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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節 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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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八月五日,忠勇伯曹誓師第二日。

  清晨,陽光滿滿鋪設在了華北平原。雖說這些年災厄不斷,但眼下好歹是仲夏。對于底層農人來說,一年中最難熬的寒冬所幸尚遠,這就算是好季節了。

  但是,窮人永遠離不開的,除了凍,還有一個伙伴:餓。

  這幾年天象異常,風不調雨不順。整個華北莊稼歉收,官府賦稅卻連年高升。

  今年局勢更壞。現在已是八月初,有經驗農人站在田頭,看著半死不活的麥子長勢,心中早已充滿了絕望。

  事實上,經驗豐富的農人,已經開始命令渾家減少每頓熬粥的米量,并且偷偷做起了逃荒的準備。

  這都是自古以來的老路數。處于掙扎中的底層農人,再不愿背井離鄉,面對無法抗拒的天災人禍,也只能選擇保命為先。

  所幸,這一次,有人幫大家下了決心。

  晨光中,一片薄薄的土霧,出現在了地平線上。從霧中顯現的,是一排尺子般筆直的騎兵隊列。

  遠遠望見來者后,唐家圍子里頓時熱鬧起來。待到騎兵隊列將將來到門前,緊閉的大門恰巧打開,改為豎列的騎兵,絲滑無阻地進入了唐家圍子。

  未及,馬隊停在了圍子里的揚谷場。就這點功夫,谷場周圍已經蹲滿了看熱鬧的村民。最高興的,則是圍子里的小孩。他們喧鬧著圍在剛下馬的騎兵身邊,明顯營養不良的眼中充滿了渴望。

  憨笑著的騎兵,從口袋里掏出了印著一只大板牙兔子的奶糖,分發給了孩子們。

  孩子們的歡呼聲中,聞聲而至的唐家族長,拄著拐杖,急匆匆迎了過來。

  唐老族長面容富態,戴著頂六合一統帽,身穿薄緞袍子,腳下蹬著一雙帶有麻眼的時尚涼皮鞋。

  見到族長,帶隊的騎兵排長唐富一揮手:「全體解散半小時」。

  唐家圍子,是靠近春雷營駐地的一處自然農莊。由于距離近,當初春雷營組建時,這里的人是最早和新軍營地打交道的。

  從提供勞力修建棱堡開始,拿到銀圓工程款的唐家圍子,就吃上了新時代軍民關系的第一口肉。

  再到后來,雙方了解加深,看到春雷營和大明完全不一樣的士兵待遇,圍子里不少年輕人甚至直接去投了軍。

  這幾年下來,托春雷營巨大需求量的福,唐家圍子和周邊一些農莊,已經事實上成為了春雷營的附庸。

  今天來的騎兵排,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出身唐家圍子的兵員,全部到齊。所以排長一聲令下,大部分騎兵都牽著馬去和家人見面了。

  排長唐富本人也不例外。見族長匆匆而來,他先打起了招呼:「大叔公!您來了」

  「小九來了啊,來了就好。」

  往常總是笑瞇瞇的唐家族長,今天卻是帶上了迷惑。領著族人在這末世掙扎求存半生,唐族長對任何一點不尋常的事物,都保持了足夠的警惕。….

  悄悄將唐富拉到無人角落,唐族長一臉探究地低聲問道:「怎地都回來了,可是營里出事了?」

  唐富對自家這位大叔公的敏銳感知那是從小就佩服。一手玩著腰上的馬刀穗子,帶了點玩味,唐富答非所問:「大叔公,收成如何?」

  「哎呀,別提了!」

  一說到這件事,唐族長其他的擔憂就全忘掉了。狠狠用拐杖戳了戳地面,唐族長低頭嘆氣:「瞧這情勢,能有往年五成都算是好的。唉......莫說什么地租了,今年的秋賦應付完,全莊老小都得去喝西北風!」

  說到這里,唐族長抬起頭,帶著希翼的眼神望向了唐富:「春雷營今年有沒有工程發包下來?」

唐富長長嘆  一口氣,正色道:「還包什么工程,來啦!大叔公你帶著大伙逃命啊!」

  「啊什么!」

  突然間聞聽噩耗的大叔公,雙目愕然:「?......關城外的?」

  「嗯!」

  認真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消化了這個可怕的消息后,大叔公一個腿軟就靠在了背后的夯土墻上:「小九,你說的可是真話?」

  「十五萬昨日已在三屯營叩關了。李將主今晨親自下的令,我是專程來告知大叔公的!」

  確認了消息唐族長有點六神無主:「這,這如何是好?」

  「跑啊,還等什么!」

  「啊,對,我這就告知大伙,去遷安縣城避一避!」

  「狗屁遷安縣城!七年前遷安縣城不是一夜就被破了!」

  「是了,縣城不足持。」大叔公捶了捶額頭,強行鎮定下來:「春雷營寨能容我等嗎?」

  「死戰之地,去了送死嗎?」

  聞言,年輕的唐富,臉上顯出了激動之色:「我春雷營三千將士已和李將主共誓,今次與不死不休。春雷營勢必成死戰之地......大叔公,帶著大伙去天津吧。」

  「天津啊......」大叔公臉上,露出了惆悵之色:「天津有些遠啊......地里還有莊稼。」

  其實,唐富和唐族長都心知肚明,從一開始,這個問題就只有一個解決方案:去天津。

  然而人就是這樣,總歸有一點僥幸心理的。所以說了半天,唐族長始終不愿意正視唯一的正確答桉。

  「三百多里路,也就幾天功夫。現在走,來得及。」見大叔公有些猶豫,唐富語重心長地勸道:「七年前韃亂,莊子沒有防備,連帶擄走的,再加上事后凍餓而死的,活生生少了三成人。」

  「大叔公,這一次是十五萬大軍。你再不帶著大伙去天津,今后就沒有唐家莊子了......是吃人的!」

  「走!今天就走!」

  權衡了好久,最終,沒有多余選項的大叔公,還是果斷選擇了正確道路:「娘老子的,正好,反正秋賦也繳不上了,走,今天大伙就走!」

  「糧食都帶上,莫要留給一粒米。」….

  大叔公下定決心,唐家圍子里的成年男人便迅速被聚集了起來。沒多久,站在一個破椅子上的大叔公,公布了消息,并且宣布了全體村民去天津避難的決議。

  大叔公的表態,雖說有一部分村民極其驚訝,但在這嚴酷的中古社會,掌握了信息優勢的上位者的決議,村人是必須服從的:報團還有希望生存,落單就必死無疑了。

  另外,還有一部分村民,剛才已經通過自家的騎兵兒子得知了消息,也被做通了思想工作。所以大叔公宣布后,大部分群眾還是表示情緒穩定。

  接下來,就是轟轟烈烈的大搬家活動了。包括排長唐富的老娘和兄弟在內,家家戶戶都將糧食和可憐的一點細軟整理出來。

  村里的牲口和車輛也開始緊急保養。牲口被喂了精料,車輛得到了檢修。這期間,一部分村民還被派出去割未成熟的莊稼:反正都要跑路了,割點上好青料回來喂牲口。

  當天下晌,背著大包小包行禮,車架上坐著老幼的唐家村人,離開了他們世世代代的居所,緩緩消失在了南邊的地平線上。

  總的來說,唐家圍子的人是幸福的,因為大伙有足夠的時間做跑路準備。

  事實上,現在這個時間點,皇太極的滿蒙大軍還在盛京集結呢,只有少數斥候先行出動。所以,華北平原的撤退農戶,完全可以整理家當徐徐南下。

然而這個秘密屬于高層機密  。像唐富這樣的士兵,得到的消息就是:前鋒已經在長城一線叩關了,大軍不日就會破關,需要抓緊時間,及早疏散周邊群眾。

  就在唐家圍子老少閉上大門跑路那一刻,永平以南百十里外的灤縣縣城,大開的城門同樣迎來了一隊風塵仆仆的騎士。

  不久后,縣衙后宅小書房,縣令葉嶺西親手將泡好的茶盞端給了客人:「克弓兄,何事至此?」

  真實歷史上,灤縣是沒有葉嶺西這個縣令的。奈何穿越者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快十年了,其所扇動的風暴威力,也越來越強,刮到了大明天下的角角落落。

  葉嶺西是廣東五嶺人。其人本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居家舉人,而后不知怎么抱上了曹將軍大腿。這一來,葉家族中不但代理了不少新式貨物,他本人還被吏部選官,超常規安排到灤縣做了正堂。

  今天混在騎兵隊里前來的,是一個身材壯碩,臉膛黝黑,看上去孔武有力,一點也不像秀才的一個秀才。

  到了這個節骨眼,名叫高岐,號克弓的壯年秀才,來歷其實也不難猜:其人就是坐鎮京城,負責聯絡粵籍官員的穿越狗腿子,總鉆風。

  「事急,我連夜趕過來的。」接過茶水先是勐灌一氣,高岐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用明顯帶有廣東口音的官話說:「羅大人親筆,看完再說。」….

  葉嶺西接過信拆開,發現其上只有寥寥兩三行字。匆匆一看,他當即大驚起身:「入關了?」

  「然也。兵鋒已至長城。」

  起身,在房中踱步多時,葉嶺西方才按下心中驚濤:「計將安出?」

  「遷民。」

  「天津」

  「天津。」

  「怎不見朝廷塘報?」

  高岐干笑一聲:「朝廷尚未得知。」

  「乖乖。」葉嶺西驚愕不已:「無詔遷民,出縣界,此跡等同謀反......曹帥那邊......」

  「曹帥昨日已在廣州誓師勤王。」

  葉嶺西頭上冷汗都冒出來了。畢竟再怎么說,束發以來的傳統教育,還是令他骨子里對皇權有著敬畏:「可......可......可是要?」

  「嗯。」高岐雖為秀才,但在新體系內,他可是老牌,身份遠比葉嶺西這個半道蹭進來的要高,反賊意志遠強于對方:「這一回,勤王,完了,就,再,不回去了。」

  一字一頓,高岐盯著葉嶺西的眼睛,緩緩說出了要點。

  一屁股坐回椅中,葉縣令這下渾身都冒出汗了:「家中老小......」

  本能推脫一句,葉嶺西才勐然想到,自己全族都在五嶺居住,真要抄家殺頭,怕是姓曹的砍起來更方便。

  至于崇禎皇帝......姓曹的,哦不,曹皇上今趟御駕親征的話,崇禎滿打滿算也就兩三個月活頭了......

  一通盤算打過,心下計較已定,葉縣令終于咬牙說道:「今夜就聯絡城內大戶。明日起,本官下令縣城許出不許進,并傳信與境內諸鄉。」

  「好好好,葉兄深明大義!」原本還撐著一股勁的高岐,這一刻松了氣,渾身上下都疲憊不堪:「快與我尋張床鋪,還有外間那幾騎,一并安頓。明日還要去左近縣城。」

  葉嶺西聞言,一邊打開屋門喚管家,一邊皺眉分析道:「不論是遷西,還是永平,主事者都不是南人,怕是不好游說。」

  「諸君愿意捐軀死國,自是攔不住。」

  已經走出門的高岐,聲音悠悠傳了過來:「可四鄉那些窮苦人,沒必要陪綁吧?」

  就這樣,接下來的兩天,從北往南的平原上,冒出了一行行螞蟻似的人流。被高端「信息化」科技催動的十七世紀戰略逃難潮,魔幻般出現在了廣袤的華北平原。

  而與此同時,亦有大批騎兵從天津出發,分散進入了華北平原:老實聽勸告的人畢竟只是一部分,還有很多舍不得家業的人,需要進一步「勸離」。

  對此一無所知的朝廷,直到五天后,才得到了永平府的加急奏報。原本這份奏報,乃至其余幾份縣衙奏章,三日前就到京城了。然而在官僚系統有意無意的怠慢后,信息終歸是被拖延了。

  一頭霧水的崇禎皇帝,看到這份語焉不詳的湖涂奏報后,恨不得給永平府尹摟頭砸一煙灰缸,再擼兩酒瓶:什么叫民眾四散南逃?什么叫「據傳」韃虜南下?朕怎么不知道?傳謠信謠,找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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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怒的崇禎急令錦衣衛出城赴永平探查。

  然而,錦衣衛將將出城兩日,永平府的八百里驚天戰報又發到了皇帝面前:曹賊終于反了!曹賊在天津的騎兵,詐開了遷安和撫寧等幾處縣城,將縣民細軟糧秣搜刮一空,全數趕往天津。

  另,曹賊此刻正在攻打永平府城。

  大驚失色的崇禎皇帝,當即下詔京營戒嚴,并派出多路探馬查探實情,京城里一片慌亂。

  1636年8月15日,新位面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

  這天一早,崇禎帝罕有地停了早朝,率領一干重臣,登上了皇城東面的城墻。

  視線所及處,金色朝陽下,一道道不祥的黑色煙柱,矗立在地平線上。

  詳細情報已經傳回來了:有大批曹逆麾下的精騎,正在分散焚燒各地農莊和地里的麥禾,強行驅趕京周農人南下。但有稍稍拖延者,盡遭笞打,再有不從者,拋尸于眾。

  另:彼輩武力強橫,手中火銃既遠且狠,各地軍衛只能謹守關隘,莫敢與之爭斗。

  全程面無表情帶著一干職員看完了煙火sho,回到皇極殿的崇禎,口齒顫抖:「反了,真個反了!溫體仁,你是首輔,你說,朝廷該怎么辦!」

  就在溫老戲骨不慌不忙整頓袍服,出列準備和稀泥時,一個小太監舉著八百里奏報沖進了殿內:皇爺,不好啦!叩關啦!

  戰報:昨日后晌,喜峰口、獨石口兩處位于長城的關隘,遭到了前鋒大軍的勐攻,陷落在即。

  「真個來了,不是謠傳?」急急搶過戰報,崇禎看完后,一屁股坐回了龍椅。

  半晌后,皇帝嗓音干澀地說道:「呵呵,忠勇伯大人人在廣州,倒是比朕知曉的還要早啊?怪不得派了兵馬來驅趕民人......這是替朕分憂啊,哈哈,哈哈,好一個忠心臣子!」

  群臣聞此誅心之語,盡皆伏地請罪,

  就在這一刻,又有一個小太監高舉八百里戰報跑進了大殿。

  下一刻,看完戰報的崇禎皇帝,一聲怒喝,急怒攻心,暈倒在了龍椅上。

  殿內當即大亂。

  戰報:三日前,反賊李自成陷洛陽,烹福王朱常洵,與眾分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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