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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節 地契聯盟

  地契聯盟的幾位縉紳,第二天午后紛紛依約到來。這些人近的就在上海縣城,遠一點的也無非在松江,幾十里路在船上吃著瓜就到了。

  到了上海城廂的徐家大宅后,各位老爺帶來的清客隨從自然而然就在暖閣組成了一場熱鬧的茶會。而老爺則帶著貼身智囊來到大書房參加會議。

  會議一開始,徐家一位清客就當眾宣讀了最新的損失報告。

  老爺們在昨天已經知道了這些消息,這會則開始對此紛紛展開了討論。很快,就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分析中,毀園事件所帶來的后果和對頭接下來的步驟,就被大伙推演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個時代的佃戶,沉重的債務和巨大的生活壓力對于他們來說都是標配。所以那些被毀掉的桑園,除非地主在開春重新花大資本買來成年桑樹,否則種桑苗的話,佃戶根本沒有資源撐過前幾年的桑園重建投入,他們勢必會破產流亡。

  桑園周圍配套的魚塘也是同樣道理。

  桑基魚塘是種桑養蠶同池塘養魚相結合的一種農業模式。在池塘周圍種植桑樹,以桑葉養蠶,以蠶沙、蠶蛹作魚餌料,再以塘泥作為桑樹肥料,形成互利的生產鏈條,達到魚蠶兼取的效果。

  這種方法在古代相當普遍,尤其是溫暖的珠三角平原,一直到后世,都是珠三角蠶農的主力農業模式。而在17世紀的長三角,雖說由于氣候偏冷的原因,桑基魚塘沒有那么普及,但是依舊有多處桑園采取了這種方式。

  所以當養殖戶發現一夜間桑樹被燒,魚兒都翻了肚皮后,有人當場上吊也就不足為奇了——反正接下來的命運也是全家餓死在路旁,早走早超生。

  燒桑園和毒魚都是成本很低的行為,只需要一點煤油和一點工業下腳料就能搞定。當然,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這里就不說化學品的具體名稱了。

  這就是熊道第一波四兩撥千斤的反擊方式:先讓對手亂起來。

  事情的后果遠沒有那么簡單。

  很快佃戶們就會得知真相(這是一定的,因為兇手會四下傳播燒桑園的真正原因),然后一干縉紳頭上就要著火。

  發覺自家當了地主和港口斗爭的炮灰,那么群情激昂的佃戶們勢必要找地主討個說法。而得知真相的佃戶,也就沒那么容易被忽悠去港口打群架送命了。

  總之,無論地主是安撫還是強硬收拾佃戶,都是要付出巨大代價。

  安撫的話,在桑樹長成之前的日子里,地主不但不能收欠賬和租子,還要拿米糧養著這幫人。這可是大數目,地主家也沒余糧啊!

  強硬的話,就是奪佃退租,將這幫佃戶掃地出門,甚至把他們的兒女賣了還債——很多人都是給地主家干了幾輩子的佃戶,這樣一來,在名聲方面地契聯盟會遭到巨大損失。

  而這也是治標不治本:趕走了老人,總要召新人吧?召來新人,地主同樣要付出巨大代價來重建桑園和魚塘,同樣要墊資養活新人。

  另外,佃戶們也不都是羔羊。大面積退佃,那地主也是要組織大批人手去打群架的,否則的話,哪有那么容易佃戶就老老實實走人?

  要知道佃戶和地主之間是動態平衡的,很多地主之所以把收租這一套程序轉包給租棧,就是因為佃戶難纏,收不上租子。

  而此刻坐在徐家大書房里,名為品茗,實則是商議對策的一干縉紳們,很快就從上述的推演中看到了兩個更可怕的后果。

  第一:將來重新恢復桑園魚塘的話,再被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賊人放火下毒怎么辦?總不能發動全莊的佃戶日日夜夜圍著桑園做看守吧?

  第二:動員大批人手清場奪佃的話,那些反抗的佃戶里如果混進了熊道的手下,再飛過來幾個毒煙炮仗,那豈不糟糕?

  這些常年奪人家產,幾乎將陰謀詭計都滲透到骨子里的縉紳們,今天在徐宅大書房,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將莊子被放火下毒之后的局勢推演了出來,而且將熊道的后手也猜了個十之八九。

  然而光猜出來沒用,要找到對策才行。

  “為今之計,徐圖已是下策。諸位手頭那些莊子里,尚存有不少桑園魚塘,再坐以待斃下去,就要被那伙丘八陸續毀燒殆盡了!”

  在集體沉默了一會后,第一個發言表示支持激進政策的,是一位胖乎乎,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這位老爺姓黃,名叫黃韶洲,是萬歷年間的進士,杭州人,如今致仕在家,和徐瑾一樣,黃老爺今年也在上海縣城的別業過冬。

  事實上黃老爺是在今天才“火線入黨”,加入地契聯盟的。

  至于原因嘛,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原本黃老爺在港口附近也是有一處小莊子的。結果好死不死的是,昨夜熊道手下燒掉的三處桑園里就有黃老爺的一處。

  莫名被燒了財產的黃老爺,很快就打探清楚了這件事背后的原委——這兩天聯盟和港口之間的戰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更何況昨天在縣衙那一場案子,令燒桑園的事人盡皆知。

  這之后暴跳如雷的黃老爺立即找上了徐家。地契聯盟在高端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身為縉紳一員的黃老爺,很容易就見到了正主徐瑾。

  雙方見面后,感覺被一伙丘八羞辱了的黃老爺,在大罵完熊道一伙白身草民后,當場要求加入地契聯盟,和各位老爺并肩作戰,爭取早日拿下熊道,吞了他的產業,大家共同分一杯羹。

  講真,如果是在今天之前,黃老爺要求加入聯盟這件事,徐瑾肯定是要斟酌一二的。畢竟這之前所有股東的份額都已經分配好了,再加入新人的話,所有股份又要重新分配,挺麻煩的。

  然而昨天那場官司和之后的連夜放火,徹底改變了徐瑾的想法。

  完全不按照縉紳們千年來熟悉的套路走,出手既怪異,又狠辣,背后還有大靠山的熊道,已經令徐瑾感覺到有點吃不動了。

  所以徐瑾第一時間就歡迎了黃老爺的加入:現在分配好處這些都不重要了,能把熊道拿下來就已經謝天謝地。徐瑾迫切需要新生力量的加入,黃老爺來得正好。

  表態歡迎后,徐瑾還回憶了一番當初杜牙人來訪的鏡頭,然后不由得慶幸了一下下——熊道對縉紳們手中掌握的莊田消息,是來自那天杜牙人看地契時的死記硬背。而錯漏就出在這里:黃老爺家的桑園就被誤燒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某人頓時心中暗爽,恨不得熊道再多燒幾戶無辜人家的桑園,將那些地主都推到聯盟這邊來。

  這之后陸續來到徐家的聯盟其他成員也對黃老爺表示了歡迎大家都感受到了熊道的難纏,心態和徐瑾一樣。

  黃老爺很快就搞清楚了聯盟所有人的背景。縉紳之間想要攀關系那實在是太容易了,各種同年同窗親朋故舊一曬,總能拉到關系。

  熟悉了各位同仁的黃老爺,很快在接下來的會議上發表了鷹派言論:“為今之計,徐圖已是下策。”

  而黃老爺的言論也得到了在坐大部分人的贊同。

  沒辦法,在熊道這種怪異的打擊手段之下,各位老爺都感覺到事情的主動權正在從聯盟手中慢慢滑走。

  要知道明末的長三角地區,除了種植面積最廣的棉田之外,就屬桑園和魚塘比較多。所以大伙手中現在還有不少的桑園和魚塘,這樣一來,如果熊道按照每天晚上放三把火的頻率來搞事的話,老爺們手頭那些桑園和魚塘,就真會出大問題。

  到時候一旦釀成民亂,熊道可以看笑話或者坐船跑路,而在坐的這些大地主可就要跳腳了。

  看到大部分會員都贊同速戰速決這個戰略選擇后,主持人徐瑾當即象征性地組織了一次投票。然后在少數服從多數這個原則下,徐瑾宣布:之前的徐徐圖之戰略再一次被推翻,地契聯盟下一步要回到之前的軌道上:武力一次性解決熊道匪幫。

  宣布完了之后,徐瑾作為執行人,便開始了一系列的調派。

  第一步是關于松江府的。

  嘉定縣既然使喚不動了,那么就輪到了松江府。聯盟對于松江府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在最近這幾天內稍稍壓制一下熊道,拖延出一點時間就好。

  在坐一位和松江知府方岳貢關系很不錯的進士老爺,當即領下了這個擔任說客的任務。

  第二步和第三步都是真正要動用武力的殺手锏。而這兩步需要用到的勢力,之前聯盟就已經有所溝通,現在只需要派使者去定下詳細步驟就可以了。

  所有這些工作,當然不需要由新成員黃老爺來完成——之前這些工作都有指定的負責人。

  會議一直開到了當天傍晚,才算把幾路人馬都分派完畢,各項工作也都落實到了個人。而黃老爺也如愿得到了自己在聯盟的份額,以及他當場許諾的3000兩“入股/戰爭資金”。

  如此就算事畢。散會后,黃老爺便在身后一個清客模樣的男人協助下,拄著拐杖,走出了屋門黃老爺有足疾,走路不靈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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