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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節 他鄉逢故知

  方唐鏡一聲大喝后,行人紛紛側目。被他吼的那人也同樣驚了一下,轉過頭怒視方唐鏡。

  此人身材高挑,也是三十來歲的年紀,身穿一條灰色長褲,上身是一件兜帽衛衣。和本地其他人不同的是,這人是留著長發的。長長的馬尾被簡單扎了起來,恰好落入腦后的兜帽中。

  下一刻那人由驚轉喜,張大了嘴,沖過來一把抓住了方唐鏡的肩膀:“賢弟,怎么是你!?”

  而方唐鏡也哈哈大笑著說道:“兄長,不想在此地你我能重逢啊!”

  兩人一邊大笑,一邊激動地互相打量著對方。不想看過幾眼后,方唐鏡卻突然變得有些傷感:“兄長,你清減了!”

  兄長這時也是長嘆一聲:“唉,一言難盡,一言難盡。”

  到了這時候,方唐鏡自然也不可能再坐船出發。于是他退掉了船票,和自家兄長一起又回到賓館,重新登記了房間,兩人準備好好促膝長談一場。

  這兄長是誰呢?南望。

  話說方唐鏡的東家姓黃,名韶洲。黃韶洲老爺和那位福建的卜老爺同屬萬歷年間的三榜進士,是關系不錯的同年。

  這位黃韶洲老爺世居杭州,是本地土著。當初南望南秀才在杭州給人當清客,這中間他任職時間最長的單位,就在黃老爺府上。

  當時在黃府供職的清客團隊里,大概因為年齡和身世相仿的原因,南望和方唐鏡這對基友打一開始就很談得來,到后來哥倆甚至成了鐵桿,互以兄弟相稱。

  說起來也是巧:兩人同屬于杭州城里的小市民家庭,又都是不第秀才,最終還都迫于生活壓力,跑去黃老爺府上當了清客。

  而他們兩人最像的,還是喪妻一事。古人結婚都挺早,南望和方唐鏡在二十多歲時就已經成了家,結果他兩的原配又都在結婚幾年后因病而歿。

  這之后他們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就開始出現了岔路:方唐鏡最終被主家黃老爺看中,續弦了黃老爺的遠房侄女,升級成了黃老爺的親信幕僚。

  而南望則在一戶鹽商家中找到了真愛:他弄大了鹽商小妾的肚子,然后拐了人跑路,最終陰差陽錯,成了穿越眾的手下。

  一言難盡。

  兩人回到賓館后,方唐鏡第一時間便拉住南望問個不休——當初南望在匆忙跑路前,由于害怕連累到基友,所以方唐鏡只是得到一封寥寥幾筆的短信。上面的內容只說南望要去南方游幕,從此便再無消息。

  這之后將近兩年的歲月里,方唐鏡一直有打聽南望的行蹤,結果都是渺無音訊。不想今天在這遠離杭州千里的化外之地,他卻與兄長在茫茫人海中相逢,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而南望此刻面對方唐鏡,同樣百感交集。

  當初他在臺灣安置下來后,是有過捎信給方唐鏡的想法的。不過一來他怕捎信過去后會引起鹽商注意,給方唐鏡帶來麻煩——南望無法評估私奔事件后鹽商的反應,他只能按照最壞的結局來揣測杭州的局面。

  這二嘛,因為不久后南望就成了情報局的雇員,捎信一事自然也就暫時擱置了:情報員的身份需要保密,南望身上又背著案子,他主動去聯絡以往關系的話,會牽扯到背景調查和層層審批,很麻煩。

  所以今天意外遇到方唐鏡后,南望也是驚喜交加。在他原本的計劃中,大概要過再幾年,他有機會去江南執行任務時,才會將這些往事和故人一一撿起來。

  然而當方唐鏡問起他這兩年來的行蹤時,南望卻突然警醒:情報局有嚴格規定,如此重大的人際關系復蘇,必須得到上級允許之后才可以開展。

  于是南望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心情,揀著一些不違規的地方先將方唐鏡搪塞過去。

  他說的具體內容很空洞:當年匆匆離開杭州,是因為遇到一位“貴人”在重金招聘幕僚。南望當時應聘后,由于貴人當即就要出航,所以就沒來得及和方唐鏡告別。

  這之后由于時常被貴人派去海外商行出差,所以南望就更沒機會聯絡賢弟了。

  方唐鏡對南望的這套臨時說辭倒沒什么疑慮。令他感興趣的是另外一些東西他敏銳地覺察到了南望話里的某些信息:“那位貴人莫不是跟著曹將軍起家的老兄弟?”

  南望緩緩點頭。他在本地上班是正常信息,也無需隱瞞。

  “著啊!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兄長,弟今次便是奉了老爺的命,來此地探路的。”

  南望太熟悉黃家了,所以他瞬間就搞懂了方唐鏡的來龍去脈:“哈哈,咱家老爺還真是舍得啊,連你這大將都派出來了!”

  要說這黃韶洲黃老爺也是個妙人。

  黃家原本只是杭州城里一戶普通商人,出過的最高級別人物也只是黃老爺的秀才老爹。結果到了萬歷年間,黃老爺一鳴驚人考中進士,這一下就改換了門楣。

  外放一任縣令后,到了天啟年間,黃老爺發現朝中的魏忠賢魏公公已經拽到要突破天際了,所以他和當時很多聰明士人一樣,及時“告老還鄉”了。

  回到杭州后,黃老爺開始認真經營家業。

  出自商人家庭的黃老爺不但商業嗅覺靈敏,在為人處世方面也沒有慣常士紳的臭架子。他不但禮賢士下,對南望這種落魄文人恩遇有加,對于其他各路勢力也維護得很好。

  如此一來,再加上正牌進士出身,于是黃家的家業就跟吹氣球一般膨脹起來。

  所以今天當南望聽到方唐鏡的來由后,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商業嗅覺靈敏的幕后主使黃老爺。

  方唐鏡原本意外遇到南望后,就已經夠驚喜了;現在當他發現自家老兄居然是給“曹家人”做事后,這就是喜上加喜。于是他趕緊將自己這一趟來臺灣的目的和收獲和盤托出。

  南望一邊聽一邊默默點頭:對于初到貴地的土著來說,能在短時間內了解到這么多東西,并且找到正確的投資方向,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來自家這位賢弟寶刀未老啊。

  于是南望最后拍了拍方唐鏡的手背:“賢弟你放心,黃老爺當年待我不薄,你現在又成了黃家婿,所以在此事上為兄定不會袖手旁觀。好歹為兄現下也是將軍府的老人了,助黃老爺一臂也是小事一樁!”

  方唐鏡這時心下極度歡樂,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心情激動了,時間就會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經是中午時分,南望于是帶著方唐鏡主仆二人下了頓館子。這期間他對自己的過往依舊有意規避,兩人之間主要還是方唐鏡在講。

  而方唐鏡在興奮之余倒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是不斷將這兩年來黃家和他本人的情況合盤托出,包括黃老爺始終沒能解決的那兩處“大小疾”。

  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不管是老天爺還是上帝,總是不能讓一家人十全十美的過日子,這黃府同樣如此。

  在黃老爺身上,一直有兩處疾病多年來都無法治愈。這其一是“足疾”。黃老爺腳上一直有毛病,是老病,一旦發作起來便疼痛難忍,臥床不能行走。

  足疾對于黃老爺來說,其實還是小病。而他身上最重的病癥,則是“無后”。

  無后對于中古時代的家族來說,是很重的隱患。下至小民,上至帝王,沒有合格繼承人就代表著家族和國家的動蕩,這是大事。黃老爺雖說春秋鼎盛,但他的五房妻妾偏偏至今也未誕下一兒半女這中間誰出了問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然后方唐鏡就在南望面前吐了一堆苦水:為了無后這件事,家中時常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生。

  南望聽到這里一通大笑。黃老爺身上這“大小疾”也算是有名了,當初他在黃家打工時就知道。不想到今天事情還沒解決:“還是抓緊從族里過繼一個嫡子算了,都這時節了,老爺還矯情什么?”

  “老爺就是不甘心啊,再加上他看不慣族中那些小輩唉,不提了不提了,一言難盡。”

  久別重逢的人邊吃邊聊,一直到午后才分手。

  事實上南望今天是休假的,但是由于方唐鏡這個突發因素出現,所以他不得不暫時離開。

  安頓好方唐鏡,告訴他自己要去應差,明天再來詳談后,南望就匆匆去了單位——情報局。

  作為帝國目前唯一的情報機構,情報局的規模一直在膨脹中。這種膨脹是為了將來拆分做準備:盤子大了,情報機構就必須要拆分,否則情報局長就可以坐在首相頭上拉屎了可以參考胡佛。

  南望這邊在告別方唐鏡后,出門匆匆打了一輛單人馬車,一路趕到位于新港溪附近的情報局總部。

  總部最近才搬遷到寬敞的郊外,原因是各種電路電線終于有了配額。新總部里附帶了訓練基地等一系列設施,頗有匡提科的感覺。

  南望在圍墻環繞,明暗哨遍布的總部大門口掏出證件后,一路暢通無阻,最終他來到了總部深處的一棟三層辦公樓。

  掏出鑰匙打開其中的一間辦公室門,南望進門后在搪瓷臉盆里洗了把臉后,就坐在樟木辦公桌前,鋪開紙筆,靜下心,認真寫起了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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