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碧落邊關數十年,南山暮一步步見到聞人蒼月在尸山血海之中爬起,他十分清楚除了自身的修為之外,聞人蒼月和鬼軍師在這些年到底籠絡起了多少的勢力。
聞人蒼月是真正的梟雄。
鬼軍師亦是真正的梟雄。
不說其它,光論只是以二十年的時間建立一支強大到足以媲美龍蛇黑旗軍的天狼衛,便是先前任上的鎮西大將軍根本無法企及。
南山暮并不是朝上那種大難來臨時只會對酒當歌抱石投井的文官,若是有機會一拼,他當然會和聞人蒼月一拼,然而正是因為太過了解聞人蒼月極其狠辣的做事手法和他以及他手下那些修行者的強大,知道再怎么拼都拼不過,他才決定要做幾件自己這一生想要做但還沒有做的事,然后安然赴死。
誰膽敢在碧落邊軍這兩千多里范圍之內,挑戰聞人大將軍的威嚴?
遠處的樓閣之中,有隱隱約約的琵琶聲響起,不知是誰在開始彈奏一曲將軍行,低吟的琴聲如歲月的流淌中有兵馬在穿行。
有兵刃穿行于血中的聲音清晰的響起。
鬼軍師瞇起了眼睛,微微的低垂了頭,披散下來的散發遮住了他大半的臉龐,在漸暗的天色中看不出表情。
他不再質問南山暮,因為他看得出南山暮此刻的愕然是真實的,也就是說,這變故恐怕和南山暮也并沒有什么關系。
遠處炊煙裊裊,隱隱約約的琵琶聲傳入深巷中的一間普通平房。
程鄉伊凝立在這間普通的平房泥地之中。
這名軍中的修行者身穿星白色長衫,頭發盤起,梳理成了中州修行者中十分流行的“望仙”樣式。
他左手中的四尺短劍的劍鞘是黃金鑲白玉,劍柄是細膩的象牙,看上去華美而秀氣,完全像是一件藝術品,不像是殺人工具。
然而在這名儒雅的劍客手中,在這柄劍尖用獨特“天芒精金”打造的“寸芒”劍下,卻是已經倒下了不知道多少名對手。
他出身于云秦三大學院之外的天河學院,入伍十三年,正是將一柄劍磨礪得最為鋒利的時候。
雖然已經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感覺到有敵人似乎像一條巨蟒一般,在這條深巷之中穿行,但他還是凝立在這黑漆漆的平房之中一動不動。
因為他的任務只是鎮守此間,他十分清楚,聞人大將軍之所以強大,是因為他的手下有不知道多少名像他這樣的修行者…而且鐵令如山,任何修行者都會無條件的遵循他的命令,不會擅離職守一步。
云秦重武,軍方也不知道有多少強者,有多少幕后門客團,大多數都研究過聞人蒼月為什么強大到如此地步,他們得出來的結論通常都是一樣,都是十分簡單….任何危險的任務,聞人蒼月的人,生,便能獲得榮耀和賞賜,亡,也能去得安心,一切后事,親友,全部能安排無憂。
這雖然簡單的做法,卻很少有人能學,那便是因為沒有幾個人能和聞人蒼月一樣知人善用,可以籠絡那么多強大的修行者追隨,沒有人有聞人蒼月和鬼軍師一樣,可以獲取那么多的戰功和榮耀,讓部下分享。
“啪!”
程鄉伊身后的泥墻驟然像紙片一般裂了開來。
這間本不算結實的泥胚平房如同老婦人一般呻吟,失去了一面墻的支撐,似乎馬上就要崩塌下來,將這名身穿星白色長衫的劍客掩埋其中。
但是他臉上的神色卻是平靜如水,絲毫不受這一瞬間崩飛的泥塊和屋頂傾瀉下來的濃灰影響,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散亂一分。
他的整個人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轉身,左手拇指瞬間聚集了左臂魂力的所有力量,往上一剔,剔在劍萼上,使得寒光閃爍的劍身瞬間就以驚人的速度從劍鞘中飛射而出,他的右手也以行云流水之勢搭在了劍柄上,渾身的力量又聚于他的這只右手,使得只有四尺長度的秀美短劍速度再次急劇加快,在他的這一轉身之間就發出劇烈破空聲,化成了一條雪亮的天河,帶起的劍氣瞬間吹散了他身后的灰燼。
這是天河學院極難掌握,差之一分便反而生拙,但同時也是最為凌厲的天河烈殺斬。
程鄉伊在這十三年的磨礪之中,這一擊已然堪稱完美。
直到這一擊揮灑而出,他自己才看清破墻而入的,竟然只是一名空著雙手的十四五歲面相的青衣少女,穿著一雙不協調的紫色繡花鞋。
他的心中愕然,目光微滯,但是手中的劍卻是沒有絲毫的停留,如光芒射向這名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的兩鬢有些微濕,出了一些汗,面對這毫無留情之意的一劍,她只是朝著這刺來的劍尖伸出了手。
劍尖凝在她的手間,距離她白生生的手掌心一寸都不到,但是卻被壓縮到了極致的薄薄空氣頂住,刺不下去。
程鄉伊背后的星白色長袍瞬間裂開,變成片片的飛帛。
他渾身的肌肉都鼓脹了起來,都在蠕動發力,所以導致了他的衣衫被瞬間脹裂,然而他的劍尖還是凝固在空中,無法寸進。
這是修行者之間玄奧難言的戰爭。
瞬間由儒雅充斥邊軍最凜冽狠辣意味的程鄉伊臉上驟然浮現無奈而凄苦的神色。
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還活著,但是他腦海之中十分清楚,他已然必死。
對方光以魂力的爆發便阻擋住他以可破重甲的魂兵“寸芒”的一擊,修為恐怕至少到了頂階大國師,甚至有可能踏過了對他來說尚顯遙遠的大國師這一階。
這樣的對手,根本不可能給他任何變招的機會,其擁有的力量,也不可能是他所能承受的。
“那些神箭營和摘星營的人呢?”
在這最后知道死亡來臨的一瞬間,這名從天河走出的劍客只是深深的不解,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么身份,到底來了多少敵人,不知道那些散落在附近高閣的軍中用箭的修行者,那些軍中專門投擲長矛的修行者,怎么會連一支箭矢都沒有射來,連一根長矛都沒有投來,讓他絲毫都沒有求生的機會。
“叮”的一聲脆鳴,寸芒劍的劍身折斷。
青衣少女和程鄉伊錯身而過,只是人影一閃之間,程鄉伊的胸口凹陷了下去,整個人往后飛出,撞倒了一面泥墻。
泥墻平房崩塌了下來,將斷成兩截的存芒劍掩埋其中。
琵琶聲還在遠處繼續。
“啊…”
深巷之中,有數聲驚呼聲和尖叫聲響起。
鬼軍師的眉頭開始微微的皺了起來。
今日既然是他和聞人大將軍辦事,不管這一條深巷之中死多少人,便都只是軍部的平亂,根本不會有人管,但是這明顯是屬于一些平民的駭然驚呼和尖叫聲,這便說明他安置在外圍的一些人也已經死光了,否則斷然不可能有人能夠走入這深巷之中來。
而且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聽到多少箭矢和長矛的破空之聲。
難道是某位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大人物插手了此事?
若是如此,那這次真是太過有趣了。
一抹陰冷的笑容從鬼軍師的臉上浮現了出來,就在此時,嘎吱一聲,原本被那兩名天狼衛關上的黑漆大門卻是被人推了開來。
一只繡花鞋跨過了高高的門檻,走進了這個院子。
似乎并不太合腳的繡花鞋上有一些血跡,穿著這雙繡花鞋的,是一名看上去衣著不太干凈,但是面孔白凈,一直是一副認認真真表情的稚嫩少女。
鬼軍師愕然,兩名外表分外兇神惡煞的天狼衛也愕然。
“是你?”唯有南山暮不可置信的失神叫出了聲來。
他怎么都沒有想到,推開大門,走入了這個院子的,竟然是他在迷蹤林釣魚時,遇到的那名有趣的少女修行者!
“是我。”南宮未央擦了擦兩鬢的汗珠,認真的點了點頭,對著南山暮道:“我們走吧。”
南山暮徹底的呆住。
他先前只以為南宮未央是不諳世事的普通修行少女,然而此刻,回想起這名少女所說的“他不會死的”之類的話,他簡直是如同真正被驚雷劈中,徹底的蒙了。
鬼軍師的雙眼瞇成了兩條縫,靜靜的看著這名按理決計不可能跨入這里的稚嫩少女,寒聲道:“你是誰?”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南宮未央微皺著眉頭,目光第一次落到了鬼軍師的身上:“你們想要殺他?那我便殺了你們。”
就在她這一皺眉出聲之間,鬼軍師突然仰頭望天。
一道微銀色的劍影帶著一股凌冽至極的寒氣,從天空之中朝著他的后腦直墜下來。
“御劍…圣師修為!”
看著這道肉眼幾乎難見的劍影,一直十分沉靜的鬼軍師終于臉色微變,而南山暮的眼中,瞬間充斥難言亮光。
對方哪怕面相再嫩,明顯骨骼還尚柔嫩,真實年齡絕對不會超過十八九歲,這種年紀便到圣師的修為,這根本就是難以想象,也根本不可能的事,這方圓兩千余里的邊境線上,也只有包括聞人蒼月在內的寥寥數人達到圣師之境,然而對方不僅是圣師之境,而且已經能夠和飛劍相通,御使飛劍!
她身上那股和天地,飛劍連接的磅礴氣息,那股瞬間散發出來的刺天戮地的鋒芒,根本不可能有假,她是真正的御劍圣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