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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七、依依

  周圍傳來陣陣驚呼聲,以及仆人們爭相走避的聲音,淑寧雖然不怕日食,但若被人發現她在這里與桐英見面,肯定會導致母親責怪的,心里不免慌張起來。正著急,手上一暖,已經被桐英握住了,只見他溫柔地對她說:“別怕,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進屋進躲躲就好。”

  她正被手上的暖意引得心跳加速,等她醒過神來,兩人已經在屋里了。

  桐英掀開衣服下擺,露出里頭一層夾衣,面上有厚厚的黑紗罩著,他從腰上的荷包里掏出一把小刀,“嘶啦”一下扯出一塊黑紗來,對折了下,抬高對著太陽,道:“你瞧,不是什么天狗食日,只不過是月亮擋住了太陽而已。我在欽天監見過老師觀日。”

  淑寧聽說過他學畫的老師供職于欽天監,其實就是清朝的天文學與歷法學機構,桐英知道這些也不奇怪,便順著他的意思,透過那黑紗去看太陽,但還是不敢久看,便掉頭看了桐英那荷包一眼,想著什么時候也給他做一個。

  看到桐英衣服下擺的狼狽,她還是皺了皺眉頭,這衣服顯然是專門找針線上人做的,外頭看不出來,里面卻透著華貴,就這樣毀了,有些浪費,便道:“我其實不怕這日食,你就這樣把好好的衣服撕壞了,未免太可惜。”

  桐英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會這樣。”

  淑寧驚覺自己還未結婚,就管起對方的事了,微微有些羞澀,正低頭不語中。外頭卻忽然起了一陣大風,有些瓦片摔落地面碎裂的聲音,還有人驚呼不已。一個人頂著外衣從小院門外跑進來,又招呼后面的人。淑寧一時慌了。往后一躲,接著手上又是一暖,轉眼便被帶到門后,然后門板無聲無息地關上。

  外頭的人很快沖進北邊地屋子,聽他們說話。似乎是牛小四的朋友,方才只來得及在屋檐下躲,眼下是躲不過了,只好逃到附近的屋里來。至于牛小四,大概是到附近地屋子里躲藏去了。

  淑寧大氣不敢出一聲,憋住了呼吸,直到確定那兩人并沒有發現自己和桐英在屋里,才松了口氣,回頭對桐英笑笑。正要小聲說些什么,卻發現桐英正緊緊盯著自己,而且他們兩人離得有些太近了。她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不由得臉上一紅。

  桐英卻在心中大叫:“這小丫頭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可愛?比上回見她時可漂亮多了。”鬼使神差地。便開口說了句:“淑兒。你真好看。”

  淑寧臉上更紅,見桐英離自己更近了。慌忙伸手去擋,卻正好按在對方左胸上,感受到掌下那格外激烈的心跳,心中一動,沒再推開,任由對方攬住了自己。

  桐英醒過神來時,已經抱住了淑寧,自己的心跳更是快得不同尋常,過了好一會兒,才鎮靜下來。他將下巴埋在對方秀發中,靜靜地感受著這一刻的柔情蜜意。

  淑寧依在他懷中,同樣感受著那一份寧靜,掌下的心跳,奇異地與自己地心跳漸漸趨于一致,到了后來,仿佛合成一體似的,一樣的安定、有力。

  外頭刮著大風,天也越來越黑了,但在這小屋里,他們在黑暗中傾聽著對方的心跳,感受著彼此的體溫,周圍神奇地彌漫著溫馨寧靜,仿佛跟外頭是兩個世界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漸漸明亮起來,門縫里透進了陽光,風也停了。北屋的人說著話走出了屋子,離開小跨院。淑寧抬頭望望桐英,只見他在那一絲耀眼的陽光展開了大大地笑容,便也望著對方笑了,不是那大家閨秀不露齒的笑,而真正開心的笑容。桐英一愣,笑得更是燦爛。

  兩人忽然好像有了某種前所未有地默契,若說從前總是互相試探著小心翼翼地表達著情意,現在則是對彼此的感情更添了篤定,心知對方就是自己愿與之共度一生地人了。

  桐英松開了手臂,打開了一點門縫,探得外頭沒人了,方才將門大大打開,回頭笑道:“我要走了,趁現在外頭人不多,免得被人發現,有礙你地閨譽。”

  淑寧問:“你不見我額娘和哥哥了么?”桐英搖頭說:“還是算了,免得他們多心,我還是早點回京吧。”淑寧點點頭,柔聲囑咐道:“你路上小心些,回去了,差事再忙,也別耽誤了吃飯睡覺。”

  桐英笑著應了,但剛走出門,又想起了一件事:“上回寫信給你說的選宅子地事,你還記得么?”淑寧這才想起來,自從接了那封信,桐英便隨圣駕去了塞外,她跟著家里人一直為婉寧擔心,竟把這事忘在了腦后,忙道:“我看你選的幾處,多是近水的,你若喜歡就找個有水的吧,只是我擔心離衙門遠了,你上差會很不方便。”

  桐英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其實……我是想說,因為要打仗,我暫時沒功夫理會這些,你若有時間,便四處,遠一個喜歡的地方吧。就算離衙門遠些,我只要簽到就好,又不用趕早去,不妨事。”

  淑寧笑了:“好,我知道了。”雖然說她現在出門不太方便,但真想要去,也不是沒法子,借口上香祈福什么的就行了。

  桐英道:“我知道按規矩定了婚的女孩子不好隨意出門,但這是我們以后住的地方,想來伯母也不會說什么。而且你向來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

  的確是有法子,但什么叫“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淑寧問了出來。

  桐英笑道:“別家女孩兒哪會自己給自己掙嫁妝的?我聽你哥哥說起,心里就佩服得很。我就說嘛,我喜歡的女孩子當然會與眾不同,因為我人品好啊。”

  淑寧臉上一熱。啐他一口:“我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跟你地人品有什么關系?少給你臉上貼金!”說完了,才發覺好像回到從前被桐英氣得跟他拌嘴的情形。不禁有些好笑。

  桐英也覺得有趣,悶笑幾聲才道:“好了。我真的要走了,你好好保重身子,我多半沒那么快出征,過些日子,我會給你寫信地。”

  淑寧收了笑。點了點,送他出了小門,沿夾道從側門離開,遠遠地看著他騎上馬,招呼了遠處的兩個侍衛一聲,再朝自己揮揮手,馳騁遠去。

  直到完全看不到桐英地影子,她才關上了門,沿夾道回到自己的院子。敲了敲小角門,扣兒飛快地開了門,將她迎進后院。一臉緊張地道:“姑娘沒事吧?方才天狗吃太陽了,我一個人在院里。怕得求魔帖吧很。”

  淑寧笑道:“沒事的。用不著怕。”她聞到某種食物的香氣,問是什么。扣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擔心姑娘,便一直守在門邊,方才天狗吃太陽,我就躲到小廚房里去了,反正無事,便做了些點心。”

  淑寧道:“這樣正好,我方才回來時并沒見到牛小四,怕他找不到我會慌張,你帶了點心去找他吧,順便說聲我已經回來了。”

  扣兒臉紅紅地點了頭,找了個食盒裝了半籠點心去。淑寧回到房間,想起答應桐英的食譜,便拿過紙筆寫起來。

  佟氏母子幾人在午飯前回來了。據說今天日食,那余家二老認為太不吉利了,還想著要退婚,但楊先生列舉了許多道理,駁回了這個說法,余家姑娘也很贊成。楊先生在村里住了半年,態度溫和,偶爾也帶了幾個蒙童,所以在村民中很有威信。最后,在官太太佟氏、大地主李大奶奶(盧紫語)以及村長地下,下聘得以順利進行。

  佟氏曾問過淑寧日食時可害怕,淑寧道:“也沒什么,我當時正想到園子里逛逛,半路遇上這事,便找了個空屋子躲了一陣。其實也沒什么可怕的。”她看到母親信了,惴惴的心才安定了些,但瞞著母親私會未婚夫,她還是有些愧疚的,不過要她坦白,就更不可能了。

  端寧陪著家人吃了飯,又陪妻子午休,兩人廝磨許久。眼看著申時將近,佟氏催著他盡快上路,趕在日落城門關閉前進京。端寧依依不舍,但還是告別家人回京去了。

  臨行時,淑寧私下托他捎菜譜給桐英,結果端寧似笑非笑地道:“說起來,今兒日食過后,我遠遠瞧見幾個人騎馬往北邊去了,看那身板兒怪眼熟的,妹妹可知道是誰?”

  淑寧咬咬唇,扯了扯他的衣袖,端寧方才笑著放過了。

  接下來的日子,淑寧白天管家、練字,晚上就做針線,而且是給桐英做的,荷包、衣裳、手套什么的。她隱約記得用絲綢做內衣,似乎能減輕箭矢地傷害,便特地用純色的真絲料子,做了許多內衣汗衫,后來索性連中衣夾衣外衣都做了,還另外給他做了十分保暖又輕便的羊皮手套和預備春天時用地皮革手套。

  直到佟氏提醒,她才想起自己應該開始為嫁妝里的繡品做準備了。雖然衣服鞋襪暫時不做,但被面、床帳、蓋頭、手帕、荷包之類地,也要花不少功夫,于是便勻出些時間來做這些。

  雖然有很多事要忙,但她還是每天空出時間來練字。另外,畫畫方面雖比不上桐英,但也不能太差。倒是圍棋,因佟氏發現真珍拿棋譜做消遣讀物,勒令她生產前不能動任何與棋有關地東西,連累了淑寧也不能碰。所以現在淑寧把琴搬隔壁院子里,每日對著真珍彈上幾曲,就當是胎教了。

  這事讓淑寧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從三、四十歲的媳婦子里頭挑了兩個生產經驗豐富地出來,請了附近最有名的幾個穩婆來傳授經驗,又請大夫教了把脈的方法,以及孕婦、產婦、新生兒分別該吃什么食物、該避免做什么事等等,想要訓練出兩位“月嫂”來。

  其實原本府里的嬤嬤就有負責這種工作的,只是她們多數是根據傳統做法,有許多不合理的陋習,比如產房不能通風,內衣尿布都要陰干等等。淑寧從父親的書房里找出一本半殘的醫書,相傳是宋朝王駙馬親傳弟子所著的《平民醫館產科手札》,指出那些不科學的做法,讓月嫂們改正。

  本來那幾個女人都覺得淑寧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比得上她們經驗豐富,均對她的話半信半疑。幸好穩婆中有一位是學過些產科理論的,大夫也有些見識,了她的做法,方才讓月嫂們接受了。

  佟氏見狀,便覺得這法子不錯,媳婦子們與嬤嬤們相比,至少年輕有力氣些,脾氣也更好,而且學的東西更多。于是她又再挑了兩個年輕的媳婦子去學。淑寧有些奇怪,覺得本來的兩個人就足夠了,這又不是一次性的。佟氏也不多說,只道日后還有賢寧與小寶呢,多培養兩個人也好。淑寧便應了。

  月嫂們上手很快,雖然醫學方便進展慢些,但要照顧真珍的飲食起居卻已沒有問題了。佟氏覺得身上輕松了,家里又沒什么事,便在回京參加了絮絮的婚禮后,交代女兒照顧好家里,帶著幾個人坐馬車到保定去了。

  這一去,就是大半個月。她在保定與丈夫團聚,又幫著料理了年前迎來送往的人情。等到放年假時,夫妻倆一起回京,路過房山,捎帶上女兒媳婦,回他他拉府去了。

  桐英并未隨軍出征,但有風聲說皇上會御駕親征,想必桐英也會跟著去。淑寧聽說后,稍稍松了口氣。雖然不記得歷史上的這場仗打得怎么樣,但應該沒太大問題,因為康熙還有幾十年好活。桐英跟在他身邊,自然也是安全的。

  然而這個新年,他他拉一家過得并不算好。先是年前族中大會,晉保在張保、容保兩兄弟力撐之下,勉強保住了族長的位子,但威信已經大大受損;二是那拉氏派去接婉寧回府過年,卻沒得到四福晉的準許,因為婉寧已是貝勒府的一員,沒有在娘家過年的道理;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正月里皇上下詔,要親征噶爾丹,晉保與容保都在隨征名單上。容保身為侍衛頭領,會在御前侍候倒也罷了,晉保卻是要在外頭領兵,難保會有些兇險。一家子都為他擔心不已,但晉保本人卻不在乎,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掙軍功的好機會,若是做得好,先前因教女不嚴而降的爵位官品,一定能升回去的。因此他只交待妻兒要照顧好家里,好好等他回來。

  慶寧第一次領悟到身為長子的重責,整個人變得成熟穩重多了,一再向父親保證會照顧好母親妹妹們,順寧也表達了相同的意思。晉保見他們如此懂事,倒也放了些心。

  容保則拉了三哥張保與侄兒端寧去喝酒,托他們幫著照看妻子兒女,張保與端寧也一一應了。

  淑寧將做的所有衣服鞋襪荷包都打包好了,托哥哥給桐英送去。端寧回來時幫桐英捎了一把象牙柄的匕首,外鞘上刻著一行蒙古文,淑寧問了哥哥,方知是“與你同在”的意思。她收下匕首,默默為桐英祈福。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皇帝告祭宗廟社稷,命皇太子留守,親自帶兵出征西北。

  大軍出發那天,淑寧與母親隨著那拉氏、沈氏等人坐著馬車到了城外,與其他為家人送行的女眷們一起,送走了出征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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