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時候是晚上六點鐘,家里已經做好了飯菜,劉子光一邊吃飯,一邊把省城發生的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聽說未來兒媳態度堅決,愿意死心塌地的跟著兒子,老兩口都放了心。
“三年就三年,趁這三年抓緊賺點錢,房價可能還回落一點,可以給你買個大點的兩居室了。”父母這樣說。
至于袁副廳長的阻撓,劉子光是這樣勸的:“方霏父母早就協議離婚了,這老娘們根本沒盡到當母親的義務,人家方老爺子都沒說什么,啥時候輪到她插嘴了,咱們不用理她。”
劉子光吃了晚飯便穿著拖鞋出去閑逛,剛走出巷口,后面就有人喊他:“劉子光。”
回頭一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少婦,挎著提包正笑盈盈的看著他。
“你是……劉曉靜?”劉子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劉曉靜也是他初中同學,大家都是晨光廠的子弟,住在一個大雜院,上學在一個班,又是同位,說起來她還是劉子光懵懂的初戀呢,當然只是單相思而已。
昔日扎著羊角辮,天真爛漫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明顯發福,眼角也有了一些淺淺的魚尾紋,顯然保養的不是很好,這就是歲月的磨礪啊,劉子光不禁感慨。
“呵呵,你還記得我,不錯嘛。”劉曉靜走過來笑吟吟的看著他,“聽說你回來了,現在哪里干呢?”
“哦,回來老長時間了,快半年了,現在做物業工作,對了,你呢。”
“我在大潤發超市當會計,這幾天下雨,我擔心老房子漏雨,特地過來看看,沒想到碰到你,真巧啊。”
兩人邊說邊走,原來劉曉靜也是住在高土坡的,后來嫁人就搬走了,再后來把父母也接過去住了,這里的老房子就空著,偶爾過來看看。
兩人并肩走了一會兒,來到巷口頭,一輛灰色的國產轎車正靜靜地停在路邊,車里的人看到自己媳婦和一個陌生男人走在一起,趕緊出來狐疑的看著劉曉靜。
“老公,你看看這是誰?”劉曉靜招招手。
男人走過來,扶一扶眼鏡,仔細打量著劉子光,劉子光也打量著他,筆挺的藏青色西褲,黑色利郎商務男裝,偏分頭一絲不茍,鼻梁上架著一副精巧的金絲眼鏡,看起來就是個有身份的人。
“劉子光!”
“周文!”
兩人同時認出了對方,原來劉曉靜的老公也是劉子光的初中同學,當年也曾經暗戀過劉曉靜的,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當年的青澀小男生小女生都已經長大了,而且還結成了伉儷,想起來真是讓人不勝唏噓啊。
“嘖嘖,沒想到曉靜居然被你給娶了,怎么樣,孩子幾歲了?”劉子光掏出中南海來請周文抽。
“來來來,抽我的。”周文看了一下劉子光的煙盒,笑著推過去,矜持的掏出自己的金南京來給劉子光上煙。
“小孩三歲了,為了上學方便,才買的汽車,怎么樣。”周文顧不上寒暄別的,很急于在劉子光面前顯擺一下自己的新車。
劉子光前前后后打量著這輛國產轎車,除了外形比較新潮之外,確實看不出什么門道,只好虛夸一句:“不錯!”
“何止是不錯,簡直就是神車,奇瑞A3,四連桿獨立后懸掛,自帶ESP主動防滑系統,前后全鋼保險杠,意大利名師設計,這樣的厚道配置,如果是進口品牌,起碼要15萬以上。”周文眉飛色舞的說著,眼睛里閃耀著光彩,似乎買的不是汽車,而是娶的二房媳婦。
“不錯不錯,真不錯。”劉子光趕緊一番猛夸,然后問:“周文你混得不錯啊,都成有車一族了,在哪里工作啊?”
周文眼中興奮地神色頓時黯淡了一下,劉曉靜在一旁接口說:“周文在街道辦事處上班,工資不高,但好歹是公務員,旱澇保收。”
“別提了,小辦事員而已,整天看人臉色,我都不想干了。”周文言不由衷的說著,但劉子光看得出,他臉上的一絲驕傲,當然了,在高土坡這些下崗工人面前,小辦事員也是他們望塵莫及的。
“是啊,最近幼兒園那塊地租不出去,周文壓力挺大的,其實關他什么事啊,科長都不關心,讓我們周文管。”劉曉靜說。
劉子光心中一動,問:“是不是金寶貝幼兒園那塊地,如果價錢合適的話,我想租下來。”
“你?”周文不可置信的看著劉子光,“那塊地就算鬧鬼,價錢也不會低,你要是有認識的朋友想租,可以找我。”
周文說著拿了一張名片給劉子光,這才想起來問:“對了劉子光,你在哪上班呢?”
“我在至誠集團,干物業。”
“哦,那個公司挺大的,你要是有高層的熟人最好了,讓他們出錢把那個地方租下來,我請你喝酒。”
“好,我知道了。”劉子光將名片收了起來,周文和劉曉靜兩口子鉆進奇瑞A3,對他擺擺手,動作生疏的掛檔倒車,開走了。
送走了這兩口子,劉子光又往前走了幾步,蹲在郭大爺的修車攤子前,遞了一支煙說道:“大爺,馬上中秋節了,預備咋過啊?”
郭大爺正在給一輛自行車補胎,生滿老繭的手上拿著銼刀,樂呵呵的說:“還能咋過,和以前一樣,買兩包月餅,再給小四和幾個狗崽子買根火腿腸,就算過節了。”
趴在一邊睡覺的小四很通人性的坐起來,走過來舔了舔郭大爺的手,嗓子里嗚嗚兩聲,好像小孩撒嬌。它趴著的窩里,四個粉嫩的狗崽子嗷嗷待哺。
劉子光掏出五塊錢遞給小狗:“小四,買煙去。”
小四兩眼放光,叼著鈔票顛顛的去附近小鋪買煙去了,劉子光說:“郭大爺,要不這樣吧,和我們一起過節,我去酒店包個大房間,咱們一起熱鬧一下。”
“那多不好,我一個人習慣了。”郭大爺很慈祥的笑著。
“沒事,就這么說定了,和平飯店,到時候我來接你。”劉子光說著,剛要站起來,忽然很好奇的盯著郭大爺那件顏色晦暗的外套說:“大爺,你這件褂子式樣挺潮啊,要是洗干凈弄整齊點,絕對比犀利哥還犀利。”
郭大爺笑笑,說:“幾十年的老貨了,別的好處沒有,就是經折騰,防水防火,防風防寒,一年四季都能穿。”
劉子光驚訝道:“這什么衣服啊?”
這件上衣被郭大爺穿了很久,只能隱約看出底色彷佛是綠色的,上面沾滿了各種油泥污垢,不過卻更加厚重,四個很夸張的大口袋,鋁制拉鏈,酷酷的立領,配上郭大爺那張飽經遍布溝壑的臉,都顯出一種滄桑的感覺來。
“呵呵,老美的軍裝,他們不分三軍,都穿這玩意。”郭大爺說。
“哦,我想起來了。”劉子光恍然大悟,好像電影第一滴血里蘭博就穿這個呢。
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修車老人竟然穿了一件越戰版的M65,仔細看,手肘袖口位置都有磨損,應該是穿了幾十年的舊衣服了,劉子光不禁感慨起來,這位從自己小時候就在巷口頭修自行車的老人,莫非也有著輝煌的過去啊,只是他如此的低調,如此的平凡,以至于從沒人注意罷了。
興趣上來,劉子光不禁仔細觀察起郭大爺來,讓他失望的是,除了這件正宗軍版M65之外,郭大爺的其他衣著都是很普通的貨色,藍色的帆布褲子,解放鞋,都是勞保用品商店買得到的便宜貨。
忽然郭大爺低頭拿膠水的時候,胸口亮光一閃,劉子光注意到那是一塊手表,用皮條穿起來掛在衣襟內,他好奇的問:“大爺,您怎么還戴懷表啊?”
“不是懷表,是手表帶子斷了,我就找個繩子掛起來了。“郭大爺說著,將手表摘下來給劉子光看,這是一塊很老舊的上海牌手表,黑色的表盤外面刻著度數,里面的數字符號和指針都特別粗大,上面似乎涂了一層熒光材料。表盤12位置是上海的中文和漢語拼音商標,6點鐘位置印著24鉆和中國制造的字樣,三點鐘位置還有一個顯示日期的小窗口,手表磨損的厲害,但依然走時準確,秒針啪啪的走動著。
“咦,這是什么手表,式樣挺老的。”劉子光記得,小時候父親也有一塊上海牌手表,是那種松緊金屬表帶,鋼殼表盤,聽說還是老爸結婚時候買的呢,那時候流行三轉一響,什么手表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能買得起這些的就是生活水平比較高的了,但父親的那塊老上海卻明顯不如郭大爺的這塊表拉風。
“這塊手表啊。”郭大爺拿著表長嘆一口氣,似乎回到了無盡的往事回憶中,忽然遠處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音響起,然后是凄厲的狗叫聲。
不好,小四被車軋了!郭大爺和劉子光同時起身,但畢竟劉子光的動作更快一些,跑過去一看,一輛白色的寶馬車520一頭撞在樹上,車底下一灘血流出來,司機位子上有個女人尖聲叫道:“媽呀,嚇死我了,誰家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