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靈有峽,如天塹,似獸口,有吞天之勢。
人們通常用一線天來形容峽谷,意指其兩側絕壁如刀,人如螻蟻,天空則只余下一條白線;橫亙在頭頂不可及之高遠處,由不得人不生出敬畏。
陰陽峽谷與別處不同。
這里的天一片混沌,這里的地灰暗無光,這里的空氣混濁不堪;一年四季,視線最佳時,可看清周圍兩三百米內的景物;若是趕上罡風吹拂,視野只余下數十米,再也不能及遠。
神念的局限也很大,修為不同,受干擾的程度有所差異。通常來講,十不剩一是基本數,簡直讓人絕望。
所謂一線隔陰陽,只不過是靈魔兩域相互敵視下形成的共同稱謂。靈修認為自己這一方是陽間凡世,魔域那邊是陰間鬼域;魔修只把目標調換一下,認為靈域無法生存,魔域才是天堂。
無論靈修還是魔修,有一條是相通的。一入陰陽峽谷,如同經歷一遍生死,極有可能就此**;僥幸脫出生天者,終生都不愿再回到這個地方。
陰陽峽谷的入口處,形狀恰似一張巨口,一張沒有臉孔沒有眼睛只有貪婪與恐懼蔓延的巨口。濃濃的魔氣不時從谷中噴出,在周圍形成翻滾的風暴,最終在周圍無窮無盡的靈氣圍剿之下湮滅。靈氣占了上風,又隨之涌入到峽谷中,穿越重重險境障礙,最終吹進魔域,同樣因受被魔氣侵染而亡。
如此周而復始,看上就,就好似一只怪獸在不斷進食,吞吐呼吸著靈魔兩氣,永遠沒有盡頭。
這樣的地方,其地形之險惡、環境之惡劣可想而知。單單是那從不停歇的狂風,就足以令人卻步,更不要說其中還藏有一些稀有之獸。能在這種地方活下來的生命,其強悍狠辣的程度非外人所能想象;一旦招惹了它們,結果可想而知。
最為通用的看法,陰陽峽谷外千米之地,已經不適合凡人駐足,五百米,戰士無法堅持,兩百米,一星戰靈難以持久;若是谷口或則更深入的地方,即便是二星乃至三星戰靈,也不能長時間待在那里,否則必有橫禍發生。
橫禍也有很多種,比如罡風,比如妖獸,甚至還有一些松動的巨石當頭砸下來,根本無法預知。罡風最猛烈的時候,足以將數千斤乃至萬斤巨石卷到空中,以極高的速度橫沖直撞,殺傷力甚至不輸于修士神通。
在這里別說飛,連走路和站立都極為困難。如果想長時間停留,唯有效仿那些體型細小卻異常敏捷的小型妖獸,尋找一些避風處將身體藏起。
厲風等人就是如此。
側向距離谷口百余米,一塊不知從哪里來、重達數萬斤的巨石后,厲風帶著三名殘疾護衛苦挨時日,已經快要難以堅持。
他們來這里已經五天了,短短數日光景,厲風像是換了個人,用骨瘦如材形容也不為過。其它三人更慘,臉頰深陷,兩眼暗淡無光,渾身上下臟亂到堪比最最落魄的乞丐,已經不是凄慘所能描述。
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按照二少爺的吩咐,輪流監視著周圍的動靜;隨著時間的持續,無論護衛還是厲風本人都沒有了表忠心的**,虛弱不堪萎靡不堪也疲憊到極致,根本提不起精神。
這個時候別說監視什么谷口,只要不是二少爺指定的目標,就算有人大搖大擺在面前走過,他們也不愿搭上一眼。
太累了,確實太累了!
厲風覺得自己的眼皮仿佛有幾千斤重量,怎么都不能讓它們分開。他現在無比后悔當初的“沖動”,只希望這種日子快點結束,然后一覺睡死在床上,哪怕就此長眠不醒,厲風也認了。
罡風漸漸變得和緩,厲風勉力抬頭看了看,說道:“打起精神來,從今天起,他們隨時都可能會出現,不要誤了少爺的大事。”
瞎子眨了眨眼皮,露出兩個空蕩蕩的眼窩,木訥呆板的聲音說道:“有什么用?就算他們來,咱們難道還擋得住?”
他比其他人更累,因為這里視線不好,需要借助他的聽力進行檢測。周圍時刻狂風呼嘯,此種環境下長時間聆聽周圍的動靜,簡直就是對耳朵的摧殘。
其它兩人的表情差不多,焉頭搭腦不愿意挪窩。事實上瞎子說得沒錯,如果那只傳聞中的異獸此時到來,幾人能否自保都是兩講,還談什么抓捕。
厲風掙扎著起身,走出巨石的掩護感受了一下風力,說道:“別說我不提醒你們,今日少爺肯定會趕到,如果被他看到……”
不需要他再說下去,幾名疲倦欲死的護衛站起身,強打精神紛紛從巨石后走出,開始活動有些麻木的腿腳。
“見鬼,早知道這樣,剛來的時候就應該開個洞府出來,好歹勝過這樣苦熬。”那名被塔山毀掉下陰的護衛嘟囔著,分著八字腿的樣子格外可笑。
短短十幾日,他的聲音就已經變得尖利,慢慢向某種傳說中的生物靠攏。厲風看著他的怪異姿態,眼中露出鄙夷,心想做不成男人還不自殺,此人真是個孬種。然而當他目光掠過自己的獨臂,眼神又隨之變得黯然,再也無法生出驕傲來。
換成個把月以前,如果有人問厲風假如他缺失一臂會怎么做,他多辦會告訴對方自己會報仇然后自殺。如今真落到這步天地,卻反倒更加珍惜生命,感受著自己的感受,又憑什么去鄙視別人。
活動一番,幾個人的精神好了些,厲風拿出隨身攜帶的食物,大伙兒回到巨石后分著吃了些,話頭也漸漸被挑起。
“舵主你透個信兒,少爺到底啥時候到。”
沒下巴的護衛原本沉默寡言,自從受創后突然性情大變,格外喜歡說話。然而他的下巴漏風,一旦開口說話,尚未吞咽入腹的食物碎末就從嘴里掉出來,滑稽而又悲涼。
他們都知道,自己已經廢了,遲早會被二少爺拋棄。只不過眼下宗鳴手里沒人可用,不得已才讓他們繼續跟隨。現在只希望能做點事情,讓少爺能夠多體恤一些,能落個安度余年,就是大幸了。
厲風望著他,心中生出幾許難明的意味,大抵是與有同悲的感覺,說道:“少爺不會直接到這里來,他與前輩一起在歧口等候,只要異獸朝這邊來,就逃不過前輩的神念。”
“我們在這里,其實不過是以防萬一,如果少爺追逐到此,我們只要稍微攔上一攔,自然可以建功。也許少爺很快就將它抓獲,一切也可了結。”
太監說道:“那要是它不來呢?這風歇之日不知有多長,萬一它拖到最后才現身……”
“那我們就一直等。”
厲風斷然道:“風歇不過三無日,熬了這么久,不在乎多等幾天。”
“再等五天?”沒下巴的護衛慘笑一聲,更多的食物從嘴里漏出來。
他說道:“不用五天,最多再過兩三天,我就要死了。”
其它人為之沉默,心想這幾天根本就是白熬,那么猛的罡風,誰能從這里通過。話說如果真有人有那么大本事,也斷不是自己這些人所能阻。
他們不知道這個建議是厲風所提,否則的話,幾人能否像現在這樣和睦,實在難說的很。
厲風的眼神有些復雜,低頭默默地說:“死也要等!”
幾個人都安靜下來,耳邊狂風雖不如前幾日猛烈,然而他們的精氣神也都已經耗盡,聽著鬼哭一般的呼嘯,眼前一片混沌灰暗,感覺不到一絲光亮。
正在沉默間,忽聞瞎子一聲低呼:“有人來了!”
“誰?莫非是少爺!”
太監一聲尖叫,從地上蹦了起來。厲風的精神也為之一振,趕緊站起身形,抬頭向遠處觀看。
只一眼,厲風瞬間如墜冰窟,一顆心直接沉進了深淵。
“十三爺!”
太監手里的食物掉到地上,張嘴發出了一生中最為尖利的嚎叫。
混沌風沙中,一條紫色身影飄然而來。披發勁裝,面帶萬古不化的寒霜;他的眼神明明看起來很溫和,卻讓人從心底覺得發寒。
只因他看著幾人的眼光,分明是看向幾個死人。幾個無關緊要,卻可用來祭旗銘志的死人。
狂風盤旋縈繞在他的周圍,不僅絲毫不能阻止他的腳步,甚至仿佛為其送行助威。他的身體如被風推動般飄過,卻又異常堅定。
一步一步,紫色身影踩著精確的鼓點,仿佛走在幾人的心上。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悲哀,一絲沉痛,一絲憐憫。
唯獨沒有憤怒。
那種情緒被他藏起來,壓下去,只留給應該承受的人。
“你們好,我叫蕭十三郎,也就是你們嘴里的十三爺。”
一直走到厲風身前,蕭十三郎說道:“我來殺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