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寧與五阿哥大婚九日后歸寧,興保與索綽羅氏請了許多親族前去赴宴。上一回沒有隨母親嫂子一同進宮參加喜宴的淑寧,這次收到了邀請,得到母親許可后,來到二伯父興保的家。
興保的宅子只是五進大宅,看起來比他他拉府小許多,但也是雕梁畫棟的,家俱用品都十分講究。前院極大,搭起喜棚,足可招待二十桌客人,加上內堂招呼女眷的十桌,十分熱鬧。
淑寧與真珍、芳寧、李氏、喜塔臘氏一起被引到媛寧婚前住的地方,稍稍打量了一下這個院子,只覺得似乎比婉寧那個小院略大一些。不一會兒,丫環出來相請,她們忙走進正房,便看到絮絮高興地迎上來,萬琉哈氏則微笑地坐著不動。
媛寧穿著大紅色的福晉禮服,全身珠光寶氣,端坐如儀,微笑著看姐妹嫂子們在隨行嬤嬤的指引下向自己行過大禮,才道:“都是至親,用不著這樣多禮,快快坐吧。”舉止說話氣度,卻已十足是位皇子福晉的模樣,眾人聽了,都有些不自在。
淑寧心中一酸,仿佛覺得那個一受委屈便向她訴苦、慌張時會向她求助的小妹妹已經消失不見了,眼前的這一個,已經成了陌生人。不過,她其實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一邁進皇家大門,媛寧與她們這些娘家親眷便等于是身處兩個階級了,不可能再象從前一樣隨意。
不過媛寧待她與絮絮其實還是很親切有禮的,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們將要嫁入宗室的關系。只是李氏與喜塔臘氏都十分不習慣,加上萬琉哈氏一直在旁邊笑得古怪,令她們甚是沉默。唯有芳寧與真珍在旁邊拉著話,努力使氣氛熱烈一些。淑寧皺了皺眉頭。便笑著問起媛寧婚后的情形。
媛寧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些不要緊的話,若是有涉及宮里地事,或是他們夫妻相處的具體情形。她身后的嬤嬤總會輕咳兩聲,媛寧就很快換了話題。不過那嬤嬤咳了幾回。媛寧便不動聲色地喚丫環雯玉:“嬤嬤咳嗽犯了,你扶她下去吃點潤喉地丸藥吧。”雯玉便真個來“請”,那嬤嬤臉青青地跟著出去了,其他隨行的嬤嬤都沒再出聲。
接著又來了幾個人,連索綽羅氏也陪著他他拉氏進房來了。笑著招呼眾人不必拘束。來地人里還有索綽羅氏的兩個侄女,年紀最大的也有十一了,正準備進京學些規矩,好預備下屆選秀,以求象表姐一樣風光地嫁進皇家。
媛寧也問起絮絮與淑寧的婚事,與淑寧才過小定不同,絮絮兩日前才過了大定,婚期就定在十一月,舒舒覺羅家里已經在打家俱了。絮絮紅著臉接受眾人的恭賀與打趣。也不知是誰,忽然提起了婉寧,屋里頓時冷了場。
當日婉寧出走承德。除在原伯爵府里住著地人,外嫁女芳寧與他他拉氏都沒得到信。唯有興保一家。聽到些風聲,但也只以為是那邊府里有丫環與仆役私奔罷了。不過隨著晉保的降爵。費揚古的晉爵,承德事件的風聲傳出,以及婉寧出嫁四貝勒府的事實,這幾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些消息,興保一家更是在背后笑話過好幾回。這時候也不知是哪個沒眼色的提了出來,讓眾人都好生尷尬。
最后還是媛寧圓了場子:“今日再與姐妹、嫂嫂們團聚,實在歡欣至極,只是依照規矩,巳時就要開宴,午時前要回府。眼下時候不早了,不如到外頭酒席上去吧。”眾人方紛紛應了,起身往女眷的席面上來。
媛寧與五阿哥一起離開娘家時,淑寧遠遠瞧了他們一眼,只覺得夫妻倆雖說算不上親密,但相處得還算融洽,不由得微微一嘆。看媛寧方才的氣色,大概過得還算不錯吧。
說起來,自婉寧入了四貝勒府后,因不是正式婚配,并沒有什么回門不回門的規矩,因此也不能回家來。結果是那拉氏派去送陪嫁地人見了婉寧和她的丫環,又看過環境后,回來稟告,他他拉府里才知道她的情形。
那日因是五阿哥大婚,全貝勒府地主子都去了宮里參加大宴,婉寧雖然冷清些,卻也沒受什么罪。次日拜見福晉時,玉敏待她還算客氣,只是一直不見四阿哥蹤影。
婉寧在那府里獨居一個小院,與她自己家里的差不多大小,但與其他院子離得有些遠。府里給她配了兩個婆子和兩個丫頭,都是極懂規矩又老實可靠地。一應吃穿用度,都與另一位側室李氏相差無幾,只是李氏才生了女兒,所以會有些額外地貼補。婉寧日子還算過得,只是天天悶在院子里,想要出門,必須先獲得福晉玉敏的準許,要是偷偷溜出來,離了院門不到一丈,就會有人請她回去。也沒人上門來作客,連宋格格那樣從前與她不和地人,都沒來說過一句話,見了面,只是輕輕點頭便罷。昔日的好友玉敏,雖然態度很是客氣,但已不復當年的親密。
四阿哥一直不去她房中,也不見她,事事都由玉敏出面。婉寧想要見他,回復的卻是玉敏一句“后院婦人,只該在院中靜候貝勒爺駕臨,斷無糾纏強求的道理”,讓她郁悶不已。她也曾試過賄賂下人,送東西到四阿哥面前去,但無人肯收她的銀子,好不容易收買了一個,還不等東西送出便被調走了。
值得慶幸的是,雖然她明顯不得四阿哥歡心,也沒有正式的名分,但正常的吃穿用度上并沒有受到虧待,下人們也沒有故意欺辱。只是她這樣,實在與被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沒什么區別。那雀兒還有主人來瞧兩眼,她卻只能對著院子與下人們發呆。
那拉氏聽到家人的回報時,心中很是心酸的,但知道她衣食無缺,又有人照管。并且無人跟紅頂白,心下也寬慰了些,只能隔上十天八天便打發家人送些東西去。陪著聊會兒天,讓女兒不至于末世圣子降臨燃文太無聊。其實她心里。也未嘗沒有希望女兒就此變得安份懂事的意思。
當日為婉寧準備的嫁妝,真正陪送過去地只有十之三四,比如那六十四盒首飾,送往四貝勒府的便只有二十盒。剩下的四十四盒,那拉氏重新分配了一下。給眾妯娌們、兒媳婦們、侄女兒、侄媳婦們各送了一盒,連索綽羅氏、媛寧、他他拉氏、絮絮以及芳寧都沒落下。但媛寧那盒卻被退了回來,那拉氏也不在意,收下來后,重新撿了一盒差些地,叫人送到準備出嫁的大妞家,算是給她添妝。
其余地首飾、衣裳、衣料、古董什么的,她通通交給佟氏去挑,隨便對方愛拿什么拿什么。佟氏道了聲謝。便毫不客氣地帶著女兒去了放東西的屋子。結果,首飾里頭她只挑了各色簪子與鳳釵、項圈、佩飾等物,還有些珊瑚珠子、蜜珀與東珠。衣料只挑大紅或相近的顏色,倒是古董字畫挑走了大半。她心里還有些惋惜。藥材香料之類的都陪送掉了。自己只好另 她帶著女兒媳婦將這些都收進槐院地庫房里,上了三道鎖。鑰匙一份自己收著,另一份交給二嫫,然后便吩咐家人收拾行李,準備回房山。
這次離開,真珍也要隨行,原因是她嫁進這個家后,還不曾到三房真正的產業上看過,并過問賬務,不太妥當。畢竟原本負責房山大半家務的淑寧已經定了親事,真珍作為年輕一輩的新女主人,也該接手這些事了。
佟氏臨行前私下召喚真珍面授機宜,結果真珍四個陪嫁的丫頭,只有七喜八福九兒跟她去,而比較老實本份的六如則留下與茶香等人一起侍候端寧起居。佟氏還特地交待馬三家的要多用些心,近來兵部又開始忙碌,端寧幾乎天天都要過了酉時才能到家。
出發那天,她們一大早便與端寧告別,送他出門,然后前往竹院見那拉氏。不知是不是因為近來打擊太重,那拉氏整個人象老了十歲似的,頭上已經夾雜了幾根白發。她對于三房的離開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還勸她們多回來。
似乎是因為親生愛女間接導致家中爵位被貶,她已經被變相剝奪了主母地地位,如今府中管家的是李氏,而那拉氏本人,只是慢慢調養著身體,偶爾與媳婦們聊聊天,或逗逗孫子孫女,閑暇時,便開始吃齋念佛。
淑寧一行在二門上車時,正碰見一群家人在不遠處哭求管家。淑寧悄聲問素馨那是什么人,得到的答案是最近被攆出府地家人,心下暗嘆,沒說什么。
因被貶為男爵府,李氏開始刪減不必要的人手,前后有十幾二十房家人被放出府。其中有些老實肯干,又年輕力壯地,佟氏便收留了六房,留下兩房守著槐院,其他都帶到房山去“管教”些時日。四房那邊,聽說近日將別院隔壁地宅子買下了,正打算打通了隔成兩個院子,好讓年將十歲的淳寧搬出正院與父母分院而居,因此也要增添人手,要了幾房去。其他地人,著實沒人收留,興保那邊又沒興趣,所以眼下才會哭求吳總管不要將他們趕走的。
淑寧雖然挺同情,但沒打算插手。從前府里的下人實在太多了,其實許多都是世代繁衍下來的家生大族。其中愛嚼舌頭、惹事生非、干活偷懶、貪小便宜、手腳不干凈或是好賭成風的不知有多少。三房一向管理嚴格,倒還罷了,那拉氏手下的那些,實在不怎么樣。何況被趕出府去,并不代表會餓死,只要本人愿意,他他拉府還是愿意提供保書的,但那些已經習慣了舒服日子的人,又怎么肯丟掉這個金飯碗呢?所以愿意求得保書另投別家做活的人,只有兩房而已。
淑寧不知怎的想起了那個方青哥。當日他進府當差,并不曾入奴籍。聽說他隨婉寧去了承德后,便一直留在五阿哥身邊,在指婚下來之前,還混了個侍衛的名頭。后來五阿哥與婉寧決裂,并沒有降罪于他,他本以為能有出頭之日的,不曾想順天府的官差上門,出示了他他拉府提出的奴籍證明,將他說成是逃奴。偏偏能證明他不是家奴的人進了四貝勒府,他被人強行帶走。后來只聽說他挨了打,便再沒人知道他的消息。
淑寧又嘆息了一聲,她最近似乎常常嘆息。從六月選秀時起,這一百來天的功夫,仿佛是過了幾輩子似的,幾乎所有人的命運都發生了變化,真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再度走上返回房山的道路,她忽然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
唯一令她心中歡喜的,是她與桐英的婚事最終定下來了。雖然桐英回京后,一直在兵部忙碌,又因為禮教規矩等緣故,兩人無法相見,但她偶爾收到他的只字片語,心里也是甜滋滋的。佟氏要她回房山,雖然少了通信的機會,但她心里隱隱有個念頭,覺得若是在房山,只怕更容易與桐英見面。畢竟在京里,她只能住在他他拉府中,而桐英要進府,必須經過重重關卡。相比之下,房山就自由多了。如今最大的問題,就是桐英不知幾時才有空閑離開京城。
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便到了房山別院的門口。長貴早在大門前候著,進了門,小劉氏笑著迎上來,賢寧掙脫了母親的手,沖上去與小寶抱成一團,兩小子嬉鬧著。佟氏被他們吵得頭痛,大手一揮,讓他們自個兒玩去了。
還沒等坐下說話,淑寧便留意到真珍臉色不太好,似乎有些暈車的跡象,覺得很是詫異,忙稟告了母親。佟氏見了媳婦的臉色,也嚇了一跳,忙叫長貴快去請大夫來,又讓丫環們快扶真珍到端寧房里躺下休息。淑寧回自己小院找了藥油來,給真珍擦了幾滴,看著她臉色似乎好了些。
過了半個時辰,大夫來了,診治的結果卻讓眾人又驚又喜。
真珍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