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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正月

  婚禮的第二天早晨,淑寧起床梳洗,冬青找出一件粉紅旗袍來問,她握著濕帕子打量幾眼,正猶豫著,卻聽到門外有人在小聲叫素馨。素馨開門一看,原來是房山別院新選進梅院侍候的小丫頭小鵲兒。

  她小聲對素馨說:“姐姐可有團扇?或者別的扇子也行,我們那邊著急用呢。”素馨有些奇怪地問她要扇子做什么,她道:“早上起來收拾新房,我見那龍鳳喜燭還在燒,就問七喜姐姐怎么辦,她要吹滅,被胡媽攔住了,說吹了要觸霉頭的,應該用扇子。七喜姐姐回頭罵了我一頓,要我去找扇子。我只好來問姐姐了。”

  七喜是真珍陪嫁過來的丫頭之一,連九兒、八福和六如在內,一共四人,除了九兒資歷老些,其余三個年紀都不大。

  素馨聞言臉一沉:“明明是她不懂規矩,怎么罵你?你該罵回去才是!”

  淑寧在屋內暗暗翻了個白眼,揚聲道:“新房東邊多寶架上那個汝窯瓶子旁邊有把絹扇,是早就預備下的。你去找一找吧,不然問胡媽馬三嫂她們也行。”

  小鵲聽了,高興地去了。素馨回頭還在說:“新奶奶帶過來的幾個人,看來都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也不知是不是想給其他人一個下馬威呢。照我看,她們大概都有自個兒的小心思呢。”

  淑寧頓了頓,正色道:“這是哥哥的家務事,他如今已經開院另住了,這些內務是嫂子管的,咱們不要插手。你也別在人前多話。”她知道素馨因為對別人私底下的事知道得多。有些話雖刻薄些,卻往往正中要害,但她相信以自家老哥的為人。又經歷了小妾地毒手和父母的言傳身教,不會像別的男人那樣三妻四妾。所以那些陪嫁丫頭或自家地丫頭有什么想法。都只會落空。就算將來哥哥與真珍之間出現審美疲勞,那也是很多年后的事了,憑這幫丫頭地年紀,等不到那時候就會嫁人。她自然不需要多事。

  梳洗完,她到底還是穿上了那件粉紅袍子。插了朵絨花便往正房來,給父母請安。

  佟氏正與張保說什么“喜棚先不拆”的話,淑寧便問是怎么了,佟氏答道:“十八是你大姐姐出嫁,二十一是永哥兒滿月,都要擺酒席的,你大伯母問能不能留著喜棚不拆,到時候繼續用。”

  淑寧聽了并不覺得奇怪。伯爵府這兩年入息不算豐厚,為了幾件大事已經花了不少。那拉氏又要預備女兒選秀時的花費,并準備之后的嫁妝,因此不希望花太多錢。芳寧本是庶女。又是嫁入并不富裕地舒穆祿家做繼妻,所以嫁妝規格完全不能與真珍相比。

  她陪嫁的四季衣裳每季只有四件。衣料也只有四箱綢緞。四盒子首飾。多是金銀的,只有很少的珠玉。寶石幾乎沒有,而且其中一盒還是佟氏送的。新打的家俱雖然用料手工都是上乘,卻沒有雕花描金。古董字畫一樣沒有,只有幾個略值些銀子的花瓶充數。至于陪嫁的人員,除了朵兒與果兒,就只有一房兩口子家人而已,巧的是,那媳婦子就是當初侍候芳寧地春燕。

  淑寧近日雖忙著哥哥的婚事,卻也知道些芳寧的情形,心中有些不平。佟氏與張保說了一會兒家事,見女兒在沉思,便問她在想什么。

  淑寧道:“我在想,大姐姐地嫁妝太薄了些,能不能多送她幾件首飾?就當是表表姐妹的情份。”佟氏想了想,道:“也好,只是你送時記得讓你二姐姐看見,她是正經姐妹,首飾又多,正該讓她也表表心意才是。”淑寧笑著應了。

  吃過早飯,不一會兒婆子來回話說新人妝好身,要準備拜祖宗了。淑寧便隨著父母離開槐院,正好在院外遇上端寧與真珍,便一同到外頭大廳上來。

  真珍今日穿著大紅旗袍,外套棗紅琵琶襟馬甲,頭上梳著兩把頭,戴著大紅絨花,插了幾根金簪子,整個人喜喜慶慶地,卻又不失俏麗。但不知是丫環們疏忽,還是她自己大意,褲腿后面卻掀起了一些,正好露出里面地破綻。淑寧認得那是端寧昨天穿過的那條皮褲,便知老哥是為了今日會親磕頭時妻子好受些,才讓她換上地,不由得在一邊竊笑。端寧回頭瞄她一眼,她指指真珍的褲腿,他忙示意丫環們幫著整理好。真珍則早已臉紅得不行了。只有走在前頭的張保夫妻不知后面發生的事。

  到了外頭大廳,張保與晉保領著新人去拜祖宗,然后才到大廳上見過翁姑家人、宗族戚友。

  今日來的人極多,不但伯爵府四房俱全,連族中算得上名頭的長輩與平輩都到了。佟氏雖然有些心痛兒子昨兒勞累,不停下跪磕頭作揖拜見,連腿都有些軟了,但卻很堅持要兒子媳婦拜見所有人。她這是要堂堂正正向所有親友介紹兒媳婦,從而豎立真珍在族中的名位地位。

  在場的人里,那拉氏是相當明白她的想法的,而且還故意做了手腳,借口二兒媳婦還坐月子,讓自家兒媳李氏與二房的萬琉哈氏陪新媳婦拜見各位長輩。萬琉哈氏當日嫁給誠寧,雖然擺了三日酒,場面很大,但會親時只拜了自家公婆家人,興保兩口子別說請族中親眷了,連本家兄弟都沒請,萬琉哈氏是直到除夕那天才得見叔伯嬸母的。今日陪拜,已有三四個長輩問起“這是誰家的媳婦”了,萬琉哈氏覺得有些丟臉,心中不由暗暗埋怨公婆做事不周全。

  那拉氏心中歡喜,很大方地把頭上戴的寶石簪子拿下來給真珍作見面禮。佟氏推說太貴重了,她卻道:“都是一家人,客氣什么?我瞧著他們兩口子這好整齊模樣,心里就喜歡。你方才給的那金鐲子也夠貴重了,難道只許你疼兒子媳婦。不許我疼侄兒侄媳婦不成?”佟氏無奈讓真珍收下,又叫他夫妻二人鄭重謝過那拉氏。

  那拉氏的大毛筆讓眾人動容,另兩位太太坐不住了。索綽羅氏有些黑臉地收起原本備下的裝了銀錁子地小荷包。把脖上戴的一根南珠鏈子拿下來作禮。而沈氏早給丫頭使了眼色,換了一對白玉鐲子來。在坐眾人都或多或少地增了些禮物的份量。端寧與真珍這一圈拜下來。雖說辛苦了些,卻也發了一筆小財。

  拜完親長,端寧被叔伯兄弟們拉走,真珍也被小姑妯娌們請到旁邊地屋子說話。那拉氏一臉笑地走到佟氏身邊,道:“三弟妹真是有福之人。瞧這一對佳兒佳婦。我聽老爺說,端哥兒在衙門里辦事老到,又會做人,許多大人都賞識他。年前他發現了尚書大人奏折上的幾個錯兒,讓尚書大人免受皇上責罰,可是立了大功了,日后定然前程似錦。”

  佟氏笑著謙虛幾句,那拉氏卻道:“客氣什么?咱們是一家人,端哥兒有出息。咱們也高興。”佟氏笑笑,掃了一眼遠處地婉寧,心中一動。湊近那拉氏,小聲道:“大嫂子。既然你說了一家人的話。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說cs之中國戰隊,又怕說了你生氣。”那拉氏忙問是什么話。叫她只管說。

  佟氏猶豫再三,才道:“論理我不該管這些,只是二丫頭若真能成事,我們全府上下都有臉面。但一日未成定局,還是該小心謹慎才是。不是我說,大嫂子也太過心軟了,任憑二丫頭將來的夫家再顯貴,她還是大嫂子親生的閨女,你管教她是天經地義的事。若是任她不懂事,壞了前程,再后悔可就晚了。大嫂若覺得我地話不中聽,就當我白操心了吧。”

  這話卻正中那拉氏的心事,她想起昨晚上女兒哭紅了的眼,以及丫環們報信說女兒見過四福晉的話,心中一顫,道:“好弟妹,你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兒里去了。我何嘗不知道這個理兒?只是有許多事要照管,一時顧不著罷了。”佟氏哂道:“大嫂子如何連主次都分不清了?如今還有什么事比這個更要緊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拉氏忙道:“多謝弟妹提醒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佟氏笑笑,又談起別的事來。

  淑寧與姐妹嫂嫂們說話,談起今日是元宵,是正燈日,東華門外的燈市口必定很熱鬧。她自離了廣州,就再看過這些了,前些日子的新年廟會,也因為家中事多而沒趕上,便對今晚的燈會有些心動。

  只是端寧兩口子不能出門,芳寧不日出嫁,也不好去看,媛寧不在一處住著,剩下地婉寧,她又不太想招惹,不知該找誰去。眾人散后她找母親商量了一番,佟氏建議她去問堂兄弟姐妹們,看他們要不要去。淑寧問過,結果卻有些讓人失望,慶寧順寧都要留在家里,只有安寧約了同窗的幾個男孩子,不方便與姐妹同行。而婉寧那邊,卻有些出人意料,那拉氏聲稱女兒不舒服,不能去。

  最后是淑寧帶著淳寧賢寧小寶與嫣寧,坐著馬車,帶了許多家人出行。又由于他們這一行大都是孩子,大人們不放心,不許他們到東華門的燈市口去,只許去看附近西四街口地小燈會。那里雖然也有花燈、舞獅、焰火與秧歌,但淑寧看著,倒覺得還比不上廣州的花燈游行,有些失望。幾個小地卻玩得很高興,淳寧賢寧與小寶三個好說歹說了半日,淑寧才點頭讓他們跟幾個年輕力壯地家人下去逛了一會兒。但只過了個把時辰,他們就打道回府了。

  正月十六是真珍回門的日子。五更時,溫夫人便親自帶著人來了。她與佟氏笑著見過禮,揩手到梅院地新房走了一圈,驗過落紅,才滿意地互相示意。然后真珍紅著臉叫人開箱,分發紅包手帕等開箱禮,二嫫送了糕點過來,佟氏命兒子媳婦陪溫夫人一起吃了,就讓他們回女家去。

  他們前腳一走,佟氏便指揮人收拾起張保的行李。直隸布政司衙門是正月二十開印,張保不能等到芳寧出嫁和順寧初生長子永瑞滿月酒過后才離開。只好明日就走。回到保定,還要打點送上司同僚的禮呢。佟氏昨日便叫人傳信給房山別院的長貴與全生,讓他們今日盡早趕來。因張保回程時不打算在房山過夜。所以有事要趁早交待。

  張保對長貴全生兩人近幾個月的表現很滿意,長貴訓練出地仆人丫環都得用。而全生也將幾處水利設施維修好了,小河的堤岸也筑得很穩。最難得的是這兩人關系越來越好,長貴說了全生許多好話,即使是單獨見張保佟氏夫妻時,也夸全生聰明能干。知所進退。

  只是長貴也說了一件特別地事。有一回他們一起出門辦事時,遇上幾個讀書人,似乎是認得全生的,其中一人還喊他“云睿”。只是全生完全不理會,說是不認得他們,很快就離開了。

  張保私下對佟氏嘆道:“看來這云睿二字就是全生地本名了。顧云睿,唉,光聽這名字就知他本來出身不凡了,只可惜如今落到這個地步。”

  佟氏道:“憑他的學識才干。給咱們家做小管事,的確有些委屈,但這也是他的命。誰讓他父親糊涂呢?咱們待他已經不錯了。夫君別再嘆氣了。”

  張保沉吟片刻,問:“他今年都二十一二了。還未娶妻吧?咱們上點心。給他成家如何?”

  佟氏卻皺眉道:“給他找個什么姑娘呢?一般良家是不肯的,若是咱們家地丫頭。身為家生奴才也比官奴好些,而且丫頭們大都不識字,也不知顧家孩子看不看得上。難道要找個象他一樣出身的人?只是沒入官籍的姑娘家是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怕不太妥當吧?”

  張保想想也是,不禁笑了:“我也是瞎操心,你平日多留意著些吧。若有合適的,就找了來。咱們別委屈顧家孩子了。”佟氏應了。

  端寧小兩口快天黑了才回到伯爵府,倒沒什么話,只是端寧透露說新婚當日送去的謝親席,里頭有一道菜武丹將軍極喜歡,溫夫人私下問是怎么做的。佟氏笑笑,便叫人把方子送到將軍府去了。

  次日清晨,張保佟氏要出發回保定了。臨行時對兒女媳婦囑咐了許多話,其中對端寧小兩口更是訓話達三刻鐘之久。賢寧對小寶十分不舍,約好等天晴了就要他來保定看自己,才拖拖拉拉地上車了。那拉氏倒是再三對佟氏保證說會照看好幾個小的,連小劉氏母子也會多去問候。佟氏口里謝過,心里卻沒太在意。

  最后在一片笑與淚中,張保與佟氏夫妻再度離開了伯爵府。他們走后,大房又忙起來了,端寧與真珍自回院里去,淑寧則去了芳寧房間,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今天是芳寧送嫁妝去舒穆祿家地日子,因淑寧送了一對簪子、一對手鐲和一對耳環,婉寧見了也拿出幾樣平日不用的首飾來,那拉氏從原來那四盒首飾中挑了兩三樣湊在一起,裝了兩盒,算作六盒。其余嫁妝,也是裝了大半箱便罷,東拉西湊的,居然也湊足了三十二抬嫁妝。從伯爵府眾家人中挑了幾十個身強力壯地,抬了箱子往舒穆祿家去,一路上倒也得了些贊語。

  十八那天,淑寧跟著李氏、真珍、婉寧等人,看著芳寧梳頭上妝著喜服,陪她哭了一場,便把她送上了大紅官轎。慶寧與安寧扶轎隨行,李氏又與先前來幫過忙的那位族嫂一同擔任送親太太過去了。

  正月二十日芳寧回門,淑寧聽說那宜海待她很不錯,婆母也和氣,也為這位姐姐高興。

  滿月酒后地日子平安度過了。端寧回復到上衙門辦差地正常生活,真珍便留在家中幫著小姑與二嫫料理家務,初時有些不習慣,但很快就上了手,只是很著迷于為端寧下廚做菜,還特地向二嫫請教。淑寧與她相處得很好,有時冷眼看著那幾個陪嫁丫頭,似乎是端寧發過話,都還算安份,便不多說,只與真珍談些美食養生方面的東西,又教她端寧愛吃地菜的做法。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等到月底,淑寧才恍然發覺,假期結束了。崔嬤嬤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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