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風塵仆仆的顧學政一行人回到書院中。顧不得休息,學政大人劈頭就問陳劍臣在哪里,態度甚為惱火。
書院學監連忙回答說陳劍臣正在上課。
“馬上叫他來見我!”
顧惜朝的面色深沉得要滴出水來。
學監心里嘀咕,肯定是陳劍臣惹得學政大人不快了。又聯想到此子提前返回書院的行徑,兩兩結合起來,答案呼之yù出,竟和近日生員們的猜測有幾分ěn合。
對于陳劍臣,學監并無好印象,不說別的,平時其他生員哪個不樂顛樂顛地給自己送禮?就陳劍臣沒有,除了必須的節日禮外,其他了無表示,端是不會做人。
來到課堂上,學監打斷了先生的授課,昂然道:“留仙,學政大人回來了,命令你馬上去見他。”
眾人為之嘩然,紛紛對陳劍臣側目而視,心里無不在想:這下陳劍臣可有苦頭吃了,保不住學政大人一怒之下,直接就削了他的廩生身份,那就yù哭無淚。
陳劍臣鎮定自若,竹沒有流露出什么不安的神色,向先生一拱手,然后走了出去。
此時其實距離下課不久矣,好不容易挨到最后的一點時間過去,課堂完結,生員們便爭先恐后地蜂擁而出,要去看看學政大人會如何處置陳劍臣。
學舍庭院內,仆從搬來一張太師椅,請顧惜朝坐到了上面,兩位同行去浙州的夫子一左一右,也搬了椅子坐著。蕭寒楓雖然回到了自己的學舍,但匆忙洗了把臉就趕出來,心情忐忑,暗暗為陳劍臣捏了把汗。
要知道陳劍臣留書出走后,顧學政當場雷霆大怒,差點沒把桌子拍爛了:而一路回來,更是臉色陰沉,見不到一絲笑容。
留在學舍內練功的嬰寧也聽到了風聲,躡手躡腳走過來,心里暗道:如果那學政大人敢為難公子,自己絕對不能袖手旁觀的,定叫他沒好果子吃。
在小狐貍眼里,可沒有什么大人,只有公子。
不大一會,陳劍臣就隨著學監回來了,快步站到顧學政面前,施禮恭聲道:“學生見過大人。”
顧惜朝望著他,吃吃冷笑:“本大人還以為你眼中已看不見我了呢。”
陳劍臣佯作驚奇地道:“大人何出此言?對于大人,學生一向都是畢恭畢敬的,絕不敢有半點不敬。”
“哼,少在我面前打哈哈,我問你,你可知錯?”
陳劍臣道:“事起倉促,學生不辭而別,沒有當面向大人告假,的確是錯了。
顧惜朝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聲音霍然,恰好被趕來看熱鬧的一眾生員聽到了,不禁被嚇了一跳——學政何許人也,一州教育界的老大,對于生員而言,乃是需要高高仰望的存在。得罪了他,幾乎便等于自尋死路了。別說科舉無望,甚至還可能被剝奪掉秀才功名,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功名被剝,讀書人還能干什么?
人生的意義沒了,人生的追求沒了,哪怕不出門,都會被無數人唾棄譏諷,如斯情況下,本人更是只能自暴自棄,墮落至死了。
陳劍臣惹得學政大人發火,可是大新聞。數以百計的明華書院的生員再也顧不得禮儀,涌在庭院外觀看。擠不到位置的,就搬來凳子椅子,墊高了伸長脖子,從圍墻外偷看。
這些動靜不小,顧學政當然看得明白,不由眉頭一皺。
邊上學監察言觀色,馬上朝外面喝道:“你們何故在此圍觀,無端喧嘩,還不快快退去。”就要趕人。
不杵被顧惜朝一舉手阻止了:“無妨,既然大家都在,那都進來旁聽吧,本大人有要事宣布。”
此話一出,眾生員無不倒吸口冷氣:陳劍臣完了……
不過他們平時和陳劍臣殊無交情,加上當初在參加代表資格上的分歧,這時候不由暗暗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一—
“嘿,自以為能代表書院參加才藝競賽就了不起了?這下好了吧,沒有本事還想出風頭,弄巧成拙,活該!”
“年輕人終歸是年輕人,進退失據,當惹此大禍。
與陳劍臣交好的王復和席方平面面相覷,都想不到事情會惡化演變到如斯地步。在浙州,陳劍臣到底干了些什么,乃至于惹得學政大人如此鄭重其事地處理?
顧惜朝目光往外面一掃,人皆肅立,鴉雀無聲,大氣不敢喘一口。他伸手擼一擼胡子,悠然開始陳述到浙州的歷經,言簡意賅,屬于總結性的。
聽著聽著,大家就有點覺得不對路了,主題仿佛一下子就從陳劍臣繞開了去,莫非學政大人要將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說出來,好顯得他處理事情公正嚴謹,獎罰分明?
果然,很快就說到生員代表在才藝競賽上的表現:“本次天下才子濟濟一堂,會聚浙州,而咱們明華書院的生員代表表現不俗,尤其留仙,在三關比賽中奪得兩個甲等上品的佳績,書法,詩詞,冠絕當時,可謂大大給書院長臉了……”。
“什么?”
“怎么回事?”
“我沒有聽錯吧“”。
一片驚愕,個個都是瞠目結舌的表情,好像迎面被打了一拳般,整副面容都僵硬呆住了,鼻子嘴巴全部歪的。
在眾人的潛意識里,早已認定陳劍臣忤逆得罪了學政大人的事實,先入為主,正滿心期待地接受下一步劇情的發展。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戲劇性的變化發生了,來了一個三百六十度急轉彎,讓他們一時間如何接受得了?
陳劍臣的表現不但不是預想中的那般不堪,反而連奪兩個甲等上品的成績。這個成績,傻子都知道意味代表著什么。
怎么可能?
但話語是從學政大人嘴里說出來的,可信度便等于百分百,不可能的,都變成了鐵一般的事奐。
王復失聲叫道:“好個留仙,嚇壞愚兄了。”
席方平暗暗捏起拳頭:我就知道,留仙本事大著呢,哪里會輕易犯錯……
“鑒于留仙表現突出,才華橫溢,乃國家之才0本大人,以及橫渠先生,兩兩聯名特向朝廷上書,推薦留仙進國子監……”。
又是一個重磅消息扔出來,更具爆炸性,直炸得一干人等七暈八素,半天反應不過來。
關乎橫渠先生,天下讀書人基本都是知道的,如此德高望重的學派領袖,聲名卓越,在士大夫階層,基本等于泰山北斗般的存在。就算這個世界訊息再蔽塞,但有些東西是不可能塞得住的。
比如,名聲。
這也是讀書人天生愛求名的主因之一,有了名聲,天下何人不識君?自然很能混得開了。
然而相比權利,名聲尤為難得,能真正做到有口皆碑不是容易之事,諸如一般的讀書人,能把自己的名聲在本州府打響起來,已經是很大的成就了,何況天下?
橫渠先生天下聞名,他卻聯名給陳劍臣寫推薦信,保送陳劍臣進國子監,這一下,陳劍臣想不出名都難了。
“呢?……”。
對于這個消息,其實陳劍臣本身都有些猝不及防,出乎意杵。兩世為人,他對于人心的把握已有一定的火候,知道憑著在開泰書院時的表現,顧學政不可能會重罰自己。退一步說,以他現在的情況,有錢有人,也不怕什么懲罰。
不過他著實沒想到顧學政和橫渠先生會聯名推薦他進國子監。
“留仙學長要進國子監了……“……”。
蕭寒楓眼勾勾的。
先前一刻顧學政還在大發雷霆,現在徒然大變臉,丟出這個消息來,實在令人目不暇接,思維急轉彎撞車。
在天下士子眼里,國子監屬于神圣夢想的所在,尤其貧寒書生,對于國子監更是虔誠得不得了,哪怕行出生命的代價,來換取進讀國子監的機會,很多人都愿意。只是國子監門檻太高太高,進去的方式固然有多種,但無一例外條件都非常苛刻,尋常生員只能望洋興嘆。
名望之士和學政聯名推薦,便屬于一種方式,當歸納進“特招生”范疇。然而這個方式的達成十分艱難,能同時得到名士,以及學政大人的青睞,難度起碼好幾層樓高。
現在,陳劍臣做到了。相信等推薦書到了朝廷之上,批準書在三個月內就會下達,這基本就是走一個程序和過場,只要推薦者給力,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麻雀飛上了枝頭,就算沒有一下子變成鳳凰,但也變成了一只高高在上的麻雀。于是看往陳劍臣的諸多目光,都變得有些古怪,以及卑遜了,更多的還是掩飾不住的羨慕,乃至于妒忌。
而之前大放闕詞的某些人臉上都是火辣辣的,仿佛剛被人大巴掌甩到臉上來了,又麻又疼。
“哈哈,恭喜留仙了!”
王復的聲音大而響亮,胸膛tǐng得高高的,他和陳劍臣走得近,以前就沒少受到同窗們的冷落和疏遠。現在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一把了,以他和陳劍臣的交情,陳劍臣飛毒騰達了,他受益豈會淺了去?
晚上,就算架著陳劍臣,也要到遛鳥樓喝一頓花酒了……男人的友誼,總會在逛青樓的過程中升華一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