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看著連戰山拂袖而走的背影微微的嘆了口氣。
他只是一個旅者,對于這個世界所知甚少,但若論所知的東西,知識的總量,除了張院長之外,恐怕這個世上最為淵博的學著,知道的東西都不會比他多。
而且對于名利,他其實并沒有所求。
正因為身在此山外,所以他看事情就比一般人遠看得清楚。
連戰山畢竟是云秦官員,若是為了朱四爺這樣的江湖人物,哪怕心中對自己再不滿,也不可能這么明顯,讓自己一下就覺察出來。
只有上面的官員表達了某種意思,連戰山才敢略施手段而不怕被人詬病。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誰通過某位官員傳達了某種意思,但林夕想著,應該就是柳子羽那些人中的一個。
以那些“高級金勺”的地位,要這樣做也實在太過容易了。
“我料想你們會做些這樣的事情,只是沒想到你們一點耐心都沒有,這么迫不及待。”
林夕微微的蹙了蹙眉頭,這個時候他有些明白為什么張院長這么急著將他送到這外面來了。
因為任何的修行者,歸根結底都是要和人斗。修為再高,不知道怎么和人斗,也是枉然。
“走吧。我們去看看那具浮尸。”
林夕心平氣和的揮了揮手,讓梁三思在前面帶路。
東港鎮港口。
遠遠望去就看到了停在港中的兩條大船,船身上有顯赫的衡榮昌三個字。港口外還停留著六條其他商行的大船。
“聽你們多次提到衡榮昌,說是這卸貨根本不用管,到底是有什么來頭?”
一邊快步走著,一邊端詳著那兩條船身木板看上去分外厚重的大船,林夕問道。
“衡榮昌是息子江上最大的桐油商號,是桐木鎮胡家的產業,因為生意做得大,桐油到大半個云秦,所以衡榮昌幾個掌柜結交很廣,在京城中都據說和不少大官交好,再加上每條船都有許多護衛,很多都是地方軍退伍下來的老軍人,所以在這整天息子江上都沒有人敢惹,連各鎮鎮督都要對他們客客氣氣。”今日差點直接被連戰山借這個由頭處罰了的捕快齊光武馬上討好的說道。
“董鎮督也在。”
就在這個時候,杜衛青突然在林夕的身后輕聲提醒了一句。
林夕這才看到,密密麻麻的圍觀鎮民的中央,有一圈地方空著,里面的幾個官員之中,站著一名身穿黑色官服的五十余歲男子,身形略微有些佝僂,但是其余的官員站在他的面前,卻好像無形中都比他矮了一截。
看到提捕房的人過來,已經將整個寬闊的港口擠得水泄不通的圍觀鎮民頓時讓開了一條路,讓林夕等人走了進去。
因為昨日拘了劉銅和今日在魚市里面的事,林夕在這東港鎮已經小有名氣,只是大多數鎮民都沒有親眼見過他,此刻看到他果真如同傳說的那般年輕,頓時又是一番竊竊私語,都要看看這名年輕得有些過分的提捕大人如何斷案。
走得近了,林夕看到地上鋪著一張竹席,上面便放著那具浮尸,也看清了這東港鎮的董鎮督的面相有些尖嘴猴腮,但同時,從他的身上,敏銳的林夕也感覺到了一股腥風血雨般的鐵血氣息,這股氣息讓這名董鎮督的尖嘴猴腮臉顯得特別陰厲和威嚴。
林夕知道這名鎮督肯定在邊軍之中也是不知道打磨了多久。
“董鎮督。”
因為也是第一次見面,所以林夕很自然的在走近前去之時,便對這名鎮督行了一禮。
董鎮督點了點頭,打量了林夕一眼,道:“林提捕果真是年輕啊…既然林提捕終于到了,那這里便交給你了。還望能在限期內盡快結案,不令民眾驚惶和失望,不負圣上俸祿。”
說完這句,董鎮督便從林夕的身旁走過,離開。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但是這話語和他離開的樣子,卻是讓杜衛青和梁三思的心中卻都是一冷,心想怎么連鎮督大人都對林大人如此?
而原本已經有些幸災樂禍的許薦靈此刻卻是臉上都忍不出浮現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出來。
像他這種老捕快,如何聽不出這鎮督大人看似平淡的話中的真正含義。
真是年輕,這聽上去像是夸獎,實際上分明是透著那一股質疑和看不起的味道。
林提捕終于到了,這分明是嘲諷林夕到的太慢,連鎮督大人都到了,他卻到這時才到。
尤其限期內結案和最后一句不負圣上俸祿,用意就更深了…若是林夕無法達成連戰山的要求,那便是對不起這俸祿。
看來這林大人鋒芒雖露,但恐怕卻已經做不長了。
懷著這得意的心念,許薦靈飛快的掃了一眼那具浮尸,他的心中便瞬間更加得意了起來,這是一張陌生面孔,這便意味著極有可能不是東港鎮的人,這樣一來,迅速破這案子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恐怕見個死尸都要雙腿發軟,說不定都要嘔吐個半天吧?”
許薦靈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的身上,他微微的退后了一步,幸災樂禍的看著,期待林夕當眾出丑。
但是讓他呆了呆,讓周圍圍觀的鎮民覺得這年輕的林大人了不起的是,林夕卻是連用手帕掩住口鼻都沒有,便直接平靜的蹲了下來,仔細的查看起這具浮尸。
林夕直接就屏住了呼吸。
身為修行者,他完全可以在查檢完這具尸體前不用呼吸。
他的眉頭很快蹙了起來。
并不是他對這死尸有什么害怕,自從見過真正的鮮血和生死之后,這種感覺對于他這樣的修行者已經很淡,讓他眉頭蹙起來的是,這具尸身入水的時間應該不久,所以雖然身體浮腫,但面目都還算清晰,可以清晰的看出來,是名三十歲都未必到的年輕男子。
這名年輕男子生前的相貌應該清秀,給林夕的第一感覺像是個文人,而不是江上的好勇斗狠之徒,而此刻這名男子的眼睛卻是死死的睜著,似乎有一種極其的不甘,從他的眼中透露出來,這才是讓林夕由心覺得不舒服的原因。
陡然,林夕戴上了一副提捕房辦案用的鹿皮手套,將這具尸體翻了個身。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具尸身身上的麻繩捆得十分結實,都勒進了肉里,而且頸部的傷口是在右右側,這給他的感覺是這名男子像是被人捆縛了,想要跳江逃跑,結果在跳江的瞬間,被人在側后方追砍了一刀。
原本幾位在場的內務司官員和幾名看上去是富商模樣的人,看到林夕如此年輕又姍姍來遲,面上都是有些冷嘲之色。但看到林夕如此面不改色,查檢的樣子,卻都是心中微凜,心中嘲諷之意頓時消隱。
“杜衛青,這傷口像是逃跑時被人追砍到,你在這江邊時間長,以你的經驗,這具尸身入水有多久?”
林夕沒有管其他人的反應,緩緩站了起來,轉身看著杜衛青問道。
“若是我看得不錯的話,入水最多不會超過十個時辰。”杜衛青馬上回答道。
“若是飄來,按照水流和這時間,至少可以判斷出大致的入水范圍。就按你的判斷,你馬上幫我去盤查,那片范圍之中在那時間有什么船經過。”林夕平靜的看了杜衛青一眼,道:“梁三思我要派做其他事,你若要協助,可選其他人。”
“好。”杜衛青也不多說,馬上朝著齊光武點了點頭,兩人馬上低頭走了出去。
林夕朝著梁三思點了點頭,又道:“梁三思,你幫我找名畫師,將這名男子的畫像畫出來,四處張貼,看看有沒有什么人認得,同時排查一下,東港鎮本鎮的鎮民和常駐商家有沒有人失蹤。看這衣物樣式,應該不像是特別遠的外地人。”
“屬下領命。”梁三思馬上快步走了出去。
許薦靈的臉色此刻變得難看至極,他沒有想到林夕從查檢到接下來的斷案安排,竟然是如同一個熟手,如此安排和判斷,恐怕換了一個老提捕在場都要喝一聲彩,此刻圍觀鎮民之中已經有人發出叫好之聲。而林夕方才的言語,卻似隱然將杜衛青都壓在了他的上頭,將他都拋在了一邊不理。
“難道你以為我是瞎子,看不出你的幸災樂禍?即便我沒有做過提捕…但至少看過柯南…”林夕鄙夷的看了臉色難看的許薦靈一眼,心中冷嘲了一句。
“發現這尸身的人在哪里,衡榮昌的人在哪里?”林夕對著旁邊幾名內務司官員拱了拱手,問道。
“在下宋成鵬,是衡榮昌這兩條船的管帶。林大人斷案有序,在下很是佩服,今后在東港鎮,還要多靠大人照拂了。”林夕此言一出,那幾名官員身旁的一名身穿紫色綢衣的中年圓臉商賈頓時和善的一笑,對著林夕拱手行禮。
旁邊一名內務司官員也出聲解釋道,發現這浮尸的老人已經嚇昏了,現在已經在家中休養,一時半會恐怕是過不來。
林夕對著宋成鵬行了一禮,道:“在案件未明之前,貴號這兩條船請不要離港,船上所有人等,也請不要離船,給我清冊盤查。”
衡榮昌管帶宋成鵬白胖圓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滯了數息的時間,他似乎才徹底反應明白林夕這句話的意思,不可置信道:“林大人你要扣我們衡榮昌的這兩條船?這和我們衡榮昌有什么關系?”
林夕看著他,平靜的說道:“這浮尸在這港口中發現,除了從上游沿水流飄來的可能之外,從這港口附近的船上丟出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不僅是你們衡榮昌的船只,港口附近的我都要盤查。”
“大人,您也知道我們衡榮昌的信譽。”宋成鵬的臉色微紅,怒聲道:“這怎么可能和我們有關?”
林夕搖了搖頭,“信譽和案件并沒有任何直接關聯,若是什么都要先排除,那很多案子根本不可能查得出來。”
“可是大人,您知道我們兩條船滯留數天,會給我們衡榮昌帶來多少損失,給這東港鎮帶來多少損失么?”宋成鵬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林夕寒聲道:“而且方才鎮督大人已經說我們船只可以隨時離開。”
林夕搖了搖頭,他的動作很輕柔,但眼神卻是極其的堅定:“按云秦律,這命案斷案以提捕為主,其余官員若是想插手,必須先公文彈劾,撤除提捕再說。”
微微一頓之后,林夕看著氣得渾身有些發抖的宋成鵬道:“如果我記得不錯,這就算馬上批復下來,相應流程也至少要六七天。和我這斷案期限也差不多了,所以要想早日離港,還望宋管帶多多配合…早日解決這命案,我也先替東港鎮鎮民謝過宋管帶和衡榮昌。”
“你仔細想過這后果沒有。”宋成鵬深吸了一口氣,徹底的平靜了下來,說了這一句之后,便轉身拂袖而走。
林夕不動聲色,默立當場。
幾名在場官員和許薦靈都是面色發白。
尤其是幾名在場官員都是心中充斥寒意,怎么看都想不到林夕竟然如此狠辣…他分明是先前聽到了董鎮督和宋成鵬的一些對話,現在這么做,分明就是要硬生生將衡榮昌也拖下水,利用衡榮昌之力幫他查案!
以衡榮昌的能力,要是發動起來,查出這件案子的速度肯定會快許多。
但是這林夕,只是一個小小的提捕,怎么竟然敢大膽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對著干,竟然敢連董鎮督和衡榮昌都一齊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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