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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女子手中的棋

  云秦皇帝長孫錦瑟從來沒有和天下人交過手。

  若是他離開中州皇城,自然會有軍隊,會有供奉跟著,他從來未在任何人面前,顯露過自己的戰力和修為。

  然而誰都知道有著真龍血脈的長孫氏都是天賦極佳的修行者,而此刻那名清秀宮女即便已是大國師巔峰的修行者,在面對云秦皇帝長孫錦瑟時,身上的氣息,卻明顯要遜色許多。

  所以長孫錦瑟的修為到底到了何種程度,至少躲避過他一擊的清秀宮女會十分清楚。

  在這一瞬間,云秦皇帝眼中和感知世界中的畫面,當然比一般的修行者更多。

  他看到清秀宮女在不停的咳著血,但是臉上卻是有一種很古怪的笑容。

  他看到有不少侍衛和銀甲軍士正在趕來,但卻是已經被一些判斷出情形已經徹底控制住的官員喝止住,一些謹慎的搜查正在飛速的展開。

  有皇庭供奉出現,在開始詢問一些事情。

  這些畫面之中,身前數十步的地方,那名身穿銀甲的年輕中州衛將領臉上的神情,卻最為讓他覺得突兀。

  他的目光,沒有聚集在咳著血,還沒有死去的清秀宮女身上,而是落在了這名中州衛年輕將領身上。

  能夠率軍在皇城內輪值巡防的將領他自然都認識。

  這名中州衛年輕將領姓鐘,名天闊,是中州城中年輕人中的俊杰,朝堂未來的大梁之才。

  最為關鍵的是,他是九老中鐘暮鄰的長子之子,平時也甚得皇帝欣賞,按理像他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在此時做出任何觸犯皇帝威嚴的事情。

  然而即便是皇帝陰沉至極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頭顱還是抬著,而且他的目光,竟還是沒有落在皇帝的身上,而是落在了皇帝的身后。

  此刻皇帝的身后,只有一個云妃。

  所以鐘天闊這名年輕將領,自然只可能是在看云妃。

  他失神的看著云妃,天子面前,竟失魂落魄,等到身旁其余人低沉的咳嗽了一聲,他才略微回過神來,面容蒼白的低下頭來。

  然而即便不管他眼中莫名復雜的神色,只是方才那直直的盯著云妃,直勾勾的看著皇帝的女人,已是大不敬!

  圣師眼中和感知中的世界,和一般人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這一刻,云秦皇帝的腦海之中出現了無數讓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色彩,侵入他身體的劇毒已經被他驅除出身體,然而這一刻,皇帝的身體卻是反而比方才中毒時還要覺得寒冷,他的雙手,也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他緩慢的轉身,看著云妃。

  云妃微垂著頭,安靜著,如同沒有看到他的目光。

  他的雙手顫抖得更加劇烈,再緩慢的轉過身去,看著鐘天闊。

  鐘天闊身旁的修行者都不明白為什么鐘天闊會有這樣失常的反應,他們只是覺得有種令他們異常不安的氣氛在空氣中憑空的生出,也令他們覺得異常的寒冷。

  “挖出他的眼睛。”

  云秦皇帝沉默了片刻,緩慢的寒聲道。

  鐘天闊的不由自主的握緊了雙拳,臉色變得雪白,但他沒有出聲,也沒有抬頭。

  他身旁其余幾名修行者通體徹寒,一時在心中猶豫,要不要遵從云秦皇帝的命令。

  云秦皇帝沒有出聲,只是他的面容變得更加的冷厲。

  鐘天闊咬了咬牙,伸出了手,就要摳出自己的雙目。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一聲聲音卻是在云秦皇帝的身后響了起來,“不要。”

  “不要!”也就在這一瞬間,鐘天闊猛的抬頭,也發出了一聲同樣的聲音,他的整個身體都開始劇烈的顫抖。

  他身旁數名修行者沒有抬頭,但心中更加巨震。

  云秦皇帝霍然轉身,看著云妃,他的面容,也變得無比的蒼白。

  云妃看著他,就和平時說話時一樣,柔聲請求道:“圣上,讓其余人先下去吧。”

  云秦皇帝的嘴角僵硬了許久,和平時相比卻是無比艱難的出聲:“在蘊芳宮外候著。”

  這個旨意自然不包括鐘天闊。

  鐘天闊僵硬的站著,其余的修行者,渾身被冷汗濕透,飛快的退出蘊芳宮。

  云妃慢慢的跪了下來。

  在跪下來的瞬間,鐘天闊的身體,便又猛的震了一震。

  “此事和他無關。”云妃看著云秦皇帝,輕聲道:“他并不知情。”

  云秦皇帝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起來,在云妃這句話開口的瞬間,他的心倏然沉了下去,沉到了最低谷。

  “是我貪圖富貴和圣上的寵幸,所以才誘惑了他。”云妃看著他,認真的說道:“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見他,也都只是用普通宮女的衣衫,他只以為我是普通宮女。所以一切的罪責都在我。圣上要殺,便殺我,和他無關。”

  云秦皇帝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但是一時竟是無法呼吸,整個胸口都開始撕裂般的疼痛。

  此時,心中也下了決定的鐘天闊卻是猛的抬起了頭,咬牙強聲道:“此事和云妃無關,都是我…”

  “轟!”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團恐怖的雷光充斥在他和云秦皇帝之間,他的身體,往后被震飛出了數米,跌落在地上。

  云秦皇帝長孫錦瑟的身上,全部纏繞著一條條拇指粗細的雷光,他的一只手,抓在了云妃的頭頂,五個手指狠狠的抓著云妃,似是要將她抓著頭,直接提起來。無數條雷光,在他的手臂上吞吐不息,如同一條條金色的蛇,隨時就要朝著云妃的面容噬去。

  “你們...怎么敢…”云秦皇帝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他的聲音說不出的嘶啞,都完全不像平時的聲音。

  鐘天闊咳出了一口血,但還是站了起來。

  他看著云秦皇帝手掌下的云妃,眼神之中充滿了悲哀。

  云秦皇帝的另外一只手伸了出來,伸出了一根手指,隔空點著他,這根手指,也在不停的發抖。

  “朕現在只想知道一點。”

  云秦皇帝用力的呼吸著,看著在自己手下的云妃,用了渾身的力氣,才用自己他和云妃聽得見的聲音,艱難道:“你肚子里的種…到底是我的,還是他的。”

  云妃艱難的露出了一絲微笑,認真的柔聲道:“圣上認為是圣上的,便是圣上的。”

  云秦皇帝的手一緊,云妃的面目也有些扭曲了起來,“到此時你還敢說這樣的話,難道你以為朕真的舍不得殺你么?”云秦皇帝臉色鐵青,手依舊不放開她,卻是彎下腰來,看著她的面目說道。想到面前這名女子令自己迷戀和依賴的面目和柔軟的身體,竟是被另外一名男子褻玩,想到她身上任何一處地方,都可能被另外一名男子肆意的揉捏過,想到自己和她做過的一切事情,她都和這一名男子做過,他就越來越為暴戾,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圣上需要一名太子。”

  云妃臉上依舊不見痛苦的神色,她依舊柔聲請求般道:“能否激發出金色雷霆,這只是其次…關鍵在于,圣上需要有后來接替圣上的皇位。關鍵在于,太子是長孫氏。”

  云秦皇帝笑了起來。

  笑得分外的詭異和森寒。

  “朕平時聽些你的意見,難道你便覺得能教朕怎么做了?”云秦皇帝笑著,看著她,“朕還年輕…還有,朕就算需要考慮你說的方法,哪怕隨便擄來一名兒童…難道會容許別人低賤的汗水流淌在朕的女人的身上,難道會容許別人低賤的污穢,注入朕的女人的身體?”

  “任何人欺騙朕,欺騙朕的感情,便要付出百倍的代價!”云秦皇帝面容扭曲著,異常冷戾道:“朕再問你一次,你肚子里的種,到底是朕的,還是這個逆賊的!若是你不回答,我會立時下令,令人對他進行凌遲之刑。”

  云妃也笑了起來。

  “他只是見到我的面目,那一瞬間神色有異,你便立時想到了這方面,讓我想捏造些別的欺騙你,都根本不可能應付得過你的疑心。你自身便都已經對你能否在我身上留下種不自信。”她笑著,看著云秦皇帝道:“其實我方才的話,你也應該聽得出答案了,你只是自己還在欺騙自己…既然如此,我可以告訴你,是他的,日子清清楚楚,應該是他的,不可能有意外。”

  “很好。”

  云秦皇帝輕咳了一聲,嘴角沁出了一縷血絲,他笑了起來,牙齒分外的白,但唇齒間卻全部都是鮮血,異常血紅。“所以若是沒有今日的刺殺之時,朕不曾發現你和他之間的關系,云秦帝國的下一位皇帝,便會姓鐘,便是鐘家的人。”

  “圣上不用想得太復雜。”云妃看著他,道:“這只是男歡女愛的事情,且我先前已經和圣上說得很明白,只是因為我貪圖富貴和圣上寵幸,所以才謀劃出了這樣的事情。想著他此種中州衛將領,根本不可能有進內宮的機會,我便覺得向他借種十分安全,沒想到今日有刺客,他卻正好統領中州衛在巡防,沖了進來,讓他見到了我的面目。”

  “朕想得太復雜?”云秦皇帝凄厲的笑著,看著她,搖了搖頭,“你不要忘記,朕當日選你當妃子,便是因為覺得你沒有機心,不貪慕虛榮,不假意奉承,你的心性,本身便視榮華為浮云,根本不在意這些,你現在卻說,是因為貪圖榮華富貴?”

  云妃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圣上,人是會變的。且你也看得出來,他的確并不知道我是皇上的女人。”

  “他不知道,難道別人就不知道?”云秦皇帝在她的耳畔,寒聲道:“朕當然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喜愛這名逆賊,難道那些老不死的,便不會故意安排這樣的一個男子,入你的眼簾?”

  云妃柔聲道:“這真的只是我一人之錯,圣上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難道連鐘老都不相信?”

  云秦皇帝緩緩的直起了腰,用衣袖直接擦去了嘴角的血跡,冷漠道:“連你都欺騙了我,朕還能相信誰?”

  “朕對于宮闈一直管理嚴苛,你是什么時候,能和他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看著自己的足尖,寒冷的輕聲問道。

  “在太子死去的那些時日。”云妃緩聲道:“你在真龍山上的時日很多,那段時間,對我們的一些監控也不甚過問,我便經常命宮女和我調換了衣衫,偷溜出去,到了很多平時不能到的地方,也見了許多平日里根本見不到的人。”

  云秦皇帝沉默了下來,他的面容沒有太大的改變,就連身上的金色閃電,都徹底的消隱,然而他身上的氣息卻是更加的陰冷,似乎有一股死氣,在從他的身上透露出來,令人不寒而栗。

  云妃在心中笑了起來。

  她等待了這么久,演了這么多年的戲,終于等到了想要的結果,終于將云秦皇帝,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很開心,但看著那名被皇帝重創依舊站起來的年輕男子,看著被自己利用的這名男子望向自己的目光,她卻是真正滿含著愧疚和真實情意,看著他,道了聲:“對不起。”

  她飽含著真正真摯情意的目光,落在鐘天闊的眼中,這名年輕中州衛將領的心臟卻更加刺痛。

  在他看來,云妃這樣的女子,只是一名對外面抱著憧憬的純真女子,然后在不恰當的時機,遇到了他,今日里,便迎來了這樣凄厲的結果。他的心臟劇烈的抽痛起來,“是我用強…”他不顧一切的想要再次出聲幫云妃開脫,想要幫云妃開脫掉一些罪責,尤其今日…他是因為見到云妃鼓起的腹部,震駭的想到云妃肚子里的,有可能是自己那幾夜的纏綿的結果,他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才會讓皇帝一下子察覺出來。他畢竟是個入世不深的天真年輕人,他心中還有一點奢望,想要保住云妃的姓名,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住嘴!”

  然而就在他的聲音剛剛發出之時,云秦皇帝的身體,已經橫跨長空,一道金色的閃電,沖擊在他的面目上,絞碎了他的舌頭,沖瞎了他的眼睛,讓他的身體再次往后重重飛出,“朕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秦皇帝的腳尖,踏在了他的身上,踏碎了他的襠部。

  云妃欣喜的心情因為這一幕而難過了起來,痛得無法呼吸。然而她馬上悲哀而自嘲的笑了起來,想著對于一名馬上要死去的人而言,這樣的情緒真的是無聊而又完全不必要的。在云秦皇帝轉頭看向她的瞬間,她伸手拔下了自己頭上的玉簪,然后冷靜而準確的,刺透了自己的心臟。

  “啊!”

  在她心口的鮮血噴涌出來,形成一條鮮亮的紅色血箭之時,云秦皇帝尖戾的叫了起來,他瘋狂的往外掠了出去。金色閃電如同狂潮一般,在他的身影出現在那數名在蘊芳宮外候著的數名修行者身前之時,便將那數名修行者全部吞噬。

  同一時間,在文家的宅院里,文玄樞只是安靜的在看著面前的一局黑白棋局。

  任何事情的誕生,都是有原因的。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就像聞人蒼月的反叛,最開始的緣由,只是因為九老否決了讓他替補黃家坐入重重帷幕之后。

  就像如果神象軍的那一批軍械,若是落入天落行省軍方的手中,便會讓那名江家的人,更有信心的發動一些影響西邊全局的兵變。

  像他這樣的一名云秦重臣,要逆反,要想圖謀皇位,自然也不可能無緣無故,自然也需要足以對他產生誘惑,讓他覺得大有可為的重要原因。

  這個原因,便是很多年前走到他的面前,和他下了一盤棋,告訴了他很多布局的女子。

  這名女子,就是先前在云秦皇帝和朝臣眼中,平凡的妃子云妃。

  但唯有文玄樞知道,這名改變了他一生軌跡的女子,她的名字,是居留云顰,是為居留氏。

  她是居留氏的最后一個人,所以從今日起,云秦再無居留氏,復仇的居留氏,便再也無人了。

  “居留氏再也無人了,長孫氏,也應該絕了…”文玄樞輕輕的搖了搖頭,在棋盤上,放下了一顆黑子。

  天才一住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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