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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暗涌

  肅大小姐出嫁后,肅春阿參領也很快改駐天津,離開奉天了。城里幾個王府的人,都不愿被卷入朝中爭斗,只要事情不惹到他們身上,就只是明哲保身。奉天城里的氣氛越發陰沉。

  不久,又有一位與前任府尹玉恒來往密切的官員被查出不法事,在某個京里來的人的干涉下,才勉強保住功名,以告病的名義離開了官職,帶著全家老小回鄉,等待著日后起復的那天。有些官員心生怯意,紛紛屈服于新任府尹。

  玉恒之前所頒布實施的許多受到好評的措施,按理說是應該繼續延用的,但不知為什么,那位圖桑阿大人似乎與他有仇,恨不得把他在奉天留下的一切都抹殺掉似的。他沒有明目張膽地直接廢除那些措施,只是借口需要修訂,就擱置了,至于什么時候修訂完,他手下的人只說是無可奉告。

  城門外的馬車安置所和城門口開出的公共馬車,都被他大大提高了收費標準,然后又以“擾民”為借口,取消了城內馬車登記編號的規定,這樣一來,初步建立起來的公共交通系統算是化為烏有了。

  只有安置貧民和乞丐的措施,他出于對個人官聲的顧慮,保留了下來,但給予這些人的待遇卻差了許多,每天只供給一餐稀粥,饅頭是想都不要想,于是街上又漸漸出現了乞討的人。

  對于這種事,張保和周府丞等人都唏噓不已。過去數年所做的一切,如今就好像鏡花水月一般。他們覺得心痛、覺得惋惜,但圖桑阿是索相親信,再多的不滿,都無法動搖他的地位。

  朝中傳來的消息,索額圖與明珠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兩派斗爭已日漸白熱化。保持中立的陳良本和佟國維兩位大人,前者已經成為兩派共同的眼中釘,后者只能夾在中間和稀泥。他們光是顧著應付朝廷上的事就已經應接不暇了,哪里來顧得上這關外的奉天城?

  淑寧平日在家中也對這些事情有所耳聞,有時張保跟佟氏談論時會提起,有時端寧也會從朋友那里打聽到些東西。她只是不明白,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抹殺前任的功勞,這位新任府尹大人是不是腦子燒壞了?玉恒在任上做得好好的事,朝廷都有嘉獎,你一來就統統廢除掉,這不是在說朝廷獎錯了么?萬一有一天,皇帝知道了,說不定會罵你是在妒忌賢能,就算不是,起碼也會套你個無能的帽子。前任把乞丐都解決了,結果你一來,乞丐又出現了,不就正好成了你無能的證據么?

  當大官的人有時也很笨,對不對?

  不過這也應該是以后的事了。對于淑寧來說,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

  肅云珠出嫁后,有兩家的小姐也相繼離開,然后,周家回京的日子也定下來了。

  淑寧特地到周家去告別。因為街上不如從前安定,佟氏特別囑咐讓老伍頭駕車送她去,跟隨的人除了春杏,還有秋菊。

  秋菊最近個把月來十分安份,似乎已經從打擊中恢復過來,有時別人說笑,她也會跟著附和兩句,做活也用心了許多。佟氏贊了她兩句,又見她來了以后就沒出過門,于是特許她跟著去周家,算是散心了。

  秋菊早早就收拾好自己,在馬車邊等了,積極的程度叫春杏也覺得汗顏。淑寧一臉黑線地上了車,四人一行往周家而去。

  然而周府卻沒有想象中那么壓抑,周夫人甚至還笑著跟淑寧寒暄,又問她母親好。淑寧與周茵蘭在她閨房中獨處時才知道,雖然周府丞今年得的評語不好,但總算能離開讓人討厭的上司了,何況這回又不是因罪離開,而是任滿回京述職,因此周府丞看得很開。最近接連有本地鄉紳士子和其他官員來看他,更讓他心情好過了許多。

  周茵蘭已經沒了當初的憂愁,只是對于離開多年來一直相伴的朋友很是不舍,言談間也紅了眼。難得在這個時代找到一位相處得好、為人也大方開朗的朋友,這么快就分離,淑寧也是很舍不得。不過她還沒有深切體會到這個世界異地通信的不便,所以并沒有意識到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好朋友了,只是說著以后要常常通信。周茵蘭哽咽著不停點頭,淑寧好一陣安慰,她才平靜下來。

  她起身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個盒子,打開來,是幾方精美的繡花手帕和三四枝絹紗花。她將盒子遞給淑寧道:“這都是我自己做的,手藝不好,妹妹留個念想吧。”

  淑寧鄭重收下,然后摘下身上的藍布小挎包,說道:“前兒姐姐不是說,我這個挎包好,平日帶在身上方便么?今日就送給姐姐了,你且瞧瞧里頭裝的東西,看喜不喜歡?”周茵蘭打開挎包,卻發現是自己一直想要的萬花筒,她驚喜地望著淑寧。

  淑寧笑著說:“我送給肅家云珠姐姐萬花筒的時候,你就很羨慕了,我這個可是精心制作出來的,比她那個還要好呢。”這個萬花筒手藝的確更好,而且外層糊的紙五顏六色的,是淑寧特別把堅韌的棉紙扭成麻花狀,再沾上不同顏色的顏料,照染布法染成的,不規則的圖案展現出絢爛的色彩,格外奪人眼球。

  周茵蘭一見就愛不釋手,眼紅紅地看著淑寧,然后一把抱住她,又開始流眼淚:“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最貼心的好孩子,姐姐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你。”惹得淑寧和在場的丫環們都濕了眼。

  從周家出來后,淑寧在馬車上看了春杏一眼,猶豫地問道:“我今天送了周家姐姐一個萬花筒,你會不會心里不痛快?”春杏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明白了,笑著說:“姑娘已經送了我一個了,雖然沒那個漂亮,我也很喜歡,不會去妒忌別人的。”淑寧也高興地笑了。送春杏那個只是用白紙糊的,她不介意,當然最好不過。

  這時馬車外去傳來老伍頭的喝斥聲和幾個陌生的男聲,聽著有些流里流氣的樣子。淑寧一凜,仔細聽了,才知道是幾個長隨之類的人物,見了還沒上車的秋菊的美貌,嘴里就不干不凈地說些調戲的話。只聽得有個人在嚷嚷著道:“小娘子這般好容貌,何必去當那等小戶人家的丫環?不如跟了我,保管叫你吃香喝辣的。”旁邊幾個男子也跟著附和。

  秋菊何曾聽過這種話,生氣地罵道:“你是什么東西?也敢說這種話?還有沒有王法?”“什么王法?告訴你,我爹是簡郡王府上的管家,周家如今已經沒用了,張家也快完蛋了,一個小小的通判而已,還能斗得過府尹嗎?還能斗得過宰相嗎?小娘子還是早早從了我吧。”老伍頭氣得在一旁喝罵。

  淑寧卻聽出來了,自家馬車上掛著的燈籠上有個“張”字,想必那個流氓誤以為是張通判家的馬車,才敢來撒野。她知道眼下只有自己一個算是主子,當下就拉開車簾站了出去,厲聲道:“是誰家的下人在此撒野?!”

  那流氓一愣,見只是個小女孩,正打算出言嘲笑,卻發現淑寧身上穿的是旗裝,便遲疑了。老伍頭喝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們是正紅旗下他他拉家的,你方才罵誰家快完蛋了?”

  那些人嚇了一跳,倘若真是旗下貴族,那可就不是他們小小的包衣奴才能惹得起的,便膽怯起來。為首那個,正是方才調戲秋菊的,有些不甘,就硬著嘴道:“那又怎么樣?我爹可是簡郡王府的管家……”

  淑寧立馬打斷了他:“我竟不知簡郡王府跟府尹大人和朝中的宰相原是一家?!不然王府的管家怎么就敢仗起他們的勢來?”

  那人還要說話:“你……”卻冷不防傳來一聲喝止:“大膽奴才!還不快住嘴!”那人回頭一望,登時嚇得腿都軟了,只小聲叫著:“小主子……”

  那個少年看著只是十一二歲年紀,跟端寧差不多大,似乎只是無意中經過,就看到這番景象。他本來雖有些看不過眼,但并沒打算插手,只當是小事,眼下卻聽得這個小女孩說出這番話來,就不得不喝止了。無論如何,他們這樣的人家,是不能被攪進朝廷的爭斗中去的,連一點閑話都不能有。

  他走上前來,一腳把那為首的流氓踢到一邊,正色對淑寧說:“我們王府跟那兩位都沒有關系,小姑娘切不可胡說。方才是我家下人無禮,我替他們給你陪罪了。”

  淑寧知道這種王孫公子肯低頭,已經很難得了,也不多說,福了一禮,道:“既如此,還請貴府自管教自家奴才吧。”然后扭頭看向秋菊與老伍頭:“上車!回家!”

  秋菊與老伍頭第一次見自家姑娘這么有氣勢的樣子,哪還敢出聲?當即上車的上車,趕車的趕車,匆匆走了。

  那流氓見他們走得快,嬉笑著挨上他家小主子,說道:“瞧他們那個熊樣,還敢跟咱們斗……”卻不料又挨了那少年一腳。那少年罵道:“沒用的東西!以后爺再不想看到你,明天跟你爹收拾好包袱滾吧!”說罷也不管那人抱著他的腿求饒,只是又踢了一腳,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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