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告訴我辦不得的原因。”
林夕看了許薦靈一眼,轉身朝著旁邊涼茶鋪的中年老板娘微微一笑,道:“老板娘,借幾張清凈桌子說話,可以么?”
聽到林夕竟然就是東港鎮的新任提捕,這名老板娘和周圍圍觀的人都已經有些不可置信,此刻聽到林夕這么說,這名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老板娘頓時有些心慌,只是不住點頭,一時都不敢開口應聲。
人群散開了些,許薦靈的臉色也略微緩和了一些,但是初始的震驚過后,心中卻是又多了幾分莫名的隱怒——竟然是派這樣的一個少年來壓在自己的上頭,而且看上去這么文弱,這可是需要查案捉拿犯人的提捕,可不是讀了幾年書就行的,也不是每個犯人都會乖乖的束手就擒,難道你就憑伶牙利嘴就能讓人乖乖跟你回去?
“三位,麻煩你們也留一下好么?”
對著那名外鄉年輕人微微一笑之后,林夕卻是又對著提著兩條殺好的魚的老人、端著裝滿了濕衣服的木盆的婦人,以及一個看上去像是附近商鋪掌柜模樣的人點了點頭,說道。
“我們…”
聽到林夕這么一說,這三人都是嚇了一跳,一時臉色發白,都不知道林夕為什么會單獨點他們留下。
“不必擔心,我肯定不會給三位帶來麻煩。”
看著這三人都是猶豫害怕的樣子,林夕又低聲說了一句。
受林夕這話和林夕平和的神色影響,這三人才大了膽子,互相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跟著林夕等人走入了旁邊的涼茶鋪子。
因為馬車不方便入內,所以剛剛將吏部有關通告文書在許薦靈面前現了現的彭曉風沒有入內,只是坐在了馬車上等著。
“說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林夕在涼茶鋪內坐了下來,看了站著的許薦靈、劉銅和外鄉年輕人、賣豆腐的老婦人等人一眼,問道。
“大人,在這里說,似乎不太方便。”許薦靈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擠出些討好的笑容來,壓低了聲音道。
“這有什么關系。”林夕點了點涼茶鋪外面,又看著許薦靈,冷笑道:“你看看這外面的人只是擔心被我問話而走得一個不剩,到底是什么原因,除了我和這位外鄉來的兄臺之外,恐怕也無人不曉,何必還要藏著掖著。”
許薦靈心中本身極其不快,此刻被林夕這么一說,頓時也是心頭再度火起,沉聲道:“既然大人這么說,那我也明說了。大人您可知‘黑油子’和‘石老鼠’?”
林夕搖了搖頭,道:“不知。”
“果然是個兩眼發黑的青面皮書犢子。”許薦靈心中一聲冷笑,看著林夕道:“黑油子便是這息子江上專門挑油卸船的勞工,因為一身油臭,又被曬得烏黑,便叫黑油子。這部分黑油子大多一身蠻力,而且平時閑暇時間又多,勾黨結派,最容易打架鬧事。除了這桐油生意做得大之外,我們息子江其實還有一門沙石生意,息子江底全部都是細碎的沙石,平院鋪路最佳,挖出來便是銀兩,這一部分勞工也很多。這兩部分人大多都歸四個人管,張二爺,朱四爺,甄五爺和劉七爺。”
林夕笑了笑,道:“劉銅就是朱四爺的人,對吧?”
許薦靈一愣,旋即點了點頭,道:“正是。”
“那你可以說正題了,為什么他是朱四爺的人,我就辦不得?”林夕看了許薦靈一眼,又看了劉銅一眼,認真的問道。
許薦靈深深吸氣,不知道為什么,林夕的神色一直很平靜,而且看上去都很好說話的樣子,但是先前表現出來的手段和說話的語氣,卻是一直讓他的胸口憋著一股惡氣,忍不住要爆發出來。
“黑油子和石老鼠的人數很多,而我們提捕房的人數很少。平時我們提捕房的十件案子里面,便有七起是他們醉酒鬧事或是和別的勞工斗毆致殘。”許薦靈強壓著心中的惡氣,沉聲道:“這還是有朱四爺他們管的情況下,若是沒有他們管,恐怕我們提捕房跑斷腿都根本忙不過來。”
林夕看著許薦靈搖了搖頭:“你說的不夠真誠,根本沒有將真正的緣由講出來。”
許薦靈一滯。
“林大人。”
正在此時,涼茶鋪前卻是又趕來了兩名提捕房的人,極其忐忑的對林夕躬身行了一禮。
這兩人正是杜衛青和梁三思。
他們本來在隔了兩條巷子的天香樓附近剛剛調解完一起因為租子而引起的糾紛,突然聽到新任提捕已然到了東港鎮,而且在這邊還起了沖突,便馬上趕了過來,看到坐著的林夕果然是和沿途一些人口中所說的那般年輕,這兩人便也都是和許薦靈一開始差不多的想法。
“你們是?”
林夕打量了杜衛青和梁三思一眼。
四十余歲面相的杜衛青給他的第一眼感覺便是老成、世故,而梁三思給他第一眼的感覺便是寬厚、老實。
“卑職杜衛青,提捕房捕快。”
“卑職梁三思,替補捕員。”
“好。”林夕示意他們可先進來隨意,然后看著許薦靈,接著說道:“我說你不夠真誠,根本沒有將真正的緣由講出來,是因為各鎮各司下人員的數目,都是要至行省一級的吏部考核,正是因為東港鎮人口以及復雜程度遠超周圍數鎮,所以東港鎮提捕房的名額才比別鎮多了數名。你若是說黑油子和石老鼠沒有洪四爺他們管,我們提捕房根本管不過來,要么就是說你們自己無能,要么你就是想嘲諷吏司的那些高階官員都瞎了眼。”
“既然你說是有朱四爺他們管的情況下,平時我們提捕房的十件案子里,還有七起是他們的人引起,那便說明是朱四爺他們管的不好。”
微微一頓之后,林夕平淡的看著臉色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為難看的許薦靈,道:“這更表明,是提捕房執法不嚴,或是不公!鬧事一個抓一個,難道抓不完?你不要告訴我抓了這些人這條息子江就流淌不動了。只要報酬豐厚,哪怕提捕房一天抓了一百個人,都不知道多少人會搶著進來補這些人的空缺!別人若是進不來,恐怕就是因為有洪四爺他們的管著,才會進不來吧?”
杜衛青和梁三思還不知道先前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是此刻聽到林夕的這幾句話,他們的額頭和背心都是馬上密密的起了一層冷汗。
這些犀利和真實到了極點的話,豈是一名普通讀了幾年書的書犢子所能講得出來!
許薦靈心中的怒火也因林夕的這幾句而壓了下來,心中不自覺有寒意不停泛出,他強聲道:“大人你說得是有道理,但實情十分復雜,的確不是說說這么簡單的。”
“我說的那些當然還不算是最直接的真正原因。”
林夕看了許薦靈一眼,不理許薦靈的這句,而是繼續平靜說道:“你和我說黑油子和石老鼠是什么樣的人,無非就是想提醒我,這些人很兇橫,要是我們管多了,他們可能會對付我們。但是你們同樣也很明白,這種下三濫的江湖幫派,哪怕再厲害,也只是匪,我們提捕房管不了,還有鎮督大人,還有云秦的軍隊。什么時候云秦的官,云秦的軍隊,會管不了這些下三濫的江湖幫派?”
“所以你說辦不了,除了不敢辦,便是不想辦,你一口一個朱四爺,應該平時也受了這朱四爺不少照拂吧?”
“大人,您說得不錯。”聽到林夕如此不留情面的連連發問,許薦靈也徹底按捺不住,憤怒的看著林夕,道:“您剛來此處,或許可以不怕朱四爺,但是我們家小全在東港鎮,我們便不得不顧忌,我們也怕被人打悶棍,平時朱四爺的確也照拂了不少人,像我們此種,根本就是其中上不得臺面的小人物。”
微微一頓之后,許薦靈又厲聲道:“您知道他們只有四個人,卻為什么不叫張老爺,朱二爺,甄三爺和劉四爺,為什么偏偏要叫張二爺,朱四爺,甄五爺和劉七爺么?我可以告訴你原因,那是因為他們今日的地位,也是當年和人拼刀子搶下來的,他們一共八個兄弟,現在剩下了四個,現在他們的手底下,也不乏這些不要命的角色,哪怕殺了我們要償命,人家賠得起命。人家一命抵一命,根本不違云秦律法,但是您有幾條命?”
“有人、有錢、有靠山。”
林夕卻是微微一笑,轉頭看了一眼賣豆腐的老婦人等人以及杜衛青和梁三思,“這么看來,許薦靈說的是實情了?”
杜衛青猶豫了一下,再次躬身,道:“林大人,的確是實情。”
“那劉銅為什么要找這婆婆的麻煩?”林夕點了點那名頭發花白的賣豆腐老婦人,看著杜衛青道:“我不想聽假話和廢話。”
杜衛青苦笑了一下,道:“朱四爺的小妾看中了一間臨江的小樓,但臨江小樓的主人是一名做茶葉生意的莫姓老人,脾氣十分倔,認為是祖產,就是不肯賣,接下來朱四爺動用了些手段,他的茶葉生意做不下去,便租了半間給這劉阿婆,若是劉阿婆的生意做不下去,那老人斷了租金,沒有銀錢收入,難以維持生活,便應該只有變賣那間小樓了。”
看了一眼劉阿婆之后,杜衛青又接著道:“劉阿婆的兒子前些年做桐油生意虧得太大,結果投江自盡,連家中房屋都被債主收了去,應該也是那莫姓老人租金收得便宜,才住在那里,朱四爺今日不讓她做生意,確實是沒有想到。”
“他說得是實情么?”林夕看著那名提著兩條殺好的魚的老人等人問道。
老人等人略微猶豫了一下,都是點了點頭,道:“是實情。”
“看來朱四爺做事還有些分寸,總算沒有半夜就派人將那老人直接丟進江去,還是花了些腦筋,動了這么多的小手段,真是煞費苦心了。”林夕看了一眼劉銅,說道。
劉銅咧了咧嘴,覺得對方已然服軟,笑道:“朱四爺做事一向有分寸。”
“可是這一擔豆腐,卻很有可能是擔著兩個人的命。”
但是林夕接下來的這一句話,卻是讓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林夕看著他,認真的說道,“他并未想過,若是他這么做了,別人還是不想讓出小樓怎么辦?若是硬生生的將人逼死了怎么辦?”
“你們的日子,要比他們好過無數倍,但是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喜好,卻是硬逼人讓出祖樓。這種行徑,卻實在是太過了。”
微微一頓之后,林夕看著劉銅,道:“既然他不知道如何管好你們,我便將你帶回去,讓他來見我,我告訴他該如何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