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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刺

  大莽王朝的王城常居人口七十萬,尋常民居都用土磚或是火山巖磚砌成。

  雖說用火山灰巖切割制成的磚石非但分量不重,便于運輸,且磚石內里布滿細小孔洞,天然的冬暖夏涼,只是一色的土黃或者灰黑色,卻是只能注重實用,沒有多少雅致之感,尤其北部季風時常刮來些火山灰塵,若說潔凈、美麗、城市景象之宏偉,自然無一能和云秦王城中州城相比。

  只是大莽老皇帝極重禮治、教育,夸張一些可以說是以文立國,和云秦國風幾乎截然不同。

  所以大莽王城里總的私塾、學院,雖然未必比中州城多,但密集程度卻恐怕相差無幾。中州城也是官宦富商子弟眾多,文武兼修蔚然成風,換了云秦其它人口眾多的大城,私塾、學院的數量,比起大莽王城,恐怕遠遠不及。

  在大莽王城的東城,市集和富商宅院云集之地,有一個私塾叫東麓書院。

  這個私塾看上去和別的私塾一模一樣,然而唯有大莽皇城里面一些真正的權貴才知道,這里面的內院,便是大莽密祿院的所在。

  密祿院這個每月都從大莽皇城支取大量秘密經費的機構,用收買、賄賂、恐嚇、脅迫、嚴刑逼供等等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在上至朝堂,下至普通販夫走卒、市井幫派、妓院茶樓…安插了無數耳目,只是為了要找出云秦潛隱的線索。

  這個游離于大莽朝堂和律法之外的機構,從很多方面來看都是無法讓大莽官員忍受的,然而這些年,云秦和大莽的戰爭,在更深層次里,一直是云秦的修行者和煉獄山之間的戰爭。煉獄山認為這樣的機構存在是有價值的,這個機構的存在便是有價值的。

  呂啟明是密祿院的主事人。

  他天生長著一雙灰色的眼瞳,因為已經掌管密祿院很多年,他的頭發已經變得比他的眼瞳還要灰白,額頭上也已經布滿了刀刻般的皺紋。

  從一開始進入密祿院時的魂師階修行者,到現在,他也已經成了大莽王城里最為接近圣師修為的大國師巔峰修行者。

  在有許多事務需要處理的情形下,能夠擁有這樣的修為,只能說明他的確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事實上,這些年里,因為密祿院而死去的唐藏潛隱,的確很多。

  只是這名灰瞳灰發的老者,并不怎么擔心自己的安全。

  他的身份本來就十分機密,且能夠逃避密祿院而進入大莽王城的云秦修行者本來就寥寥無幾,而能夠殺死他的云秦修行者,至少要是一名圣師。

  圣師太過強大,氣質太過不凡,本身便更難掩飾蹤跡。

  然而圣師又是任何勢力的最寶貴的資源,不可能進入大莽王城來送死。

  所以他覺得自己會在這樣的位置上,和尊貴和權力相伴,一直坐到老死。

  只是他沒有意識到,這個時代已經有所改變。

  這一日他和平時一樣坐在東麓書院后院的一間書房里,身旁是一個煮著茶水的炭爐。

  炭爐上鐵壺里的茶水漸沸。

  茶壺口發出了第一聲絲絲的聲音。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屋面上方的天空里似乎有些異響。

  在他抬起頭,心中隱然覺得不妙的一剎那,整個屋面便已經徹底的破碎。

  在無數灰土和瓦片的碎礫里,一柄靛藍色的長劍如電刺落!

  呂啟明心中充斥凜冽寒意,但他來不及思索,屏住呼吸,一柄暗紅色短槍從他身前案下往上挑出,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狠狠敲擊在靛藍色長劍上。

  一聲巨大的轟鳴。

  如兩口無形巨鐘在這房中相撞。

  靛藍色長劍橫飛出去,然而連著這柄靛藍色長劍的鎖鏈,卻是驟然燃燒起來,套住了呂啟明的身體。

  呂啟明身上冒出了青煙,凄厲的慘叫起來。

  一枝尋常的羽箭,就在此時,準確的射入他的右眼,深深的扎入了他的腦中。

  元昊方正在簡閱秋山軍。

  秋山是大莽東南部的一個出名大鎮,那里習武成風,徽征到的軍士都是極其的勇猛,早在大莽老皇帝征戰天下之時,從秋山走出的子弟組成的秋山軍,便是大莽最為悍勇的精軍,其中秋山大樹巷,只是一條百米街巷,便走出了七名官至一品的大將,被稱為將軍巷。

  元昊方是大莽七軍統帥之一。

  他也是出身秋山鎮的大莽軍人。

  所以號稱大莽軍隊里戰力最強的秋山軍,也相當于他的子弟軍。

  然而就在這樣一支軍隊面前,這名正值壯年的大莽統帥,臉色卻是慢慢變得蒼白。

  他看到天空的白云間透出了一點淡淡的黃光。

  他想到了那是什么。

  他也意識到了這個時代的轉變。

  然而他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以改變最終的結果。

  整支秋山軍反應了過來,許多修行者朝著他們的大統帥涌來。

  然而一道黑線降臨下來。

  如同一片黑夜突然降臨。

  沒有人能夠知道這片黑夜的軌跡,在發現黑夜降臨時,這片黑夜已經將元昊方籠罩。

  元昊方手里的將劍指向了天空,然而他的胸口,卻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孔洞。

  大莽密祿院首腦呂啟明死。

  大莽七軍統帥元昊方死。

  大莽內務院祁連宇、龐問、獨孤虹死。

  大莽天龍庫失火,糧草盡毀。

  大莽王城軍機處里。

  兩名大莽官員的雙手不停的顫抖。

  “林夕到底在想什么?”

  其中一名濃須官員在接到軍方最大的軍需糧草庫被焚的消息之后,忍不住看著另外一名年邁官員,顫聲道:“云秦皇帝已經公然和青鸞學院為敵,他不殺云秦皇帝的人,來大莽到處刺殺做什么!他難道不怕激起我們大莽的怒火,再次大舉進攻南陵行省么?”

  年邁官員雖然心神也極其激蕩,但卻依舊保持著嚴謹推斷的能力。

  “云秦人殺云秦人,掙不到人心。但殺我們大莽人,卻可以掙得人心。林夕本身就是云秦人心目中,戰爭里的英雄,他不對付云秦人,來刺殺我們大莽人,便更會提醒民眾他和青鸞學院為云秦做了什么,在做什么。”這名年邁的大莽軍機處官員頓了頓之后,呼吸有些艱難的接著道:“他怕什么…他殺死的,都是些能夠領軍,能夠幫到我們大軍南進的人,能帶軍的將領死得差不多了,內務院那些管漕運和軍需的官員都被殺死…釜底抽薪,我們敢貿然打么?而且我們現在還無法阻止神木飛鶴進大莽王城,以他們的能力,或許連刺殺皇上都可能做到,他們為什么不直接刺殺皇上?那是因為他們不越過這條線…因為他們很清楚,若是一國之君都被他們刺殺,一國的臉面盡失之下,是不管如何,都要馬上開戰的。”

  濃須官員呆了片刻,用不像是自己的空洞和恐懼聲音問道:“那我們現在能做什么,就等著被他們盡情的殺么?”

  “我們的確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引頸待戮。”年邁官員慘然道:“我們只能等著我們大莽的圣師有些作為…只能等著煉獄山。”

  在這一年的春天里,林夕和他的一些伙伴們,在大莽展開了一系列凌厲的刺殺,主要針對殺死過許多云秦修行者的人,以及可能會加快發動對云秦的戰爭的人。

  大莽的修行者們無法跟得上神木飛鶴的高度和速度。

  在五六場為人知的刺殺過后,這些大莽修行者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林夕在大莽王城的東南部活動。

  因為大黑的蹤跡出現在那里。

  然而整個大莽除了一個人之外,卻沒有任何人知道林夕的真正蹤跡。

  這個人,就是手持著大長老權杖的張平。

  在這個春天里,每個大莽重要人物的死都和他有關,因為那份刺殺名單,本身就是他擬的。

  他在來到大莽的時候,甚至是一名比花寂月還不如的潛隱,然而現在,他卻已經是云秦立國以來,進入大莽的最成功的一名潛隱。

  他手里的煉獄山大長老權杖鑲嵌著極其稀有貴重的寶石,這種寶石也是煉獄山許多年前從天魔獄原的探索中得到,只要灌輸一點魂力進去,便可以激發出強大的力量,他身上此刻身穿里子紅色,外面黑色的大長老長袍,也是用極其珍惜的材料制成,只要少許的魂力,就能發出滾滾的黑色濃煙。

  此刻身穿著煉獄山大長老長袍,提著大長老權杖的張平,正站在千魔窟的一片山坡上。

  他面前漫山遍野,開遍了絢麗至極的魔眼花。

  他身外數十里范圍之內,沒有其余任何大莽修行者存在。

  只是因為他的一個命令。

  因為他已然擁有這樣的權勢。

  他面無表情的站在花叢里,冷漠的目光落在手里的權杖上,落在這根權杖上的玄奧符文上。

  曾經他死死的記住了這種權杖上的每一條符文,因為這根權杖的威力對于那時的他擁有致命的誘惑力,他便想要仿制出這樣一根權杖出來,擁有一件強大的魂兵。

  然而此刻,他得到了一根這樣現成的權杖,他冷硬的面容和目光里,卻是沒有任何的欣喜。

  天色漸暗。

  他的手指漸漸收緊,發出了些微金鐵摩擦的聲音。

  他在等待著林夕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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