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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零、半年

  康熙三十三年,暮春三月。

  淑寧畫完最后幾點桃花,放下畫筆,看一看自己的畫作,又抬頭望望對面的枕霞閣與樹林,滿意地點點頭。雖然筆法還是稚嫩,但好歹屋子是屋子,亭子是亭子,花是花,水是水,沒有畫歪了欄桿,也沒有糊了顏色,作為十四歲小女孩的畫作而言,已經不愧于大家閨秀的名頭了。

  不過這也需要對比的。淑寧瞥了一眼旁邊的畫軸,打開掃了幾眼,嘆了口氣。那是前些天桐英過來小住時留下的畫作,畫的是一樣的景致。雖然他號稱除人物畫外,在其他種類的畫畫題材上都平平,但畢竟有功底在,光是那線條筆觸與用色技巧就與她那幅作品不可同日而語了,更何況那展面而來的靈氣,她更是拍馬都比不上。

  為什么擁有那種讓人無語的性子的人,居然能畫出這樣的好畫來?淑寧默然卷起畫軸,丟到一邊去不管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欣賞起自己的作品,心里臭美了一番。

  說起來,去年九月桐英在他們全家的幫助下,順利入宮面圣,之后有很長時間都沒再傳出消息來。直至一個月后,他再度光臨房山別院,取回藏在陶然山洞中的物品,他們才知道當日的情形。

  皇帝大罵了他一頓,責他膽大妄為,不過對于他亡命千里帶回重要軍機情報的行為,又大大嘉獎了一番,總之,就是功過相抵了。不過這只是明面上的說詞,私底下就難講了。皇帝賞了他不少好東西。還專門派太醫院的人為他調養身體,又允許他繼續過著悠閑的學畫生涯,只不過這次是換了個師傅。聽說不但是一位宮廷畫師,還是位欽天監五官正。名喚焦秉貞。

  爵位的事沒怎么說,只是后來桐英畫了幾幅據說不錯地畫,引得龍心大悅,將他的爵位提到了奉恩輔國公的位子,但至今沒有再往上提。

  至于簡親王繼福晉地如意算盤。雖然有幾位后宮娘娘被她說動了,但皇帝卻發了話,那位馬佳氏的姑娘(陵雪)才學平庸,與桐英不般配,還是另行婚配吧。于是那位繼福晉只好認栽了,轉而把心思放到別地權貴子弟頭上。

  也不知道桐英這半年內做了些什么,他與父兄的關系有了好轉。而且簡親王與長子近來的作事風格,也漸漸收斂了些,越來越沉穩。上個月,雅爾江阿還因實心任事得了皇帝的夸獎,得以官復原職。現在。他面對同胞弟弟,雖然不像小時候那么親近。卻也不象前兩年那么疏遠了。

  桐英在家里的情況雖好過許多。無奈還有繼母與一堆弟弟在府里,兄長地妻妾更是沒有一日安寧。更有一位不肯死心的“表妹”糾纏不清,所以他幾乎天天往外跑,有時也會打了“采風”的牌子,到房山別院來住一兩天。不過他再來,就不是再悄悄住在花園的枕霞閣了,而是直接住進了端寧的院子。佟氏起初覺得不妥,還是桐英多番勸說,才勉強同意了的。

  這一來二去的,淑寧也和桐英混熟了,雖然常常被他氣得不輕,但她自許是“成年人”,不好跟個“小男孩”置氣,便忍了。不過相處久了,她也知道對方只是用一種獨特的方式表達自身對他人的關愛罷了,所以漸漸地,也把他當作是另一位兄長般看待了。

  不過桐英來房山地日子畢竟不多,他還要跟老師學畫,父兄又時不時地找他,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會盡量待在京城。端寧為了遷就這位朋友,在房山逗留的時間便減少了,常常留在伯爵府居住。佟氏也知道兒子長大了不可能總待在自己身邊,也不阻攔,只是將他身邊的人派回伯爵府去侍候。

  其實佟氏肯放手,還有另一個考量。他們家要守孝,說是三年,其實只是二十七個月罷了,到今年十月便滿服了。到時候端寧已年近十九,差不多該是出仕地時候。雖然按端寧的意思,是希望象父親張保那樣從科舉入仕地,但按他們家地出身,這卻并非必要。佟氏不知道朝廷什么時候會有恩科,而今科沒輪上,再等下一科,時間太長了,不如索性搏個恩蔭。而端寧與桐英來往的同時,也常與各家權貴子弟相交,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得了機緣呢?

  結果還真讓佟氏心想事成了。端寧某次與桐英一起去宗學拜訪過去地教授時,遇上了“微服私訪”的皇帝,被試了幾句學問,回答得很好,便得了嘉獎。在場的人雖不多,但風聲卻傳出去了,人人都道伯爵府的四少爺品學出眾,將來定有出息。

  當然,這種情況必定會導致另一種情況,那就是上門來提親的人家多了。這些人家的女兒,幾乎全都是落選的秀女,沒法匹配真正的貴人,便把眼光放在各貴族之家前途看好的子弟身上。

  佟氏是看不上這些人家的。倒不是說她有那么偏愛尚在廣州的真珍,而是這些人家的女兒全都不盡如人意。選秀落選,意味著不是容貌平平,就是身體有什么缺陷或疾病,又或是品性不好,為人庸俗不堪。且看端寧三位堂兄娶的妻子,李氏算是不錯了,但相貌的確不出眾;喜塔臘氏也是長相一般,性子還偏懦弱;二房的誠寧新近定了親,聽說對方姑娘倒是個美人,家世也還過得去,卻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

  擁有端寧這樣優秀的兒子,乃是佟氏生平最得意之事,她怎么可能容許那么出色的兒子娶一個平庸的妻子回家?所以,真珍便成了上上之選。

  而且,廣州上個月有信來,說是武丹將軍今夏三年任滿,將要回京述職。到時候,全家人都會跟著一起回來。佟氏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趁此機會將端寧與真珍的婚事說定。

  溫夫人去年秋天寫來的信里,曾隱約提起當時的廣東巡撫江有良,有個與崇禮年紀相仿的兒子。似乎對真珍很有好感。這個消息曾讓佟氏大大緊張了一番,不過去年年底時。江有良犯事被革了職,全家離開了廣州,佟氏才松了口氣,心中暗暗決定,要盡快把婚約定下。免得夜長夢多。

  再說說其他幾位家庭成員吧。

  張保如今已過了四十歲,小日子過得挺舒心,因此發胖了,不過襯著他那把山羊胡,倒是橫添了幾分威嚴,越來越能鎮住場子了。

  佟氏年紀已近四十,但保養得當,看上去仍是三十二、三歲地樣子,下巴也圓了些。涅盤王朝帖吧與丈夫有些不同,她給人的印象倒是越發和藹可親了。

  至于小劉氏,整日都是笑吟吟的。不知是否因為與張保和佟氏相處得久了,身材竟也跟著發胖了。只好常到別地院子甚至是別人家串串門子。增加增加運動量。

  賢寧現在已開始正式學習《論語》了,只不過他性子跳脫。總是沒法安下心來看書,讓楊先生十分頭痛。張保見他對學武比較感興趣,便讓成昆師傅多教他騎射。端寧還把自己看過的兵書都送給了他,甚至還會隔段時間就帶他去見桐英身邊地高手紀元洲,請對方指點小弟兩句——當然,只是基礎而已。

  小寶倒是沉穩了許多,功課上也很用心。楊先生現在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教學的效果相當明顯。小寶現在已通讀了半部《論語》,并且開始學習破題。另一方面,他在騎射上也有很大進步,小身板是越來越強壯了,跟初到他們家時的豆芽菜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至于我們的淑寧,當然也有了不少變化。她一直都堅持喝羊奶,又天天在花園里散步,時不時地騎個馬、射個箭、出個門,才半年功夫,她的身高便往上竄了一大截。根據推算,她現在應該有差不多一米六了,已經趕上她穿越前地身高啦。她有時忍不住會偷著樂,十四歲就已經有一米六,這么說,這輩子她有可能長到一米七?

  年齡與身高的成長,也意味著另一個女性必經的階段開始了。事隔十幾年后,她重新面對那每月一次的痛苦,雖然覺得麻煩,倒也平靜以對。素馨覺得很驚訝,自家姑娘當時居然一點驚慌失措都沒有,還很淡定地告訴她發生了什么事,讓她去準備必須品。她事后私下和冬青提起,都忍不住佩服。

  淑寧卻沒把她的佩服當一回事,有什么好驚慌的?又不是沒經歷過。但是剛開始時,她覺得那些布袋和草木灰挺別扭的,常常懷念起現代的衛生用品。不過用得多了,她也就慢慢習慣了。至少,這些東西比現代的用品環保得多。

  要說最讓她滿意地,大概就數現在的好發質、好膚質了。她的頭發是隨佟氏,又黑又多又亮,而且柔順易打理。至于皮膚,什么叫膚若凝脂,什么叫白里透紅啊,她現在總算是知道了,而且最難得地是一個痘痘都沒有。雖然她明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家,皮膚大都是水水嫩嫩地,但還是忍不住臭美。

  憑她現在地長相,就算比不上婉寧那樣的大美人,好歹也是一朵清秀小花啊!若是在現代地話,就算夠不上校花的級別,班花總能算得上吧?

  佟氏也發覺到女兒越長越好看了,對她進行的“婦容”訓練也越來越多,從化妝、梳頭到衣著、佩飾無所不包,最近連服裝配色和不同季節戴什么首飾都開始教了。雖然淑寧有時候對老媽教的某些化妝“技巧”不太看得上眼,也覺得某些發型梳起來很麻煩,但對于老媽時不時塞給她的首飾,她卻非常喜歡。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古代首飾啊!別說它們實際上的價值,光是那精巧的工藝就讓人愛到心里了。就算很多她現在還用不著,但光看著也覺得開心不是?

  當然,除了外在的變化,淑寧在才藝修養方面也進步了許多。現在,她琴棋書畫四樣都學會了些,雖然除了書法還算不錯外,其余三項均是平平,但好歹也勉強拿得出手了。

  淑寧又畫了一會兒畫,看著天色不早了,便收拾起東西來。上房的湯圓兒來請,說是佟氏讓她過去,她便把剩下的活交給冬青,跟著湯圓兒回到宅院里。

  佟氏一見女兒便高興地招她過來,道:“方才收到周家送的信,你周伯母與周姐姐明天出發進京,要在咱們這里過一夜呢。我想著再過七八天就是老爺子的祭日了,不如索性隨她們一起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淑寧自是高興,她上次見周茵蘭,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但她又有些疑問:“現在天氣雖然暖和了許多,但時不時還會吹些冷風,周伯母身體還沒痊吧?這么遠的路,能受得住么?還有,科舉剛剛結束,周伯伯在衙門里應該還很忙吧?為什么不過些日子再進京?”

  佟氏道:“你周伯伯暫時留在保定辦公,過些日子再告假。你周伯母母女二人先進京去,是為了你周姐姐的婚事。范家的兒子,聽說今科高中二甲傳臚,已被點了翰林院修撰。范家打算讓他在正式上任前,先把婚事辦了,大小齊登科,討個雙喜臨門的彩頭。你周姐姐雖然舍不得父母,但你周伯母覺得自己身體還過得去,想先把女兒的大事辦了,免得再生什么波折。”

  原來那周家夫人,自隨丈夫往保定赴任后,便一直臥病,起初還以為是小小傷風,或是水土不服,也沒當是一回事,后來病情卻是反反復復地,進了冬天,竟加重起來,人甚至還昏迷了過去。周家人慌了手腳,料想是大夫不濟事,便花大價錢從京里請了名醫去,才診斷出周夫人有心疾,本來只是潛伏著,因趕路辛苦,又生病了,天氣一冷,就被引出來了。

  這個病卻是難治,加上先前的大夫本事不濟,耽誤了時機,那名醫只能用藥勉強拖住病情,卻暗示周家人,可能會熬不過冬天。周家父女均是悲痛欲絕。張保與佟氏聽聞,還帶著兒女趕往保定探望過幾回,佟氏甚至把自家珍藏的一支百年老參都帶過去了。

  可能是周文山平日里為人不錯,所以好人有好報吧。有個本地的舉人,家中人口眾多,卻沒生計,家境窮困,無力進京赴考,周文山便義助了他些銀子,讓他能帶著全家撐過冬天,還有些余錢做路費與住宿費。那個舉人知道周夫人重病,便特地請了相識的一個道士來為她治病。

  那道士原來是個名醫,出家前也是世代行醫的人家。他家有個祖傳的方子,卻是專治心疾的。他道周夫人的癥狀發現得早,勉強還能控制,日后小心靜養,應該還能撐個七八年,但要完全治好卻是辦不到了。周家人知道周夫人暫時得保性命,已是喜出望外,哪里還有更多奢望?

  周夫人現在已經大大好轉,只是不太能勞累。因此淑寧斷定,她這一路是要慢慢走的,只怕要兩天功夫才能到達別院呢。

  果然,隔了一天的傍晚,周家的馬車才停在了別院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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