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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零、上路

  淑寧有些愕然:“七阿哥?我似乎從未聽說過這位阿哥的事。”佟氏嘆道:“他母親位分不高,只是個嬪,而且他本人自小便有殘疾,行動不便,因此不曾領過什么正經差事,可以說是幾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我原也沒想起他來。”

  淑寧心中一片亂麻,道:“可我與二姐姐是姐妹,宮里不會把兩姐妹指給兩個皇子吧?我們府里還沒這個體面呢。”

  佟氏點頭道:“這話不錯,但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形,只是多半發生在一等一的公候之家,咱們家還不到那個位份。只是你外祖母說,宮里在選秀前先暗中派人到貴族人家看應選的秀女,通常是要選皇子福晉的意思。而依本朝的習慣,只怕你二姐姐的性子不太適合當皇子正室,偏偏身份又太高,不可能當側室,因此眼下還不能確定她一定能被指給五阿哥,要是不能,這個指婚就有可能落在你身上了。”

  淑寧感到喉嚨仿佛被噎住似的,說話有些艱難:“五阿哥心心念念的是二姐姐,我湊什么熱鬧啊?就算宮里的娘娘嫌二姐姐從前不好,如今也是象模象樣的了,何況五阿哥花那么大功夫讓二姐姐參選,難道還會放手?”

  佟氏道:“我也是這么說的,但看你外祖母的意思,似乎有意要讓你嫁入皇家,不是五阿哥,就是七阿哥,橫豎七阿哥的生母在宮里說不上什么話,只要佟娘娘開口,這事就比你二姐姐更穩當。”她看到女兒急得眼圈都紅了,心里也難受:“好淑兒。早知有這種事,我寧可你嫁給四阿哥,至少他會念著咱們的情份。對你多加看顧。若你真被指給七阿哥,他是個瘸子。沒什么出息,將來又免不了會三妻四妾,你怎么受得了啊?”她聲音哽咽著,忙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淑寧對嫁給四阿哥毫無興趣,要知道。這人以后當了皇帝,也一樣是三宮六院的主兒,頂多是人數少些罷了,她可沒興趣成為宮斗女主。但眼下這情形,卻讓人心焦不已。一直以來可以視為靠山的佟家,居然反而成了擋路地石頭。不行,絕不能讓佟家出手!

  她心知自己的個性,一向是平和好靜的,要她學古代閨秀繡花理家。學琴棋書畫,十天半月不出門,這沒問題。因為她樂意,而且日子過得很充實。但是。能適應古人地生活方式。不代表她能接受古人的婚姻觀念,要她任由幾個自認為尊貴地人隨意決定她的命運。乖乖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紈绔子弟或是皇親國戚,然后還要忍受那個男人的三妻四妾,天天看小妾們勾心斗角,爭風吃醋……這種日子,打死她都不要過!

  本來她打了落選的念頭,是計劃到時候慢慢為自己選一個看得順眼又不會輕易娶小老婆地人,再培養一兩年感情,到了十七八歲再出嫁也不遲。反正自家父母多半不會反對這樣做。只要那人是八旗子弟,其他的就不是問題了。她要象欣然那樣快快樂樂地過自家的小日子,才不要當怨婦呢!

  不過,要如何讓佟家收手呢?她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一個理由。

  “額娘。”她說,“外祖母希望我嫁入皇家,究竟是圖體面,還是想得些真正的好處?”

  佟氏正給女兒整理頭發,一聽她這么說,便停了手:“怎么這么問?”

  “若是圖體面,便罷了,但若想得好處,這不是最好的做法。”淑寧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你想啊,五阿哥一心要娶二姐姐,若是不成,難道不會把氣撒到將來的嫡福晉身上?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怕到時候一點好處沒有不說,佟家還可能反被他埋怨呢。至于七阿哥,他在皇子中本就不出挑,母家又不顯赫,對佟家有什么好處呢?嫁給他不過就是得個皇子福晉的體面罷了。還不如落選了,再尋一門好親事,若是對方家世好,對他他拉家和佟家豈不是更有好處?”

  佟氏頓住:“淑兒,你阿瑪和我都沒打過這個主意,只求你將來的夫婿能待你好便成。”

  “女兒當然知道。”淑寧微笑道,“不過是這么對外祖母一說,好讓她不要插手選秀的事罷了。只要佟娘娘不出手,女兒無論容貌、家世、才學、品行都只是平平,就算宮里太后要抬舉,也得讓別人心服不是?”

  佟氏明白了女兒地意思,忙直起身來:“這話沒錯,我真是糊涂了,一聽你外祖母的話便心下發慌。好,我明兒就再回娘家一趟。”

  淑寧忙道:“明天阿瑪要出發上任了,額娘還是跟去吧。我只怕要暫時留在京里了。您現在就寫封信,盡快送到外祖母手里,得了準信便成。”

  佟氏嘆道:“傻孩子,這種時候我怎么能把你一個人丟下?”

  “不妨事,阿瑪的公事要緊。”淑寧道,“任命書下了將近一個月了,再不出發就說不過去了。想來阿瑪到任后,要交接公事,必會很忙碌,即便底下人能干,終不如額娘照顧得妥貼。我又不是一個人在家里,還有哥哥呢,再說,伯父伯母和叔叔嬸嬸他們,總不會不管我吧?”

  佟氏猶豫著,她也知道女兒說地是正理,丈夫上任缺了自己是不行的,但這邊地情形還沒弄清楚,叫她怎么放心?

  淑寧見狀便道:“額娘,您先跟到父親任上,等安頓下來,再回來就是了。如今將近臘月,哥哥地婚禮又定在正月里,您最多只能去個把月功夫。這一個月能出什么事?何況京城與保定這么近,我也可以常寫信去啊。”

  佟氏想想也是,正要答應,卻聽得門外傳來素云的聲音:“太太,綠云來請您過竹院去呢。說是大太太有要緊事。”她臉色一沉,望著小心翼翼進門來地綠云,沒好氣地道:“又有什么事?!如今我女兒生病。丈夫要出遠門,難道大嫂子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

  綠云戰戰兢兢地道:“回三太太。我們太太說,是昨兒晚上的事,打聽到了些重要地消息,要告訴您呢。”

  佟氏一凜,與女兒對望一眼。淑寧輕輕喊了句“額娘”,她會意地點點頭,道:“我過去聽聽是什么事,你今兒一天沒吃東西了,晚飯還早呢,先吃點東西下去再說。”

  淑寧應了,等母親離開后,想了想,索性起了身。換上家常冬衣,梳頭洗臉。素馨送上一碗熬得綿軟的姜茸肉末粥,她就著六必居的醬菜和大劉氏送來地廣東豆豉吃了。又喝了幾口熱茶,覺得身上又有了力氣。

  她派小丫頭打聽得母親已經回來了。便穿上厚厚的連袖斗篷。穿過院子到了正房。一進門,就看見佟氏正在炕桌上寫信。張保與端寧兄弟俱在。

  佟氏一見女兒來了,忙放下筆拉她上炕,又檢查她穿地衣服夠不夠厚。張保叫人把火盆燒旺些,又遞了張薄被過去。端寧早早倒了杯濃濃的熱茶來,讓妹妹用手握著。賢寧挨過姐姐身邊,從袖里掏出一包點心來,道:“姐姐,這是哥哥才給我買的點心,可好吃了,給姐姐吃。”

  淑寧只覺得心里暖洋洋的,聽了弟弟的話,便笑道:“姐姐方才吃過東西了,不餓,賢哥兒留了自己吃吧。”賢寧先是大喜,但又覺得這樣不好,一時間臉上神色十分糾結,不知是該繼續把東西送給姐姐,還是收回來自己享用。

  端寧悶笑,摟著弟弟道:“哥哥那里還有呢,回頭就給你姐姐送去,這幾個你留著吃吧。”賢寧笑得眉眼彎彎,忙把東西袖回去了,端寧拍拍弟弟地額頭,道:“別在這里傻坐著,快回去練字,你今天還有一百個字沒寫呢,休想偷懶!”

  賢寧吐吐舌頭,一溜煙跑出去了。佟氏嗔了丈夫和大兒子一眼:“都是你們爺倆縱著他,如今他天天吃點心管飽了,哪里還吃得下飯?”張保與端寧自知理虧,都不好意思地笑著混過去了。

  淑寧看到炕桌上的信,便知是寫給外祖母的。她看到母親眉間神色輕松,似乎是得了什么好消息,忙問是怎么了。佟氏道:“方才你大伯母請我去,告訴我說,昨晚上那位明姑姑離了咱們家,便到你二伯父的宅子去了,相看了你四妹妹。這樣看來,那位姑姑極可能真是為看你二姐姐來的,你跟你四妹妹,都只是順便罷了。”

  淑寧怔了怔,心下漸飛來奇遇sodu漸升起一股喜意。如果真是這樣,情況又再度回到了原點。一家三姐妹選秀,不可能人人都得到指婚,那么當中最有可能落選的,仍舊是自己。

  她欣喜地望著母親,佟氏微笑著點頭道:“你也想到了吧?說起來你大伯母大概在你二伯父家里安插有人,所以昨晚上的情形打探得一清二楚。據說四丫頭昨兒表現得很好,她本就長得好,又常進宮請安,規矩禮儀俱是熟知的,明姑姑很是夸了她一通,同樣說了會有大造化的話。我聽了便心下一松,雖說你二伯父官職爵位不高,但有太子爺撐腰,家里又有錢,想來四丫頭更合宮里娘娘們地意。別說如今只有兩位阿哥適齡,即便有十位八位,皇上也不會容許你們姐妹三人同時被指婚皇家的,哪怕是宗室皇親也不可能!”

  果然是這樣!淑寧松了口氣,臉上也帶出笑來。張保捻著胡子道:“我明天照樣出發吧,夫人也跟我一塊兒去,端兒要好生照顧妹妹,照看好家里,知道么?”端寧忙起身道:“是,兒子知道該怎么做,請阿瑪額娘放心。”

  淑寧忙道:“既然沒事,我不能跟著去保定么?”佟氏笑了:“傻丫頭,就算將來會落選,宮里仍舊會時不時派人來看你的,你怎么能走呢?”淑寧想想也是,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我送阿瑪額娘到房山去吧。”這點張保與佟氏倒是答應了。

  佟氏很快寫好了信,交由下人中騎術最好地虎子騎快馬送去娘家,才放心回來安排一家人的晚飯。飯后又指揮眾人收拾行李,準備明日出行。

  素馨來問淑寧要不要把箱子里裝好地衣服雜物拿出來,淑寧本要點頭。忽而心中一動,道:“先不管它。只把急用地東西拿出來便好。”素馨不明所以,看了淑寧好幾眼,才滿腹狐疑地去了。

  虎子過了一更天才回來,還帶來了佟母的信。淑寧忙催著母親看信,佟氏看了以后。輕輕皺起了眉頭,見女兒神色焦急,忙道:“沒事了,你外祖母雖未曾明說,但瞧她字里行間地意思,多半是同意了。她還說新年進宮拜見娘娘時,暫時不會再提這件事。”

  淑寧心下一松,但又有些疑問:“既然無事,額娘為什么皺眉?”佟氏嘆道:“你外祖母雖然同意不會插手指婚地事。但也說了,選秀不可馬虎,要盡可能做到最好。她信不過咱們府里找的嬤嬤。因此把佟家供奉地一位崔嬤嬤送過來,教你規矩禮儀。”她抬眼望望女兒。苦笑道:“這位嬤嬤。從前也曾教過額娘,最是精明嚴厲的。我只怕你會受苦。”

  淑寧苦起了臉。難道說,自己也要走上婉寧的老路,忍受另一位“容嬤嬤”的折磨了么?

  佟氏見狀,忙安撫她道:“放心,這位崔嬤嬤人雖嚴厲,卻是個知道分寸的,只要你聽話,她不會對你怎么樣。只是要記得,千萬不要在她面前耍小聰明,不然會吃大苦頭地。她這兩天便會到,我會安排她住你旁邊的屋子,你一切小心。”

  淑寧還能說什么?只好乖乖應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房的下人便忙著裝車裝行李,張保夫妻準備帶著兒女出發了。端寧因要上差,沒法送到房山去,只好在府門口送別家人,但想到過年時還會再見,便稍稍減了離愁。晉保容保都帶著家人到門口送他,幾個素日與張保相熟的朋友也來了。

  陳良本那邊的人,只有玉恒來了。據他透露,如今陳黃二位大人正鬧不和,原本陳派的官員,正在面臨分裂。玉恒與張保都感嘆不已,不過前者末了還添了句:“皇上已下了旨意,我即將改任福建巡撫,再過幾日便要出發了。京里的紛紛擾擾,從此不再與咱們相干。”張保默然,只對他說了句“保重”。

  回到房山,長貴早已帶著人到門前迎接,房屋都打掃干凈了。張保與佟氏商量了只逗留一晚,次日便要上路,所以時間很緊迫。

  佟氏早已與丈夫女兒商量好了帶到保定任上的家人。長福還要照管府里和別院的事,加上端寧是男孩子,又要上衙門辦差,佟氏不放心女兒一個人留在家中,便索性把二嫫也留下了。王二夫妻是要跟出門地,長貴夫妻要照看別院,因此周四林夫妻便要跟到保定去。這兩年內他們一家也陸陸續續收了幾房家人,趁此機會,從中再挑幾房得用的,加上幾個隨身侍候的人,總共有三十來個人要跟著走。

  剩下地男女仆役,除了派回京中的幾人,都要繼續留守別院。小劉氏與小寶仍舊住在這里,長貴夫妻打點內外事務。佟氏考慮到兒子要娶妻,新院子里要人使喚,便把馬三兒夫妻一并派回京中。至于四阿哥可能會再來地事,她細細交待了長貴,又從小廝中選了個可靠地牛小四出來接任馬三兒的班,另吩咐巧云親自負責枕霞閣地清掃工作。

  說起新來的顧全生,被安排在房山已有兩三個月了,起初跟在長貴手下打理外院的雜務,因為人能干,態度也謙遜,很受管事們的好評,丫環媳婦子們更是處處照顧他,結果反惹得幾個小廝長隨心中不滿。幸好他們知道分寸,頂多不過說幾句難聽的話,還不至于欺負他,因此顧全生日子還算好過。

  張保特地叫他來見,問了他近來的情況,見他氣色好了許多,瞧著精神也不錯,說話行事間,少了許多郁氣。他聽了長貴的回報,知道顧全生在秋冬季節中為料理各處產業出了不少力,甚至還讓林后李家牽線搭橋,找了專門做蔬菜水果生意和水產生意的商人,專門處理別院的出產,而不必再年年花心思去找買家,便知自己無意中得了個人才。心下高興的同時,他還特地交待妻子漲了顧全生的月錢和福利待遇,并把他升為副總管,專門負責照管各處產業。

  顧全生有些意外,但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好機會,便鄭重施了大禮,謝過張保的信任。

  這樣一來,別院的仆役們就算是安排好了,但還有別的人需要考慮。

  蔡先生得知東家授了外任,馬上就要出發,而小姐為了選秀,要留在京中學規矩,便在心下盤算一番后,向張保與佟氏提出了辭呈。

  其實張保與佟氏二人也是這個主意,雖說多養個人也不算什么,但女兒可能暫時不會再有機會安心學功課了,沒必要耽誤蔡先生,所以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只是佟氏私下請求他離開后,不要提起女兒的才藝,若有人問起,只說資質平平就好。

  蔡先生不明白他們的意思,但東家封了一百兩的謝師銀,又答應將他用過的幾張好琴和棋具及文房四寶等物都白送給他,還許他將最喜歡的一幅古畫帶走。有了這些東西,加上平時積下的銀兩,他可以置幾十畝田產,從此安心回家養老,不須再四處求館了。這兩年來,他在房山生活愉快,東家待他也很客氣,他心中感激,雖然不明白他們的用意,還是答應了那個奇怪的請求。

  佟氏暗暗松了口氣,便轉而安排起楊先生的事來。不知為什么,他突然提出想搬到外頭住,說是主家成員都不在,只有劉姨娘和小寶住著,他年輕單身,不好繼續住在宅中。佟氏覺得他這想法有些古怪,因為別院里還住了成師傅一家,而且仆役人數雖有減少,內院守得還是很嚴的,他也不曾到后面去過。不過她從房中的小丫頭那里聽到一個說法后,便忍笑著答應了他的請求,叫人在附近村里賃了一處小院,借給他住,又撥了一個小廝和一個婆子照顧他。楊先生興高采烈地去了。

  家中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全家人才算是松了口氣。淑寧交待丫環們把原本放在院里的琴棋書畫等用具和冬春兩季的衣裳都裝好箱,但卻沒說要帶回伯爵府去。

  次日,又是大清早,淑寧站在前院,強忍下心中的不舍,告別了父母與弟弟,將他們送上前往保定的路途。

  她直到看不見馬車的影子,才走進門里,看著有些冷清的院子,不禁感到一絲茫然。忽地聽到素馨驚呼:“下雪了。”她抬頭一看,果然,天下飄下了幾片雪花,落到手心里,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她握起拳頭,暗暗給自己打氣,現在父母都不在自己身邊了,一定要加油!

  這條路,終究要靠自己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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