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在外間聽見聲響,忙進來問:“出了什么事?”卻看見鏡臺在地上摔成碎片,當即就拉下了臉:“是誰做的?”秋菊闖了大禍,她在京里見慣玻璃鏡,知道是金貴東西,當下嚇得跪下了,瑟瑟發抖。春杏在一旁也低著頭,不敢出聲。
淑寧對佟氏說:“是女兒請秋菊姐姐幫忙拿下架子上的碎布籃子,誰知有一塊布勾住了鏡臺,不小心被帶下來了。”佟氏死命盯了秋菊兩眼,冷笑道:“如果是有心做事,怎么會這么不小心?你這丫頭最近一直是這副死魚樣,一定是你粗心大意,才會摔破了鏡子。”秋菊低頭不敢出聲。
佟氏厲聲命秋菊跟她出了廊下,又叫人拿棍子來,要好好打她一頓,當作是最近她消極殆工的懲罰。淑寧要跟出去,卻被二嫫攔在屋里:“我的小祖宗,這有什么好看的?秋菊仗著慶哥兒的勢,來這里幾個月,總端起個架子,行動就給人臉色瞧,自從知道慶哥兒要成親,就一副喪氣臉,也不好好做活,奶奶如今是拿她作伐呢。快別去,留在屋里,二嫫陪你說話。”還連春杏都攔住了。
淑寧只好留下,看著二嫫叫春杏收拾地上的碎片,聽著門外的打人聲和哭喊聲,有些不安。二嫫看到她這個樣子,就哄她開心:“今晚想吃什么東西?有新鮮的蘑菇,不如晚上叫春杏給你燉豬肉粉條吧?”淑寧胡亂點點頭,心神都被門外越來越凌厲的哭聲吸引住了。
秋菊挨了十來下,哭哭啼啼地被其他人扶回房去了,佟氏也算是出了一口氣。淑寧百無聊賴地回到自己房中。出了這件事,她也不好再找好料子做香包了,只好一樣一樣地把針線工具都放回籃子里,卻看見春杏捧著一個盤子進來了,于是問道:“你捧的什么東西?”“就是方才的鏡子碎片,雖然碎成小塊的了,但還能照人呢,我就收起來,姑娘不如想個法子,把它們鑲起來隨身帶著照著看吧?”春杏很少見這種珍貴的東西,實在舍不得把它丟掉。
淑寧看著她手中盤子里的鏡子碎片,突然想起一樣東西來:“我有主意了!咱不做鏡子,做別的東西。”說罷接過盤子,放到桌上,然后四處翻找起紙張筆墨來,又抬頭對疑惑不解的春杏道:“你快去外書房找馬三兒,叫他拿幾樣畫畫的顏料給我,再找些硬一點的紙來。”春杏雖然弄不明白她想做什么,還是聽話地去了。
不一會兒,就找起了所有需要的材料,淑寧把它們擺在桌面上,回想起制作步驟來。
她要做的是萬花筒。
現在沒有五顏六色的玻璃球,也沒有硬紙皮和塑料片,更沒有彩色膠片,她只能靠彩色顏料畫出“花”來,再把幾層紙張糊在一起變成硬紙,用最簡單的方法做出最原始的萬花筒來。前世她曾經做過幾次,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做的同時,還要時不時停下來回憶。
這種“新”玩意足足花了她一天的時間,等她終于做好以后,試著看了看。雖然東西實在很簡陋,但在這個年代,已經足以讓人驚嘆不已了。端寧對這種新玩具很感興趣,幾乎沒搶了去,淑寧只好把剩下的鏡片交給他,又告訴他做法,再派春杏給他打下手,讓他自個兒搗鼓去了。
到肅府去的時候,淑寧是帶了萬花筒去的。因為天氣日漸寒冷,周家派出一輛馬車和好幾個下人,送自家小姐去作客,她帶著春杏上了車,一行人往目的地奔去。
在門外看肅府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進門來還是頭一回。肅府很大,而且與淑寧曾去過的幾家宅第都不同,風格帶有濃厚的武將氣息,前庭還有練武場,立著幾個兵器架,上頭的兵刃閃著寒光。
馬車進了二門才停下,早有幾個仆婦迎上來,招呼道:“格格一大早就在等了,可把姑娘們盼來了,快請進吧。”又有人接過周家下人捧著的禮物。
淑寧只覺得有些戰戰兢兢,她還是頭一回見識這種場面呢。原來紅樓夢里那種大戶人家仆役環繞的場景是真的存在,雖然曾聽母親提過,京中伯爵府里也是排場極大,但她畢竟從未在那里生活過,沒有直觀的認識,想不到第一次見識,居然是在別人家里。
她與周茵蘭跟著肅府來領路的下人,穿過長廊,到了一處院落,穿了一身紅的肅大小姐已經在院門口等了。她高興地說:“兩位妹妹可到了,我都急死了,快進屋坐。”說罷不等見禮,拉了人就往屋里走。
旁邊有幾個嬤嬤忙勸她要斯文些,她只是不管,等進了房,就把那些人都趕下去,只留一個貼身的丫頭侍候茶水,轉過身來笑著對淑寧和周茵蘭道:“這些人都是京里來的,天天在我面前念叨著規矩什么的,煩都煩死了。我與你們說話,才用不著她們來多嘴。”又招呼著上茶餅瓜果。
周茵蘭忙笑著拉她坐下:“既然是熟人,姐姐何必這樣客氣,快坐下說話。”她才笑著坐了,看了眼淑寧,道:“早說請淑寧妹子來玩的,怎么現在才來?難道是嫌我這里俗氣,看不上眼?”淑寧忙道:“這可當不起,如果府上都算俗氣,那我們住的地方越發成了豬窩馬圈了。”肅大小姐笑笑,正要開口,周茵蘭早受不了了,說道:“你們少在這里說這些客套話了,酸不酸呀?”三人都笑了。
淑寧笑道:“你跟肅家姐姐熟悉,自然說話隨便些,我頭一回來作客,正心下不安呢,你不體貼不說,倒笑話我,有你這樣做姐姐的嗎?”
肅大小姐道:“少肅家姐姐長、肅家姐姐短的了,這么長的稱呼,你難道不嫌累贅?橫豎我們相處得不錯,我閨名是云珠,叫我一聲云珠姐吧。”周淑兩人都應了,重新見了禮。
才說了些閑話,她們的話題就轉到肅大小姐的婚事上來。肅云珠撇撇嘴,說道:“原說是春天,結果他家死了人,改到夏末,結果到了秋天王爺又走了,又要推到明年春天。那幫子嬤嬤在我家住了這大半年,天天都煩得我要死,怎么走路怎么吃飯都要管,我略動一動她們就要說半天,真討厭!”
兩個女孩子都一臉同情,她們在家中雖然也要學規矩,但還不至于煩到這種地步。周茵蘭安慰道:“許是姐姐以后要在那王府里生活,他們家規矩大,怕你不習慣,才會事先派人過來教吧?”
淑寧卻毫不客氣:“照我看,這些嬤嬤們大多數脾氣古怪,平日里也沒別的事做,專以看人受苦為樂,只要管著你、讓你心煩、看你生氣,她們就高興了。”電視里不就是這么演的?容嬤嬤就是其中代表。
這番話把周茵蘭嚇了一跳,倒是讓肅云珠很高興,她笑著說:“妹妹這話真是一針見血,她們就是這樣的人!”周茵蘭忙攔著她們:“小聲些,叫人聽到了不好。”
肅云珠卻不在乎:“怕什么?這大半年我罵她們也不少了,也沒見她們能把我怎么樣。平日里總受她們的氣,如今不過出出氣罷了。”說罷她扯扯身上的紅衣:“瞧,連我穿件大紅衣裳,她們也要阻止,說我嫁過去是做側室,穿大紅與禮不合呢,可笑之極,我如今還沒嫁呢,愛穿什么就穿什么,要她們管!!”
看著她身上的大紅旗裝與赤色鑲朱紅緞子邊的馬甲,淑寧稍稍有些黑線,這位大小姐大概是因為知道嫁人以后無法再穿大紅,就索性先穿個夠本了,瞧她這一身紅得像火一樣的打扮。
“你們平日在城中,是不是聽到說我的閑話?”肅云珠喝了口茶,突然問道。
周淑二人面面相覷,前者小心翼翼地說:“那都是流言,不聽也罷……”肅云珠馬上打斷了她:“這么說,的確是有的吧?”見她們倆都勉強點了頭,才冷笑一聲道:“當人不知道呢,不就是秦家那個蠢女人在亂嚼舌頭么?小雞肚腸、眥睚必報的惡婦!她以為這些流言能對我有什么作用么?誰會正經聽她說話?!”
淑寧點頭道:“云珠姐說得不錯,聽說秦夫人與眾位大人的夫人都有不和,如今已經沒什么來往了,只有幾個富裕人家,多數是行商的,家中女眷才會與她交往。她就算說得再多姐姐的壞話,正經人家里信的人又有幾個?那些商人家就算當面應和她兩句,背過身也不敢胡亂傳話,得罪府上的。”
周茵蘭也點頭稱是,她見氣氛有些沉悶,就笑著說:“前幾日我們得了一件新鮮玩意兒,還有幾分意趣,是我們閨閣中取樂用的,我做了一副新的,拿來送給姐姐,姐姐瞧瞧可喜歡?”正說著,就從袖管里掏出五個小香包來,對淑寧說:“論玩我卻比不上妹妹,不如妹妹玩給云珠姐瞧瞧?”
淑寧一看,這五個香包都只有小半個拇指大小,四個用藍綢子做面料,一個用的是紫紅色的綢子,針腳勻稱,每一個都繡了不同的花卉圖樣,十分精致漂亮,隱隱地散發著幽幽地香氣。
論精致華美,這份“石子”已大大超過了她的想象了,拿在手中,份量倒是不重不輕地正好,便興致勃勃地將各色花式都玩了一遍,看得肅云珠拍手叫好。不過淑寧分明覺得她其實并不是太感興趣,大概是因為這個游戲閨閣氣太重了,與她一貫的性格不符。待玩了一陣,淑寧也把自己的禮物拿了出來。
“其實我也做了一件新玩意,周姐姐還沒見過呢,叫萬花筒,云珠姐瞧瞧?”她把萬花筒遞給肅云珠,示意她往筒里瞧。這份禮物倒是很合肅大小姐的口味,她不斷發出驚嘆的聲音:“哎呀,真的有花,可惜屋里不夠亮堂,讓我到門外瞧瞧……看見了看見了,真的有很多花……什么?要轉動么?咦?花變樣了?怎么會這樣……”
她看得很開心,倒把周茵蘭的好奇心勾起來了,好一會兒才搶到萬花筒,看上一眼,也是大呼小叫地,連在門外守著的嬤嬤們都引來了,一個勁兒地叫“格格,請注意規矩,這不成體統”,諸如此類。肅云珠撇撇嘴,只當沒聽見,繼續與周淑二人玩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