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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節 黃老爺

  陽春三月,小雨如酥,正是一年春好處。

  杭州城籠罩在一片迷離的細霧中,小橋烏篷行人瓦檐,若隱若現,山水蒙蒙。

  一頂涼轎正在青石路上緩緩前行。

  簇新的細呢涼轎裝飾精美,轎身轎窗轎杠無不用料考究,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自用之物。抬轎的四個轎夫身穿同款細布號衣,步伐整齊,配合默契,顯然訓練有素。

  轎前引路的是兩個身高體壯,一臉橫肉,滿身綢錦的豪奴轎后跟著的長隨和小廝,手中舉著蘇州產的油紙四君子傘,亦是綾羅滿身。

  這一行臉上寫滿了“窮鬼退散”字樣的奢遮隊伍,此刻正走在太平坊外的青石板路上。位于杭州上城區的太平坊,富戶云集,官紳扎堆,故而街面上時常有人修繕,青石板路平整光滑,一行人在小雨中步履很快,沒多久,涼轎拐入一條路邊的側巷中。

  這條側巷名叫古柳巷,巷口有一株盤虬臥龍的老柳。巷子兩旁盡是丈五高墻,整條巷只有四戶人家這叫一體四戶,聽上去逼格略低,沒有后世一體兩戶那么牛b。

  說話隊伍就來到一扇朱漆大門前,這時早有那門子打開側門,有負責上來迎候的,也有負責返身進宅,提氣長喝的:“老爺回府嘍”

  涼轎一路不停,順暢的拐入側門,來到轎廳,四個轎夫這時齊齊住腳,一聲輕喝,緩緩落下轎來。

  長隨這時躬身在轎門旁輕輕說道:“老爺,進府了。”

  聽到轎內傳來“嗯”的一聲后,長隨這才輕輕卷起轎簾,轎后有兩人這時極端默契的微微一抬轎桿:天啟七年丁卯科杭州鄉試第三十三名舉人黃平黃志誠老爺,就從轎子里走出來了。

  好久未見的黃老爺頜下已然留出短須,此刻他頭戴一頂黑紗四方平定巾,身穿蘇坊的玉色湖絲大袖直綴,腰間掛著墜子,香囊,手指戴著玉環,氣色豐瑞,體態沉穩。

  老爺下轎后,就在聞聲而來的黃府大管家招呼下一路進府。沿途府中的管事、仆人、護院,婆子、仆婦、丫鬟、紛紛站在門前恭謙肅立,迎候老爺回府。

  黃府的主宅是三進,兩旁有七八所偏院,后宅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園子,占地廣闊,氣派不凡。

  黃老爺目不斜視,身旁跟著管家,長隨,小廝,一路跨過三進宅門,回到內宅的書房里。一進屋,四五個丫鬟便穿花蝴蝶一般開始伺候老爺更衣洗漱,端水飲茶。

  黃平洗完臉后,換上一身素淡的細布軟袍,腳下穿一雙草拖鞋,來到里屋,試試桌上的青瓷茶碗里水還燙,于是便拿起桌面上的一些信件和名帖,一一拆閱起來。

  黃志誠在中舉后這半年時間里,已經漸漸適應了眼下這種做老爺的生活。就和后世那些一夜爆紅的人一樣,突然間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注視猛然間活在聚光燈下的感覺,一開始還真沒有那么容易適應。

  好在大明朝和后世還是有區別的,黃老爺很快發現,自己不需要擔心什么:在自家的宅院里,他就是皇帝,他掌握著這所宅子里100多號下人的生死。

  明后期由于人口增長,大批農村失業人口進入城市,社會環境產生了劇烈變化,享樂,奢靡之風大漲。在江南地區,即便是寒素人家,一樣“恥穿布素”,“家無擔米,華衣鮮履”。

  這同時,社會蓄奴之風大起,中下等人家雇傭奴仆已是常見,更不用說縉紳階層。富戶大族阡陌連橫,廣置田產,家中仆役成千上百,實屬平常。

  黃志誠中舉以后,根據大員傳來的命令,他開始一步步在杭州城里扎根,建立自己的人脈。

  要扎根,首先就是屋宅。

  因為黃老爺三山五岳的“朋友”比較多,各種詭異的事情估計今后也不會少,所以黃老爺家的屋宅必定不能太小。雖說理論上這些朋友是不會打擾他的,但是總得有備無患萬一哪天弟兄們要開杭州城,怎么說黃老爺家也能埋伏一個連不是?

  本著這個原則,黃志誠中舉后,就開始正式在杭州城里相宅子。好在到這個時候,已經不用老爺自己受累,新雇的管家,管事,匯合一票房牙滿城亂跑,沒用幾天,黃老爺就盤下了古柳巷的這所大宅。

  宅子在上城區,是從一位致仕老爺手中盤下來的,占地廣闊,適合黃志誠的要求。盤下宅子后,他又花了不少銀子將宅子裝修一番,這其中還包含著一些看似平常,實則很有深意的改動。

  搬進宅子后,黃志誠就隨手雇了100多號各色下人用來充門面。如此大的宅子,理論上100多人略有點寒酸,然而黃老爺原配早逝,后宅無主,所以眼下這點人將就著夠用。

  在置業添產的同時,黃志誠最重要的工作當然沒有落下:交游。

  身負著刺探江南地區社會情報任務的黃老爺,在迎來送往,交友酬酢這些工作上付出了極大的精力。從科舉同年,房師座師開始,黃老爺利用這些成為舉人后自帶的原始關系絡,一步步擴展著自己的人脈。

  今天從外間歸來,就是因為他一早去了畫社那里應酬交際,到傍晚方歸。

  黃志誠花了一盞茶功夫,將桌面上的兩封書信和一些名帖都看過后,轉頭吩咐丫鬟,召管家進來。

  管家姓吳名持,正值不惑之年,圓圓一張臉,看著就喜慶。

  杭州這種服務業極度發達的明代大城,就和后世的紐約一樣,高端服務業市場早就形成規模。

似吳持這種有能力管理一所大宅的職業經理人,黃志誠當日一中舉,就跑來七八位。有自薦的野路子,也有手持某位老爺薦書的正規軍三年一度的鄉試同樣是服務業市場的狂歡,像黃老爺這種寒門出身的士子,一旦中舉,妥妥就要改門立戶,招兵買馬,全套下人配置所謂給我一個舉人,我就能創造一個家族  吳管家就是這樣一位職業經理人。他是杭州本地人,父兄都是管家,也就是說,吳家全家都是管家,所謂家學淵博這話有點繞口。事實上吳管家之前就是在蘇州府大戶家當差的,后來遭遇到職業天花板但凡聰明點的人家,是不會在兄長做總管的情況下,給弟弟安排外宅管家職位的。

  吳管家于是競爭外宅管家失敗。當然這屬于非戰之罪,主家當時也替他寫了一封言辭溢美的薦書用來找工作。

  新出爐的黃孝廉在調查完吳管家背景后,覺得此人很適合當下的局面:黃老爺和其他中舉的那些絲不一樣,黃老爺不缺銀子,也不缺各種狠辣手段,他現在缺的是人脈。

  管家和紹興師爺這類人都是一個概念,屬于重要的承上啟下的階層,像吳管家這種管家世家出來的地頭蛇,正合黃老爺所需,于是吳管家就火線上崗了。

  “那幾個鄉下人還沒走?”吳管家進到里屋后,還沒來得及行禮,老爺就劈面問到。

  “回老爺,未走,在更房里窩著呢。”吳管家這時神色一正,立身回到。

穿越眾當初之所以選了黃平這個窮秀才來代替,就是因為黃秀才全家死光,沒有親屬。然而當黃老爺一朝中舉后,捷報傳回臺州,天臺山下那幾個破村子就開始往杭州來人各種所謂的親戚,各種所謂的朋友,各種所謂的老鄉絡繹不絕  原本就心中有鬼的黃老爺,自然不會接見這些跑來打秋風的。倒不是怕容貌露出破綻:在這個30歲就滿臉皺紋的時代,離家十來年的黃平,即便擦肩而過,這些所謂老的鄉都不會認得。

  黃平怕的是其他一些不確定因素,比如一不小心說錯了當年什么家庭成員的身份輩份之類。再說了,黃老爺有必要和這些泥腿子接觸嗎?舉人老爺的面是那么好見的?

  吳管家知道自家老爺對待這些鄉鄰的態度。就他私下里猜度,大約是老爺當年離鄉的時候,和這幫鄉親鬧了什么不快據說老爺將忘妻下葬后,田土就地發賣,再沒有回過老家。

  “現在報應來了吧,這幫混賬泥腿子!”吳管家這時站在屋內,看似臉上毫無表情,實則心中暗爽。從他的角度來說,自家老爺現在這種對待鄉里的態度最妙不過要不然哪天跑來個臺州二傻子當了老爺心腹怎么辦?

  “唉,就照老規矩辦吧,還是把人安排給趙管事。”黃志誠想來想去,還是沒有太好的辦法。這些狗皮膏藥殺不得,也罵不得,趕走又怕壞了名聲,影響自己辛苦建立的“人設”,只能是交給趙管事了。

  趙管事就是趙五田,當年的屏風山土匪,現在是黃府一個不起眼的管事。

  趙管事是黃府里唯一一個知道老爺真實身份的人。作為黃志誠和杭州站聯系的橋梁,趙五田肩上的責任重大,一切有關于穿越眾方面的事項,黃老爺不方便出面的,平日里都是由趙五田出面去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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