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兒年紀已有十九,正是今年要婚配的丫頭之一,牛小四卻足足比她小了三歲,本不在這一批婚配人員名單上。而且,這兩人湊一塊兒,讓淑寧覺得有些詫異,心想難道是常讓扣兒去園子里采花采草,結果把牛小四給采了?
牛小四那邊也吱吱唔唔地說了個大概,原來是扣兒平日里挺關心他的,常幫他做點衣服鞋襪什么的,先前聽說扣兒對顧全生挺有好感,他就急了,后來扣兒說對顧全生沒那個心,加上對顧全生好的丫環也不少,但人家沒一個看得上,他才心定了些。只是一聽說扣兒今年要配人了,立馬就對她表白了,結果把姑娘臊得一路逃回來,他也就追了過來。
扣兒在后院聽得羞惱不已,等牛小四話音剛落,顧不上淑寧還未說話,便大聲駁道:“哪個要嫁你?!你少胡說!我……我……我不過是看你沒人照顧……才發好心的……”
淑寧聽出她的語氣有些心虛,忍住笑意,板起臉對牛小四道:“就算你要求婚配,也沒追著人不放的理兒,這里是內宅,你就這樣闖進來,成個什么樣子?還不快快退下去,回頭我問過扣兒的意思,若她點頭,我便成全你們;若她不肯,你可不許糾纏不休。”
牛小四卻很是高興,好像覺得十拿九穩似的,忙陪了罪退了下去。淑寧見他一走,便回頭找扣兒,卻不妨素馨與冬青兩個從南廂里蹦出來,忙忙把扣兒從后院拉出來,七嘴八舌地就問上了。
淑寧見扣兒只是臉紅不開口。但并沒有懊惱的意思,相反卻嘴角含笑,心中有數。便故意道:“看來扣兒你不喜歡那個牛小四,他也太過分了。竟然闖到內宅來!回頭我就告訴額娘去,叫他吃個大苦頭,看他還敢不敢再來纏你。”
扣兒慌了,忙擺手道:“不關他事,是我一時急了跑回來。他才會跟著來的,不關他的事……”看到淑寧調侃的目光,臉漲了個通紅,吶吶地低下頭去,半日才道:“姑娘別難為他……我……我沒有不愿意……”聲音比蚊子聲大不了多少。
淑寧笑了,拉起扣兒地手道:“既然你愿意,便跟我去見額娘,求她給你做主。”素馨與冬青兩個互相擠擠眼,已經打算著要給牛小四報喜訊去了。
來到正房。佟氏正在與巧云說話,聽了淑寧的述說,佟氏笑了:“看來這些天要辦喜事的人家很多。我們要發不少喜錢呢。”然后便叫人去喚牛小四。
那邊牛小四早得了信,喜滋滋地來到正院。與扣兒一起向佟氏磕頭。佟氏說了一番夫妻和穆地話。便交待巧云給他們一份喜錢,讓他們擇日成婚。只是扣兒家人都在府里。牛家還要先去下聘才行。
淑寧在一邊盤算著要送些什么東西給扣兒添妝,佟氏叫住她,道:“正巧呢,如今還有幾個小廝丫頭要婚配,也有聘了附近村里的姑娘地,臘月前后要辦好幾場喜事。這些你不懂,還是交給我管吧。倒是楊先生那邊剛剛送了貼子來,說是要娶余家姑娘為妻,明兒下聘,臘月十八就過門。”
淑寧一陣驚喜:“余家姐姐要嫁人了?那我可要送一份大禮。至于楊先生那邊,請額娘一并幫我送了吧。”佟氏點點頭:“本該如此。”
淑寧回到自己的屋子,從首飾中選出一對金簪子來,樣式是攢心梅花的,當中嵌的不是珠寶,卻是一顆紅翡,看上去挺喜氣,而且梅花也很襯余桐的品格。
她摸摸那梅花簪子,抬頭望向墻上掛地紅梅圖,不由得想起了畫畫的人。自從六月里在皇宮里見面,她至今已有將近五個月沒見過桐英了。以前不覺得,定了婚約,反而變得很想他。明天哥哥休沐回房山,不知他會不會來?
她晃晃腦袋,忘掉這些胡思亂想。只有一天假期,哥哥是因為念著懷孕的妻子才愿意匆匆來回,桐英又沒那閑功夫,怎么會來?
她找出一只小匣子來,將簪子放進去,又添上一對親手做的精制荷包和一方繡帕,拿紅布裹了,再另從首飾匣里挑了一對絞絲銀鐲子、一對金耳環和一對溜金累絲花簪,用帕子包好,一并拿到南廂來。…匣子是要送給余桐的賀禮,交由素馨送去;而帕子包的首飾,卻是給扣兒添的陪嫁。
素馨冬青和扣兒得知余桐的喜訊,都很高興。當初她們都向余桐學過打絡子,平日有空出門,偶爾也會去余家玩,便商量著要隨禮。淑寧將東西交給她們,放她們自去商議,自己回到臥房,重新看著那紅梅圖發呆。
過了一會兒,她便起身,獨自往園子里去。園子里也種了梅花,只是眼下開的,都是臘梅,沒有紅梅,不過總是聊勝于無。她折了兩枝,帶回房中用一個梅瓶插好,擺放在紅梅圖前,聞著那清香,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我是轉換場景地分割線 端寧本該明天回來的,卻在晚上連夜趕到了,一家人又驚又喜,圍著他說個不停。真珍則一直紅著臉微笑,端寧溫柔地望著她,叮囑了許多話。不過他知道喜訊已有些時日,人已經鎮定下來了,雖然還時不時冒出一兩句傻話,但已沒有了當初語無倫次的樣子。
佟氏見兒子臉上有些倦意,忙催他去休息,只是私下囑咐小兩口,一個人趕路累了,另一個有兩個多月地身孕,所以早些洗洗睡吧,別鬧得太過,直把小夫妻倆鬧了個大紅臉。
這一趟跟著回來的還有長福與虎子。據說二嫫明天就會來,他們與佟氏有話要說,淑寧有些困了。便自回院里歇息。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團團坐在一起吃早飯。小寶與賢寧昨晚睡得早。直到現在才知道哥哥回來地消息,高興得抱著他不放。端寧吃過飯,一時高興,便一邊夾一個,帶著他們在走廊上飛奔。兩個小子體驗了一把飛翔地刺激,興奮得哇哇直叫。小寶是只管樂呵呵地,賢寧卻拉緊了哥哥地手,硬要他再帶自己玩個幾回。
佟氏卻有些哭笑不得,揚聲道:“還不快回來?端哥兒你也是的,都要做爹地人了,還跟小孩子們鬧著玩。”淑寧與真珍在旁邊偷笑。端寧有些不好意思,忙哄得弟弟們放開了他,才重新回到桌邊來。
佟氏道:“今日楊先生往余家下聘。我要過去露個面兒。賢哥兒與小寶今日不上學,若是乖乖做功課,到時候我便帶你們去玩。如何?”兩個小的忙應了,然后很乖地聽從姐姐淑寧地話。喝完了羊奶。又乖乖去書房背書寫字。
二嫫趕到了,與佟氏如此這般說了半晌話。才宣布了一個大消息:素云將要被許給虎子。
這樁親事卻是兩家商量已久了。淑寧雖不知情,但素云顯然不是頭一回聽聞。二嫫的長子虎子,年紀比端寧還要大兩歲,卻一直沒娶親,大概是跟著小主人到處走,眼界高些,要求未來的妻子人選長相、性情、才干、見識缺一不可。二嫫頭疼已久了,本打算外聘,但能滿足這些條件的女孩子,又怎會甘心嫁個仆人?所以只能在府里找。長福二嫫夫妻也算是大管事級別的人了,不愿將就普通丫頭,便在各房地大丫環里尋,最終還是將目標定在了三房的素云頭上,因她年紀相當,容貌清秀,又溫柔穩重,知根知底,最是合適不過。二嫫年初便去了她家提親。
素云自幼父母雙亡,姐妹兩個跟著叔叔嬸嬸過活。幾年前她妹子做了那拉家的小妾,境況不太好,她叔嬸便想著讓素云再攀一門親。無奈素云長年在外,三太太佟氏又把得緊,他們不好下手,對于虎子這樁婚事,一直拖著不松口。婉寧出嫁后,府中遣散不少家人,他們也在其中,見三房的大管家提親誠意不變,便忙不迭答殘扇遮妝應下來,還收了一大筆禮金。素云雖惱恨叔叔嬸嬸,但親事卻不差,虎子也是極熟的,便爽快應承下來。佟氏已經定好待她與虎子婚后仍舊留下侍候的,很大方地賞了二十兩銀子和一包首飾、幾匹尺頭,讓她風風光光出嫁。
虎子與素云兩個在房山別院的小廝丫環中都極有體面,這邊事情方定,便各自被人擁著離開了。佟氏也不在意,直接讓二嫫去歇息,自己帶著幾個丫環媳婦子坐了小車,往附近村里行去。端寧也帶了兩個弟弟陪同。真珍有些倦怠,留在房里休息。淑寧料理完家務后,就回自己院里練字去了。
練了小半個時辰,有些累了,淑寧便停了筆,卻聽得門外扣兒在小聲叫自己。她奇怪地走過去問是什么事,只見扣兒紅著臉道:“小四……在小角門上等……說是有人找姑娘……”
淑寧心中疑惑,便隨她往后院去,因不見素馨她們,問了扣兒,才知道是賀素云去了。
到了后院的小角門,牛小四正等在門后,見了淑寧,忙行過禮,小聲道:“姑娘,貝子爺來了,就在我那小院里等呢,說是想見姑娘一面。”
淑寧吃了一驚,旋即感到一股喜意,驚的是桐英居然真地來了,卻要私下與自己見面,喜的也是他居然真的來了,趕著來見自己一面。可是他為什么要從后門進來,又單獨見她呢?是了,如果他是從前頭大門進來,家里人大概不會讓他們見面,就算能見,也不會有私下說話地機會。她心下亂糟糟地,也不知如何反應,只是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發鬢衣服,洗了手,才隨牛小四一齊沿夾道往后院來。
路上他們并沒遇上什么人,只是見過兩三個丫環媳婦子往前頭去,聽說話是給素云道賀去的。
牛小四地小跨院位于宅子西北角,原是馬三兒夫妻倆住著。一西一北兩間大屋,東面是墻。挨著隔壁仆人住地大院子,有一扇小門通往連接園子的橫夾道,北屋是牛小四地住處。西屋卻是預備四阿哥來時隨從下人落腳用的,里頭桌椅床柜一應俱全。而且打掃得格外干凈。
牛小四到了院門口便退下了,瞧他臉上的笑意,分明心中有數,不過因淑寧幫了他地大忙,投桃報李。不好笑話罷了。淑寧顧不上害羞,越走近西屋,心便跳得越快,只是到了門口,便開始猶豫了,不知該不該踏進去。
桐英正坐在里頭,聽聞腳步聲,卻不見人影,便先走出來。燦然一笑道:“怎么不進屋?”淑寧怔怔地望向他,心中一酸:“你瘦了。”桐英摸摸臉,笑道:“是因為我今天穿著深色衣裳。顯瘦罷了。”他指指屋內:“我們進去再說話,外頭冷。”然后便先走一步。
淑寧正要進屋。冷不防瞥見屋內的床。有些猶疑。雖然她本人不覺得這樣有什么問題,但身為古代人地桐英。會不會覺得自己就這樣大咧咧地進屋去,不太衿持?而且今天兩人是避了人私下會面,若讓老媽與哥哥知道,定會一頓好罵。雖說這些都是封建思想作怪,但家人的想法很重要。她想了想,便停了腳,道:“我不進屋。”
桐英怔了怔,旋即笑了:“好,不進屋就不進屋,咱們在外頭說話。”說罷提起兩只凳子,往屋外避風處一放,笑道:“坐這里吧,這里沒風,會暖和些。”他態度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倒讓淑寧覺得自己太過矯揉造作了,難不成在古代生活了十幾年,就真把自己當成是古代女孩子了?
這樣想著,她深吸一口氣,便象平時那樣坐了過去,抑制住臉上的羞意,直接打量了桐英一會兒,便道:“你方才說謊了,明明是瘦了,比上次見你時還瘦,不是說前幾個月已胖起來了么?”
桐英吱唔道:“這個……只是最近累些,兵部忙嘛。”淑寧正色道:“就算再忙,也該空出幾個時辰吃飯睡覺,不能光顧著做事就置身體于不顧。若是累病了,又要看大夫吃藥,又要調養身體,豈不是更浪費時間?反把身體弄垮了。桐英哥一向聰明,怎么就不會算這筆賬呢?”
桐英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知道了,淑妹妹別生氣。”他見淑寧臉色緩下來了,才小心翼翼地道:“那個……淑妹妹,上回你給我的菜譜和湯譜,我吃著很好,只是……吃了幾個月,有些膩了。你……有沒有別的菜譜啊?”
淑寧不禁啞然失笑,忙道:“當然有,上次給你地都是秋天吃的,本該給你冬天的菜譜才是,回了房山后,遞送不便,一時忘了。我回頭就寫,讓哥哥給你捎過去。”
桐英笑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道:“那如果……我把菜譜湯譜借給別人,你會不會生氣?”
淑寧有些訝異地望著他,他不好意思地道:“是這樣,我嫂子自生產后,身體就不是很好,我想著你那些湯都是補身子的,讓她試試也許能行。但我想著總該先問你一聲,所以……”
淑寧笑了:“用不著這樣客氣,給你的方子,你愛給誰用都行,只是你自己別忘了吃。”
桐英嘴一咧:“這是你的東西么,未得到你同意就給人,我怕你生氣。”
淑寧柔聲道:“不要緊,橫豎是一家人……”她馬上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忙補充道:“我是說你跟你哥哥嫂子是一家人……”她差點咬住自己舌頭,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么?
桐英顯然也想到一塊兒去了,臉上帶著喜意,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聲音也大起來:“是啊是啊,一家人不用客氣,我拿了你的菜譜去用,你如果看中了我什么東西,也可以拿去用……”
淑寧心中好笑,正想要駁他,忽而想到自己拿了他沒帶走的硯臺與毛筆,豈不是正中了這句話,臉上頓時便感到有些辣辣地,忙低了頭不說話。
這時墻外傳來幾聲竊笑,分明是陌生的男子聲音,淑寧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往聲音方向望去。桐英一臉懊惱,快步穿過小門,與夾道里的人不知說了些什么話,然后便隱隱聽到開門地聲音和馬嘶聲。接著,桐英回來了。
淑寧從不知夾道里有人,感到有種被人窺探了隱私的感覺,心中惱怒,臉上便帶了出來。桐英忙給她陪不是:“都怪我沒說清楚,那是宮里給我派地侍衛,一向與我交好,不該說地話絕不會傳出去的。而且這墻很厚,又關著門,是我剛才說話聲音大了,才讓他們聽到了,先前地對話他們并不曾聽見。”他大大地作了幾個揖,模樣甚是可憐。
淑寧聽了,倒安心了些,只是問:“怎么宮里還派侍衛跟著你?從前都沒有這個規矩啊?”桐英苦笑道:“沒法子,我現在也算是機要人物了。”他頓了頓,才小聲道:“我告訴你件事兒,別跟人說去。大概用不了多久西北就要打仗了,我多半要隨軍出征,最早這個月初,最遲明年春天,就要起程。”
淑寧大吃一驚,忙問:“這是怎么說?你不是武將啊,是要你去帶路么?會不會有危險?”桐英微笑道:“不礙事,我只是跟著主帥參贊軍機罷了,如果連我都有危險了,這仗也不用打了。從去年九月就開始為這件事忙,籌備了一年多的功夫了,我心中有數。”
但是打仗仍是件很危險的事,而且現在軍隊里也有用火器的,聽說威力很大,保不齊敵軍也會有這些,萬一來個流彈炮彈殼飛砂走石之類的,難免會誤傷啊。
她暗自擔心不已,桐英見她神色,心中一動,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卻發現天色忽然暗了下來,抬頭一看,太陽仿佛被咬了一大口似的,周圍漸漸風起。
是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