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鉛云下。
一大群穴蠻在大荒澤深處的一片泥沼之中挖掘著。
就如云秦的尋常百姓根本想不明白煉獄山原本就是可以和青鸞學院并列的地方一樣,這群穴蠻也根本想不明白,這泥沼里面蜂窩一樣的青綠色石頭和云秦那種連百煉鋼都可以切開的魂兵有什么聯系,但是一想到這些東西可以換取比葛根還白的米面,想到微甜的白面烤饃和蠟肉的香氣,他們的肚子里和心里就似乎有了些暖意,他們浸在冰冷泥水之中的雙手雙腳,似乎也不再覺得寒冷。
在云秦普通的米面、食鹽、砂糖和臘肉、肉干等物,對于穴蠻而言,卻是極其寶貴,需要用生命去換取的東西。
因為在之前所有食物短缺的時候,穴蠻都是要以許多族人的生命為代價,去進攻云秦軍隊一些儲糧的地方,或者翻越龍蛇山脈,長途跋涉至云秦境內去搶奪。
然而現在,在不用許多族人流血犧牲的時候,他們在夜晚的地下世界,已經能夠分取到一點這種寶貴的食物。
除了這些寶貴的食物之外,還有一些寶貴的藥物,已經讓很多快要死去的族人活了過來。
他們不知道這些寶貴的食物和藥物來自何處,部落中的長老也嚴格的要求每個人以自己的生命保守秘密,不帶任何這種食物離開地穴,但他們自然認為,這是上蒼的饋贈,所以他們每個人都用生命保守著這樣的秘密,并在心中感恩著。
云秦帝國和穴蠻之間的邊貿,在這世上的各個朝堂都根本不知曉的情況下,已然艱澀的進行著。
從云秦內地到東林行省再到龍蛇邊關,地下黑市的消化,所賺銀兩的洗白,保證糧食能夠突破云秦邊軍的一些巡察深入大莽,這也都是十分復雜的事情,在第一批糧食和藥物進入大荒澤的過程之中,也出現了許許多多的問題,像遭遇柳家的勢力,也只不過是許多插曲中的一小段。
但有強大的穴蠻策應,在有湛臺淺唐和南宮未央這樣的人物的坐鎮之下,要解決一些麻煩,徹底走順這些關節,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至少在攻占了鰲角山之后,南宮未央不僅已經成了東境流寇的王,徹底懾服了東部邊境之中的流寇,獲得了其中許多人的忠誠,而且鰲角山中積蓄的大量錢財和物資,也使得林夕根本不需要再動用大德祥的財力。
郭東神花了二十年的時間不斷的加強鰲角山的防御之后,便已經覺得鰲角山是一個國,但當他被迫當著自己所有部屬跪倒在南宮未央和林夕面前,被迫對南宮未央和林夕效忠之后,面對這云秦立國之前和云秦立國之后,從未有人做到過,但南宮未央和林夕已經在進行的事情,他才明白自己先前只不過是一個坐井觀天的青蛙。
以為自己是王,結果發現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淺薄的青蛙,這種醒悟,對于自信的打擊是極其的殘酷,但這也使得原先只是迫于形勢的郭東神在極度的震撼過后,開始考慮南宮未央這樣的首領,值不值得自己去真心的追隨。
林夕看得出郭東神這些流寇首領的心態轉變。
南宮未央從救走南山暮,帶領一支云秦軍隊突破碧落邊軍的封鎖,逃進般若走廊之后,和西夷十五部搶地盤開始,就已經不停的做出讓整個云秦和他都為之吃驚的事情。
尤其是在對付宮亭絕這個自認為是黑市之王的人的勢力時,看到南宮未央竟然能讓平日見不得光的流寇造出投石車,并像軍隊一樣運送到突襲地點,他就已經明白南宮未央不僅僅是在修行方面天才而已。
一名強到讓這世間原本已經算是強者的人都無奈的人物,本身便很容易讓人折服。
尤其是當一名這樣的強者給人以希望和給人感覺在做一個可以用偉大來形容的事業之后,便更容易讓人不自覺的誓死效忠。
南宮未央和自己,還有湛臺淺唐,有能力給這批原本像腐鼠一樣活著的流寇一個像樣的生活,甚至讓他們覺得他們真像是在開一個國一樣,從郭東神甚至柳家的程子靜等人眼中的細微神色變化,林夕就知道南宮未央和湛臺淺唐要收服這些人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畢竟除了南宮未央之外,湛臺淺唐一個流亡國君的身份,也比起一個柳家更加充滿誘惑和希望。
人都是活在夢想中的。
小的夢想,往往會被更大的夢想所打敗。
所以在鰲角山的最高處,看著頭頂似乎觸手可及的濃厚烏云,看著這鰲角山上密密麻麻的碉樓、投石車、縱橫交錯的滑軌,無數的強大弩機時,林夕都甚至有種好好在這里經營,將鰲角山布置得更像他想象中的太空堡壘,在這里發展出一支強大的大軍,然后殺入大莽,殺死聞人蒼月的想法。
擁有龍蛇山脈和大荒澤中的大量出產,以這里為根基,建立一支強大的私軍,似乎也是非常有誘惑力的事情。
然而這種誘惑,只是讓林夕心動瞬間,因為這個世間,每天都在變化,外面不是一成不變的在等著他慢慢建立起一支強大的軍隊。
有南宮未央和湛臺淺唐,自己想到的這些事情,他們也會在做。
而且,帝國的這東邊邊境,雖然偏僻,雖然比起云秦許多地方都要消息閉塞,但外面那些大的事情,卻終究還是能夠傳到這里。
“是什么可以讓一座城池燃燒的速度,讓大軍都根本無法自救,無法逃離?”
林夕站在鰲角山的一處懸崖邊,將湛臺淺唐給他的一卷小卷震成粉碎,揮灑在前面的風中。
他之前從未將自己視為一個真正的云秦軍人,然而他在軍中呆過,對于軍中那些懷著最真摯榮譽感和為了守護帝國而不惜犧牲自己性命的軍人,有著最真摯的尊敬。對于他而言,那進入大莽的四十余萬南伐軍,就是無數的羊尖田山巡牧軍。
所以他此刻可以想象這樣的軍情會給剛愎自用的云秦皇帝怎么樣的打擊,他也可以想象云秦皇帝見到這樣的軍情,臉色會難看到什么樣的地步,但他的心中,卻是沒有任何的幸災樂禍之情。
湛臺淺唐很能理解林夕此刻的心情,他微苦的一笑,緩緩解釋道:“按我先前所知的一些資料,煉獄山有一種用于煉器的材料叫做鬼油木,這種東西和黑磷煉制而成的燃料,可以發出極高的高溫,可以燒融這世上一般火焰根本無法燒融的金屬。但是這種東西很珍稀,即便平時煉獄山一些煉器的地方要動用,都要經過掌教的批準才能從庫房里支取。聞人蒼月這次動用的量,整個煉獄山,也不知道要經歷多少年才能開采得出來。”
“以二十萬大莽軍隊為餌。”林夕搖了搖頭,輕聲道:“這就是聞人蒼月準備了一個秋冬的反擊。”
湛臺淺唐苦笑道:“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這個時代最杰出的統帥,純以戰爭勝負而言的話。”
“以你的猜想,現在你們大莽北境的戰局已經如何了?接下來的戰局,你又覺得會如何?”林夕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了出來,轉頭看著湛臺淺唐問道。奪月城一戰的結果傳到云秦皇城,便需要不少時日,而傳到他們這里,更要多了許多天,這么多天過去,大莽的北境,早已不是這軍情上描述的北境。
湛臺淺唐早就已經想過這些,聽到林夕的這句話,他平靜的輕聲道:“胡辟易先前必定和我們一樣,覺得聞人蒼月的反擊應該是死守奪月城,等到大部援軍到來,里面夾擊。所以云秦大軍大部趕得很急,在五天便完成了穿插和堵截,將奪月城圍住,然后又只用了三天的時間,攻下奪月城。所以現在云秦的大規模后援肯定和前線脫節,現在的局勢,應該就是聞人蒼月的大軍,在盡可能的吃掉退往后方的云秦軍隊。即便是由我統軍,在云秦主力大軍已經殘缺的情況下,云秦總數十余萬的軍隊,我率軍阻截和追殺,恐怕也能令之折損過半。”
“聞人蒼月早有蓄謀,他統軍,云秦軍隊的傷亡當然會更加慘重。”湛臺淺唐微微一頓之后,語氣變得凝重了一些:“而且先前云秦軍方必定沒有料到傷亡會這么慘重,后方的軍械和糧草運送,還是按照先前的大軍配給,大莽在前些年風調雨順,軍糧是根本不會缺,但云秦大軍強的就是軍械,聞人蒼月肯定會得到不少強力軍械,此消彼長之下,聞人蒼月的軍隊,要收復失地是肯定的了。現在唯一不能肯定的一點是聞人蒼月想不想過千霞山。”
“換了大莽別的將領,不一定會過,但聞人蒼月想要拖垮云秦,就一定會過千霞山,胡辟易原本在熟悉的千霞山,或許能夠和聞人蒼月一戰,但是他失去了自己最為熟悉的部隊,即便心態不失衡,也不會是聞人蒼月的對手。”林夕點了點頭,“他一定會過千霞山。”
湛臺淺唐點了點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雖然對于龐大的帝國戰爭而言,奪月城之戰只是一個挫敗,還遠不能傷其根本,但這樣下去,聞人蒼月得到大莽國內的支持將會越來越多,也會越來越強大。
“我等會就會離開。”林夕轉頭看著湛臺淺唐,平靜道:“我會去千霞山。”
湛臺淺唐動容,驚道:“現在你去…”
“我知道我現在不會是聞人蒼月的對手,你放心,我不是想要去殺死聞人蒼月。”林夕語氣平靜,但面容卻微冷道:“我要去殺死胥秋白。”
“你方才給我的軍情上,有說有十余名云秦高階將領死于箭手的刺殺,那人只可能是胥秋白。”
“我要去殺死他,先斬掉聞人蒼月的一條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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