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失去的,找回來 夜已經深了,這時候家家戶戶早都上床睡覺,除了偶爾從下面公路經過的汽車,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屋內風扇嗡嗡作響,家里并沒有空調。倒不是說買不起,而是這里夏天并不太熱,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開著窗戶,如果有習習晚風吹過,還很涼爽。
盡管涼風習習,但躺在涼席上的唐恩并沒有睡著。他翻了個身,這張床就在窗戶下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星空。
這是他的家,或者說這曾經是他的家,而此時此刻,他卻躺在客人來了才用得床上。今天一天的感覺總是怪怪的。
“托尼?”躺在另外一張床上的唐突然開口喚著。
“嗯?”
“你果然沒睡。”
“睡不著。”
背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唐從床上坐了起來。
“睡不著的話,出去吹會兒風吧。”
唐恩回頭看了眼已經站在他床前的唐,然后坐了起來。
兩個人披上外套,輕手輕腳的走出了屋子。
“去哪兒?”唐恩問。
“隨便走走。”唐在前面帶路,兩人翻過了小山頭,看到了山坡背后的水田和壩子。
這里不是到了深夜還燈火通明的城市,沒有林立的霓虹燈,也沒有路燈,周圍是一片黑漆漆的低矮房子,頭頂一輪明月,月光如霜,將地面照的亮堂堂的,并不用擔心走路會摔跤。
“我都快忘了天然照明也能有這么亮。”唐恩抬頭看看天上的圓月。“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那時候還沒有自家衛生間,都是出去上公廁,旱廁那種。
晚上也是這個時候尿急。不敢一個人去黑漆漆的公共廁所,害怕里面有鬼,就在家門口站著尿了。
那時候天很晴朗,頭頂一輪月亮,睡得迷迷糊糊地我看到地上白茫茫亮堂堂的,還以為下雪了呢。
結果第二天起來什么都沒有……在我上大學以前,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雪是什么樣的。白花花的月光看上去就像在地上鋪了一層雪。”
他指著不遠處的壩子:“小時候覺得那個壩子很大很大,可以在上面踢球。看電影。現在看來……好小。”
“那邊的水田……”他又指的更遠一些,“我們小學的時候每個星期二下午沒課,老師就組織我們來這里釣龍蝦。
釣起來地龍蝦集中放在一個小桶里面,最后就地烤了吃,什么佐料都沒有,一群人卻吃得很開心……”
“再遠的那個山頭,是傳說中的亂墳崗,死了人都埋在那里。我們春游也去那里。小孩子膽子都很小,也都很大。在墳包上玩什么的……對死人一點敬畏之心都沒有。
我還記得班上有一個同學很時髦,給我們跳邁克爾杰克遜的舞,當時很受女生歡迎。
現在想起來其實也就是一段太空滑步而已……人家小小年紀就會討好異性了,那時候我只是坐在角落里面發呆。在其它人的記憶中。我可能就是那個被遺忘的人吧。”
唐站在他旁邊,并不出聲,靜靜地聽他訴說自己的從前。
“我本來以為這些瑣事根本不可能記住地,后來我都忘了。沒想到這次回來。看見熟悉的山水,一下子全都想了起來……記憶真是奇妙的東西。”
他不再說話,站在鄉村小路上,看著遠方月光下的壩子和水田。蟋蟀的聲音大了起來。
“我好像還沒有給你說過‘對不起’?”站在他旁邊地唐突然開口了。
唐恩奇怪的回頭看著他。
“你才是生在這里,長在這里的唐。我知道你很想叫媽媽,叫爸爸。是我搶了屬于你的這些東西。”
唐恩笑了一下:“說不上是搶,我們只是互換了身體。如果說你搶了我地,那我也搶了你的。”
“我那些東西沒什么好的。搶了也無所謂。你也都看到了,在伊斯特伍德的墓園里……如果,你是指你現在的成功,那可和我沒什么關系。”唐聳聳肩。
“所以是我欠你的更多一些……我很希望有一個溫暖的家,很對不起占了你的家。”
看著一臉誠懇地唐,唐恩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實際上……在此之前我不是一個戀家的人,‘家’對我來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感覺強烈過。或許是因為以前很輕松就得到了。
所以不知道珍惜。現在沒了。才覺得不一樣。如果沒有這事情,沒有你。我可能依然不知道珍惜。凡事都會有代價,我知道珍惜了,代價就是沒了‘家’。
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事業成功,衣食無憂,家有嬌妻乖兒,父母身體健康晚年幸福,一家人和和睦睦。
我是成功的主教練,成功的兒子,成功的丈夫,成功的父親……羨煞世人……怎么可能你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好事不可能讓我一個人占完了,對吧?”
他笑著對唐說。
“你說得對,這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一些必然會失去一些……托尼,實際上你地問題很好解決。”
“嗯?”
“我不能給你成功地事業,不能給你嬌妻乖兒,但是我覺得我可以還你一個你想要珍惜的‘家’。”
“啊?”
“你愿意做我地干大哥嗎?做我爸媽的干兒子。”
唐恩傻了。
“他們本來就是你的父母,只是認了這個關系之后,你可以不用管自己的媽媽叫伯母了。
而且……我們這么有默契,你不覺得這本身就很像一對兄弟嗎?我們分享了彼此的記憶,在我的生命中一定有你在,你的生命中也一定有我在,彼此都沒有什么秘密,就好像從小一起長到大的親兄弟。
唐說完,看著唐恩。
唐恩也看著唐。看了半天,才緩緩開口:“當我從中國突然到了一個英國佬身上的時候,我咒罵過老天爺和命運,認為它和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霉地人。
然后……現在我覺得或許我們本來就應該被聯系在一起的,這不是抽簽隨機抽中的,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你相信命運背后有一雙手在撥弄嗎?以前不相信,現在我相信了:為什么是我和你互換,而不是和其他什么人。
比如世界首富啊、國家元首啊、電影巨星啊……為什么是你,為什么是我?”
“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皆因有因……你有沒有覺得很頭暈?”
唐搖搖頭。
“反正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是上天注定要在一起的。
要不然為什么我回一趟成都就能在人海中遇到你?成都有幾千萬人啊,為什么偏偏就遇到了你?所以……喂,認干爸干媽需要什么儀式嗎?”
唐笑著搖搖頭:“什么都不需要。”
聽見唐這么說,他用力點點頭:“我不裝逼了。不逞強了。我認了。”
說完他打了個呵欠:“回去睡覺吧,我困了。”
“時差倒過來了?”
“早就倒過來了,在北京就倒了!”
唐恩是將近中午才起來的,當他起床的時候,唐已經幫父母干活回來了。
“起來了啊?睡的還好嘛?住地還習慣吧?”看見唐恩。媽媽問道。
唐恩使勁點頭:“好,睡得很好,住的很習慣!”
當然習慣了,這是他曾經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唐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準備工作已經做到位了。
吃中午飯的時候,唐恩提到了一下自己的身世,然后表達了想認二老做干爹媽的,兩個老人倒并不驚奇。看來唐是真的提前就給他們說過這事情了。
二老很高興能夠有一個老外兒子,欣然答應了。
就這樣,很簡單的,唐恩再次成了他父母地兒子,不過這次前面得加一個“干”字。唐恩不在乎這些名稱上的細節。
他很高興自己終于可以管他的媽媽叫“媽媽”,管他的爸爸叫“爸爸”了。
本來跟隨唐回國,只是希望有一個比較合理的理由近距離接觸自己地父母,這樣他就很滿足了。沒想到現在的收獲比他預想的還要大,他重新有了自己的父母,失去地又找了回來。
這樣完美的假期,他已經沒有什么奢求了。
接下來的幾天,唐恩終于可以把心里面那些包袱全部甩開。帶著輕松愉快的心情住在自己家。出去爬山,重新尋找自己童年的時光。他所到之處。
還是有很多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不過他并不在乎。
在家里呆了半個月,到了要告別的時候,唐決定向父母攤牌,告訴他在英國真正做的事情。
“教練?”爸爸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地人,他當然知道職業足球教練是做什么的,他這么問這是覺得很吃驚。沒想到自己兒子竟然在國外最高水平的聯賽中做教練。
唐點頭:“托尼讓我去幫他,我就去了……”
媽媽只是坐在一邊,并不發表任何意見。
“我兒子……”爸爸扭頭看著唐恩,“他真的可以做教練?”
唐恩用力點頭,以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他很有才能,兩年時間就從我們俱樂部的青年隊普通教練變成了青年隊助理教練。我打算下半年把他調上一線隊,做我的助手。”
聽了唐恩的話,爸爸又轉頭看著唐:“我只知道你小時候很喜歡足球……沒想過現在你可以把它當做工作。那你在成都的那個……”
“走之前就已經辭職了……對不起一直沒有告訴你們。”
唐恩在旁邊坐著,也沒有說什么,這是唐和他爸爸之間地事情。
就算以唐恩自己對父親地了解,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回答,同意還是不同意?如果不同意呢?自己要不要說服他?畢竟唐真是一個做助理教練的絕佳人選,就這么失去了一個得力助手,唐恩肯定不甘心……用作教練一年可以賺很多錢來說服自己地父親嗎?
爸爸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反正在哪兒工作都是工作,做教練還是跑銷售莫啥子區別。如果你喜歡這份工作,當然更好了。”
“謝謝爸爸!”
“反正你記住,不管做啥子工作,都要好好干。”
“是的,我記住了,爸爸。”
然后他扭頭對唐恩說:“你比他大,熟悉那邊。麻煩你照顧他了。”
唐恩笑笑:“您放心,爸爸。”
“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啊……”一直沉默著地媽媽終于說話了,聲音中依依不舍。
“媽,每年都有假期的,我都會回來看你們。還可以把你們接到英國去住。”
“出國玩一下可以,住就算了嘛……”爸爸揮揮手,“我還是喜歡這里。”
二老沒有把足球教練看成什么很了不起的職業,一年賺多少錢這樣的問題都沒問。在他們心中,這個教練和在成都跑銷售完全沒有區別……這反倒讓唐恩更安心了。
他也發現一個問題,這次跟著唐回老家的決定正確無比,這讓他看到了很多以前被自己無意間忽略過去的事情。
這次并不是來中國度假的,對于他來說。這是回家。
告別了父母雙親,離開了生他養他還有他無數童年回憶的小鎮,唐恩和唐重新踏上了新地征程。
從成都坐上飛往北京的飛機,然后再從這里直接去德國。
他們的計劃就是這樣。并不在成都和北京逗留玩耍。唐恩和唐都對這種玩沒什么興趣,他們可不是喜歡逛街的女人,游山玩水也沒必要。
只是在老家的時候,唐恩給仙妮婭以及索菲婭帶了不少家鄉的特產,這也是他回中國之后唯一一次上街購物。
來的時候,唐恩和唐一人只拿一件皮箱,里面裝著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以及帶給二老的禮物。倒也算得上是“輕裝”。
而離開地時候,除了他們帶來的兩個皮箱之外,還有兩大旅行袋的家鄉特產……
兩人將換好登機牌,將行李送走,一身輕裝的在候機大廳里面閑逛。
隨著世界杯的臨近,他們在機場可以看到一些旅行團都打著“去德國,看世界杯地”旗幟,足球的氣息就算是在首都國際機場都很濃。
“世界第一運動……”唐恩聳聳肩。“那些去德國的球迷都是為其它國家加油。或許只有中國才有這樣的情況。喂,唐。
你在中國這幾年也都知道這個國家地足球是什么樣子吧?”
唐點點頭。
“連十強賽都沒有進就被淘汰了,這是可憐……在國內玩了幾年假a假b,最后走出國門發現和西亞人比,這假的功夫還不到家……這是可悲。可悲可憐的中國足球喲……”
唐默默的聽著唐恩發牢騷。對于中國足球的認識他肯定比不上唐恩,對于中國足球得感情,他和眼前這個“老外”也不能相提并論。
“算了,不說這種倒胃口的話題了。到了德國,我們不一起行動了,我給bbc直播的比賽做評論,你主要觀察一下哪些球員可以是在夏天被我們引進的。”
唐點頭:“嗯。”
“走吧,我想該登機了。”
兩個人走到登機口處等候。
就在這個時候,唐恩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地名字。
“托尼唐恩?”
他條件反射般轉過去,看到了一張還算熟悉的臉。
那位因為森林隊要購買中國球員孫繼海曾經來采訪過他,還被他嗆聲,后來又在各種采訪中見過幾次面的女記者——唐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