老三雙眼一亮,嘴里叮囑道:“張相公,你游山的話應該在前山,后山這邊頗多野獸,你單獨一個人恐怕會有危險。”
“多謝大伯提醒,我這就出去。”
陳劍臣可不是什么二愣子,這時候哪里還有游山玩水的興致?回家吃飯才是王道。
那邊張老三已經吆喝著獵犬,聞著氣息跟蹤,往叢林深處追了過去。他的兩頭獵犬,經驗豐富,只要地面上有蛛絲馬跡,都能給嗅出來。于是一路吠叫著,漸漸遠去。
陳劍臣無心去想鄰居的捕獵順不順利,掉頭準備下山,可他才走出幾步,背后“啾啾”聲響,回頭一看,可不正是那只小白狐嗎?
只見它人立而起,對著陳劍臣,先是兩個前肢舉高,合攏在一塊,像人作揖施禮一般,在向陳劍臣恭恭敬敬地躬身;躬完身,進而整副身子俯落下來,屈膝跪拜,乖巧的小腦袋,恭恭敬敬地磕在地面,砰然有聲。
一邊拜,一邊啾啾叫著,好像在說著感謝的話語。
見狀,陳劍臣大吃一驚,呆若木雞,只感到口干舌燥,瞬間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小白狐磕完頭,爬起來開始朝著另一個方向一瘸一瘸地離去,不過及至十余步開外,它忽又停住,轉身,面向陳劍臣再一次重復進行著剛才的作揖磕頭動作。
如是一共三次,殷殷然,肅肅然,一本正經,看得陳劍臣都發生了錯覺,覺得它不是一只小狐貍,而是一個感恩戴德的小女孩子似的。最后它嬌小的身影被叢林所掩蓋,慢慢消失掉,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狐貍精?”
半餉之后,陳劍臣才反應過來,聽見四周山風吹動,沙沙聲響,不禁覺得脊背一陣發涼,此地不宜久留,該念頭飛快掠過,他三腳并作兩腳,沿著羊腸小道,飛一般跑下山去,要趕緊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