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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嬤嬤

  淑寧讓素馨收拾了兩包家常衣裳,打算過午就回京城去。雖然長久沒在房山別院居住了,但那位崔嬤嬤今天應該會到達伯爵府,想起母親的吩咐,她還是乖一點好。

  她對小劉氏道:“姨娘以往出門,只帶兩個使女,若遇到什么事,連個得用的都沒有,以后還是多帶幾個人出門吧。平日里想什么吃的用的,盡可對總管說,若有人對你不敬,也不要客氣。”

  小劉氏笑道:“放心,這些我都曉得,你只管在府里好好學規矩,保重自己,有事我會給你送信的。”

淑寧點點頭,又對小寶道:“寶哥兒今年十歲了,已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要好好照顧母親,還要認真讀書練武。等你年紀再大些,就可以入咱們正紅旗的官學了。可別讓你母親操  小寶鄭重點頭道:“姐姐放心,我已經是男子漢了,會好生孝順母親的。”小劉氏聽到兒子這么說,慈愛地摸摸他的頭。

  淑寧囑咐了平日侍候他們母子的人一番,才轉向長貴與新任副總管顧全生。

  昨天張保任命顧全生為副總管時,她在旁邊留意了一下長貴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不滿,但微微有些帳然。想來他在三房服侍多年,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別院總管的位子,顧全生才來兩三個月就分了他一半的權柄去,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舒服的。不過顧全生的確是有才能,而且為人不討厭,加上出身于官家子弟,即使現在淪為官奴,長貴心里還是有些佩服他的。所以也沒說什么。

  淑寧有些擔心,長貴雖然可靠老實,但巧云卻有些不甘于人后。若是他們心中有不滿,暗中拖顧全生后腿。這一時半會兒的可沒人能壓住場子。別院這一片產業乃是他們一家地根基所在,要出什么問題,別說父母在任上不安心,自己兄妹兩個在京里,也是坐立難安的。

  因此她想了個主意。對長貴道:“哥哥再有不到兩個月就要娶妻了,到時候新房里還要有人侍候的。請長貴哥多選幾個手腳利落地人,再在小丫頭小廝們里挑幾個機靈老實的,教給規矩,等嫂子過門后好用。只是要多用些心,嫂子是將軍府千金,必是要陪嫁幾個人過來地,到時候可不能丟咱們家的臉。”

  長貴忙應下了,心想忍不住開始盤算。這件差使倒是不難,若是做得好了,必能大大露一回臉。面上便不由得帶出一分喜意來。他悄悄望一眼顧全生,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太與這人計較。這大冬天的。幾處產業都沒什么可忙的,等到開春。這人要做什么事,可不都得先跟自己商量么?

  不過淑寧也想到這點了,因此對顧全生道:“顧管事,雖說冬天是農閑時節,還要請你多請教懂行的老人,家中地田地山林與荷塘,該堆肥的堆肥,該護苗的護苗,該防寒的防寒,還有那些水利設施,也該找人察看一番,該修的修,該添的添了。”

  顧全生作揖應了,淑寧又道:“這幾年少雨,我記得阿瑪先前修的幾處水利工程都是防旱的,但老天爺想什么誰也不知道,還是該作些防澇的準備才是。我記得那年修荷塘時,阿瑪叫人把河里地淤泥挖了運進塘里種藕,那小河是變寬變深了吧?你若有空,便讓人用沙石筑起河堤吧,要優先請我們家的佃農和附近的村民來做。”

  其實當時挖完泥以后,張保已經讓人筑了個簡易地河堤,加上河床深了,水流不大,其實暫時沒必要再筑沙石堤。淑寧這么說,一來是想在農閑時給佃戶添個進項,二來是想讓顧全生有差使可做,別人不敢找他麻煩罷了。

  不過這種大工程是不能越過長貴這個別院總管的,因此她又讓長貴監督錢財支出,免得他心里又不平衡起來。

  交待完這些事,已經近午了,淑寧匆匆吃過簡單地午飯,便坐上馬車回京去。臨行前,她吩咐扣兒,要把幾個收拾好地箱子看好,若是自己從京里送信來,就要馬上把東西送回府里去。

  在路上的兩個時辰里,她想了許多。這位崔嬤嬤聽起來不是好糊弄地人物,只怕厲害處不下何嬤嬤。現在父母不在家,人又是外祖母派來的,就算哥哥想攔著,也還要顧慮外祖家的面子,不可能真對崔嬤嬤怎么樣,而大房四房的人又不好插手。她不想像婉寧那樣受皮肉之苦,最好還是乖乖聽話,多學點東西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就算學會了,是否顯現出來,都在她一念之間。

  如果她學習很認真,但表現依然很平庸,又沒露出什么破綻,想必佟家也沒法子吧?要想在選秀時表現得平凡些,不一定要笨手笨腳,她可以表現得毫無特色啊,只要不讓別人注意到自己就行了。所以,熟知宮規禮儀也是必要的,現在誰家閨秀不學這個?禮儀不周全的人才會顯眼吧?

  淑寧在馬車里細細盤算了許久,素馨在旁邊看著她臉上神色變幻,輕輕喚了一聲,見沒什么反應,想了想,還是住了嘴,只時不時奇怪地看她一眼,但淑寧卻渾然不覺。

  回到伯爵府,已近傍晚了,淑寧先去見過大伯父大伯母與叔叔嬸嬸們,稟告了父母上任的事,聽了一番訓導后,才回了槐院,然后看到端寧正站在院門口迎接自己。

  聽說父母弟弟安然上路,而房山別院中一切安好,端寧輕輕點點頭,又道:“崔嬤嬤已經到了,正在房里等你。妹妹你……要多保重,我今晚開始要搬到別處住了,你萬事多加小心。”淑寧大驚,忙問是怎么回事。

  原來崔嬤嬤來了以后,問過情況。便勸端寧搬到別處去住,因為他已經算是成年男子了,還和妹妹住在一個院里。不太合適,還說:“少爺十四歲時就該搬出去住了。佟家都是這樣的規矩,想不到這里府上卻不講究這些。”

  其實端寧十四歲那年,父母弟妹都在廣州,他一個人住槐院,自然不需要搬走。回京后。因為又鬧分家又要守孝,不好大興土木。接下來又有了房山別院,他們一家子,一年里倒要在房山住上七八個月,槐院里仍舊是端寧住得最多,因此一直拖到要娶妻時,才另行安排院子。

  端寧心中雖然不愿,但因崔嬤嬤重生之唯我擁天下燃文是外祖母派來的,又有佟家管家陪著。不好太駁了面子,才勉強同意了。本來是要搬到外書房去住的,二嫫去驗過新院子的工程進度。收拾出一間偏廂來,讓端寧住下了。

  淑寧聽完哥哥地解釋。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端寧對她道:“雖說我如今白天要上差。晚上又不在槐院住,但妹妹的事。我是不會不管的,你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訴我。我雖然看在外祖母面上尊稱她一聲嬤嬤,但絕不會眼看著妹妹受欺負地!”

  淑寧微笑著點點頭,才跟著端寧進屋去見那位崔嬤嬤。

  但這位嬤嬤卻與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樣。她看上去有五十多六十歲了,瘦高個兒,穿著半新不舊的袍子,兩把頭上插著根銀簪,耳朵上掛著兩個銀墜子,除此之外,一應首飾俱無,只是全身上下,都打理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地,讓人有些好感。她容貌平常,細眉細眼,神色平靜,卻沒什么表情,一張嘴輕輕抿著,卻不是抿成直線,略略彎了一點似有若無的角度,倒讓人覺得不太冰冷。

  她說話慢條斯理地,聲音不大,卻吐字清晰,而且意思清楚明白。與過去教芳寧的幾個滿臉橫肉態度兇狠的嬤嬤,還有說話行事透著刻薄的何嬤嬤不同,這位崔嬤嬤起初給人一種和氣好說話地感覺,但事實上卻是個一但拿定了主意便不會輕易更改的人,而且耐性很不錯。

  淑寧曾聽母親介紹過這位嬤嬤。她本是已故孝康章皇后宮中舊人,只不過不是親信近侍,而只是一名尋常宮女。當年孝康章皇后佟佳氏過世時,四名近侍宮人,除去一名宮女自殺得太過干脆,得以被鄭重收殮陪葬外,其余三人都被攔下,賜了金銀后放回家中。當中只有一人是聽從父母之命嫁了個小軍官當填房,其他兩人早早被佟國維家請回家中供奉,專責教授佟家女兒。而崔嬤嬤與其他普通宮女,則是挨到三十歲才出了宮。

  崔嬤嬤出身內務府包衣,十三歲進宮,三十歲出宮,在皇宮里足足生活了十七年。宮中禮儀她都是熟知的,而且還知道不少禁忌之事。當年她出宮后,已作了終身不嫁的打算,沒想到很快就和另兩個同伴一起被佟家旁枝接去,也一樣當上供奉嬤嬤。她雖不如那幾位昔日近侍那般受人尊敬,但長年帶著姑娘們做針線學規矩,加上為人又方正嚴謹,小輩們見了都要乖乖低頭行禮。

  淑寧與她說了一會兒話,便知她不是個好應付的人物,但因在路上便拿定了主意,倒也沒什么抵觸之心,只是略略探了探她的口風,可否移到房山去住著,那里地方清靜寬敞,也不必擔心有人打攪。

  但崔嬤嬤斷然否決:“姑娘糊涂了,想來太后宮里還會再派人來相看幾位姑娘,到時候若姑娘不在府里,豈不是不便?何況這院里地方大,正好練習,少爺已經搬出去了,一樣不會有人來打攪。”

  淑寧只得低聲應了。其實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若能避開宮中使者,自己也好做手腳,而且,在房山住著,里外都是自家人,崔嬤嬤再有能耐,又能怎么樣?佟家在京中鞭長莫及,沒法替她撐腰。不過顯然,現在這個如意算盤是打不響了。看來自己明天就可以派人送信給扣兒,讓她把那幾箱行李送來了,同時房間里原本收拾好的東西,也可以拿出來放好了。

  還不等淑寧暗自惋惜完,崔嬤嬤便開始行動了。她要求知道淑寧平日里學過的東西。因她不識得幾個字,對于琴棋書畫之類地便不太上心,只關注淑寧學過的針線、廚藝與家務管理三樣。她道:“說起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正是晚飯的時候,不知姑娘可否親手做幾個小菜,讓老身嘗嘗?”

  端寧在旁邊聽得有些惱火,雖說妹妹平日也常下廚,但她今日趕了半天路,已經很累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說么?

  他也是這么提出來了,但崔嬤嬤不置可否,只說天黑后少爺該回自己房里了。端寧緊緊抿著嘴,板著臉坐著不動,最后還是淑寧勸了他幾句,才離開了。

  送走哥哥,淑寧瞇了瞇眼,回過頭來,微笑道:“不知嬤嬤愛吃什么菜?不愛吃什么菜?說出來,也好讓我心里有數。”崔嬤嬤只說讓她做幾個拿手地,淑寧笑笑,便真的在小廚房里做了四個小菜來。崔嬤嬤每樣菜都只嘗了一口,便不再吃了,道:“姑娘廚活還算過得去,想來也不需要再學了。我聽人說你常洗手做羹湯,但接下來半年內,姑娘還是不要再進廚房了,免得弄粗了雙手。”

  手?淑寧瞧瞧自己地兩只手,細皮嫩肉地,哪里會粗?

  崔嬤嬤卻道:“宮里看女子,都是先看手的,臉皮長得再好,若手上粗糙,終究不是個有福地。所以姑娘要注意保養雙手。”

  接下來,她讓淑寧坐下吃飯,然后自己坐在一旁看著。淑寧吃得很不自在,幸好剛才在小廚房里,已蒸了幾個點心吃下去,才挨過去了。吃完后看看崔嬤嬤的神色,只覺得她木無表情。

  然后,崔嬤嬤提出要看姑娘的針線活,淑寧當著她的面繡了幾朵花,又縫了半件小褂,只得了一聲輕輕的“嗯”,然后再無半句話。

  淑寧好不容易脫了身,洗過澡休息了一下,崔嬤嬤便又派人來相請。她無可奈何地穿上棉袍去了隔壁房間,聽崔嬤嬤宣布了訓練的時間安排。

  從明天開始,她每天早上都要背誦各種規矩、注意事項以及崔嬤嬤教給她的東西,下午則要練習禮儀,晚上再練一會兒女紅,同時還要遵照崔嬤嬤的安排,做各種保養護理工作。

  崔嬤嬤還特地把二嫫請來,交給她一份清單,上頭都是要采買的東西。二嫫早得了佟氏指示,這位嬤嬤的安排都要照做,因此只是有些擔心地望了淑寧一眼,便去找自家丈夫了——對外采買的工作,還要他點頭批款才行。

  淑寧瞄了一眼那份清單,見上頭有幾十種藥材,還有許多針線布匹,以及珍珠粉蜂蜜等物,便猜想那些多半是美容護膚用的。正想著,卻聽得崔嬤嬤喚了她一聲,轉頭一看,眼前是兩雙花盆底,那鞋底足有三四寸高。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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