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天津橋外一張紙(四)
王畫沒有說明,但話外之間很好懂。
操作起來也不困難,不是將所有武氏一黨與五王一黨全部下放,張柬之退隱,崔玄暐出為梁州刺史,只剩下三王,只要將武三思與三王貶出朝堂。群龍無首,附從他們的大臣馬上就安份了。并不會對朝廷傷筋動骨。
而且朝堂上無窮無休的爭辨也讓他十分地反感。
沒有了這些紛爭,恐怕也不會存為了打壓對手,出現讖言這些妖娥子。
他認為事情就這樣了結了,所以心情放松下來,這才打量著王畫房間,也看到了放著許多美觀的硯臺。這段時間,因為工匠的熟練,制作硯臺速度加快,制成了許多成品,王畫房間里只擺了一部分,有許多轉移到了即將開業的店鋪里面。
這時對石硯還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李顯遲疑地問:“它們也能研墨?”
王畫努了一下嘴,李紅會意地拿來清水與墨,研磨起來,然后王畫說道:“皇上可以寫幾個字試一下。”
李顯提起毛筆寫了一個“休”。王畫看了想笑,也許這正是他心情的寫照。
李顯寫完了,看了看墨汁的光澤,有些驚奇,再次看著這些硯石。澄泥硯固然很好,也有許多美觀的造型,但石硯也有它的優點,如果利用好,可以利用它天然存的石眼、石膽與花紋。這一點無論是澄泥硯,或者是磚瓦硯,都無法做到的。
并且因為是第一次進入李顯的視野,對李顯同樣產生巨大的沖擊。
王畫說:“如果陛下喜歡,可以挑選幾塊回去賞玩。”
但他又讓李紅中間挑了四塊佳品,分別是帶給老武、韋氏與上官小婉以及李裹兒的。李顯也不好意思,只挑了兩塊。不過論到玩賞,他倒是頗具眼力,兩塊都是這些硯臺中的佳作。
可挑完后他又說道:“冠軍候,器物固然可以用來賞玩,但國事才是重要的。”
得,你不用勸我了,先將自己管好吧,王畫心中誹謗地想。不過不能說出來,他說道:“非是如此,如果說制器,臣喜歡的還是瓷器。臣這么做是有用意的,陛下可記得臣說過制作九鼎之事?”
李顯都聽過他說了好幾遍了,可除了洛陽一塊作坊里,王畫請工人試驗燒一種銅器外,再沒有其他的動靜了。當然他也不好過問,因為這不是他的圣旨命令的,是王畫自發的行為,甚至都沒有讓朝廷掏一文錢。
“傳說大禹治鼎時將天下所有銅集中一起,制成九鼎。這個說法未必正確,就是正確,也不能為了制成九鼎集中天下所有銅材,就是皇帝同意了,大唐全國百姓也不會同意。但為了昭顯它的偉大,必須讓它工藝達到千古未有的地步。因此臣有一個想法,讓它集中所有高超的銅、玉、瓷、漆以及金銀工藝。臣也有許多工藝的想法。因此,沒有制作之前,想將這些想法傳授給工匠。一旦工匠能夠熟練地掌握這些工藝,然后真正制作九鼎。所以后來我產生了另外一個想法,開一個文房四寶的店鋪,通過制作一些精美的器具,慢慢使工人通過實物領悟工藝,以及看有沒有可能出現的問題。畢竟九鼎一旦開工,耗費巨大,如果出現失誤,損失重大,就是臣也承受不起,也會引起不必要的指責。”
也不能說他的不對,但歸根到底,王畫心里面還是喜歡,所以按捺不住,嘗試著將一些先進的工藝技術,流傳到這個世界。
王畫又說道:“而且臣也早說過,不管臣職位高低,如果陛下需要,臣自當為陛下效勞。如果陛下詢問,臣也會象這次一樣,知無不言。”
李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朕知道你的心了,等你傷好了再說吧。”
意思是你傷好了,我會真正重用你的。
當然這是認為王畫這一次幫他解決了一個危機,同時說話也沒有偏袒,與刻意地報復攻擊,產生的心情。但過了一段時間后,天知道他又產生了什么想法。
李顯說完后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李紅問道:“二郎,你說皇上會不會聽你的建議?”
王畫一攤手說:“誰知道。但管他聽不聽,我們繼續看戲。”
如果李顯真有這個魄力聽他的建議處理這場紛爭,都說明他多少有點作為,至少還不是無能到了極點,有藥可醫。那么王畫也可以安心地輔佐他,雖然未必會使他成為一代明君,但能成為一個馬虎的皇帝。甚至王畫都可以為了減去他的阻力,為他策劃鏟除韋氏,斷去這一個禍源。
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王畫都猜料出來,一旦回去后李顯將自己意思一說,韋氏是不可能讓武三思下放出去的。后這件事再次不了了之。但那也沒有關系,反正自己也做好了打算。
總之,現王畫進退自如,但有一個條件,千萬不能下水。一旦趟進了混水,不是進退自如,而是進退維谷。
果如王畫所料,李顯回到了皇宮,韋氏正與李裹兒說話。史書對李顯寵愛韋氏評價是因為韋氏患難中鼓勵了李顯生活下去,李顯為了感恩,許諾了如果登基后可以讓她為所欲為。也對,但只說對了一部份,因為史書都疏忽了韋氏的相貌。能生下大唐美公主的母親,還會差到哪里去?王畫與她也有幾面之緣,曾經當著李裹兒的面,贊揚韋氏的美艷,都讓李裹兒產生誤會,認為王畫想將她們母女“通吃”。
李裹兒都是白擔心了,就是韋氏比李裹兒還要美艷,王畫對這個女人也不會感興趣的。但不得不承認她的美艷,現她四十歲出頭了,但因為保養得當,看上去只有三十歲出頭似的。與李裹兒相比,少了一份青春靚麗,卻多了一份成熟的風韻。用媚惑眾生來形容她的相貌也不過份。這也是李顯留戀她的關健原因。
李顯讓宮女將兩塊硯臺帶給上官小婉與老武,兩塊硯臺圖案不一樣,送給老武的是一幅長壽圖硯,送給上官小婉的是一幅春花硯。又將送給韋氏與李裹兒的硯臺拿了出來。
韋氏是一幅富貴圖,都是有含義的。李裹兒的卻正是那天她留戀不舍的那幅松下問童子圖銀星歙硯。
李裹兒看到后終于臉上出現笑容了,她問道:“父皇,你到了王小二家中了。”
高興歸高興,心中還有怨念。
李顯點頭。
“父皇,你看到那些婢女了?”
李顯是看到了,但看到這些漂亮的少女眼中都帶著怨色,恐怕事情不是李裹兒所想像的。但李顯因為心情好轉起來,開起了玩笑,說:“看到了,她們過得很開心。”
李裹兒嗔怪地跺了一下腳,說:“氣死我了。”
但韋氏卻對李裹兒說:“裹兒,你先出去一下,我與你父皇商議一些事情。”
李裹兒離開,韋氏說:“陛下,你去了王畫家中,是不是為了今天早朝發生的事情去的?”
“是啊。”
“他說了什么?”
李顯將王畫的話再次重復了一遍。
“王畫的主意只是治標,不是治本。他還疏漏了重要的一點。”
“皇后有何高見?”
“陛下,王畫遇刺的事,好查也難查,就象前年血字營被出賣的消息一樣。這一次膽敢刺殺王畫,刺客的身手都是不弱,而且動用了十把軍用弓弩,洛陽有這個嫌疑的人并不多。但連王畫自己都排除了是三思做的,那么陛下想一想會是誰?”
剩下的只有李旦嫌疑大了。可李顯就是站老四的立場去想,也不大可能。十箭齊發,王畫身上沒有盔甲,手中沒有盾牌,隨時有可能被亂箭射殺。結果就是武三思背上一個嫌疑的名聲,不如將王畫留下來與武三思角逐。老四的睿智,不可能做出這個愚蠢的事情的。
“陛下,一開始我認為也不可能。但陛下你再想一想,如果再配合今天讖言,會有什么樣結果。”
這弟兄倆是一對難兄難弟,先后都做過一段時間皇太子與皇帝,然后讓武則天廢黜,因此都有登臨帝位的大義。但神龍政變時,李旦帶兵平息洛陽,隨后主動扶助李顯登上皇位。因此一開始時,李顯對李旦是真心感謝的,包括他直接封賞李旦皇太弟的封號。有了這個封號,以后李旦都可以用它來做為皇位繼承人的名義了。但李旦還是拒絕了,這讓李顯覺得有些內疚。
但好人就怕三說,壞人就怕三勸。后來韋氏與武三思,就包括上官小婉都經常他耳朵邊吹風,李顯想法漸漸改變。李旦的一段皇太子與皇帝的歷史,不成了李顯的內疚,反而成了李顯忌憚的一個原因。如果李旦不是低調做人,真接受了李顯皇太弟的封號,有可能現李顯都產生殺機。
這兩個人自始至終沒有提李旦的名字,但心中有數。而且韋氏所說,也讓李顯擔心起來,他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陛下,你再想一想,如果沒有三思頂力相助,你的皇位有今天這般牢固?他與這兩件事都沒有關聯,雖然滑州一案中他為交手的地方官員牽連,但對陛下還是有大功的。現有功不賞,反而因為某人的精心安排,將三思貶放到外地,豈不是正中了某人的圈套?所以我說王畫想法只是治標,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那我該怎么辦?”
“簡單,繼續追查刺殺王畫一案,與讖言一案,到底是誰做的,勒令百姓禁止傳播讖言,同時下詔朝堂上不準再彈劾這兩件事,避免繼續紛爭下去。至于處執,真相沒有大白之前,不對任何大臣進行處罰,以免誤傷真正的良臣。”
除了禁止傳播讖言外,其他的徹底顛覆了王畫的提議。
這是韋氏刻意地蒙混了兩個不同的概念。韋氏的說法只是針對兩件案子的本身,因為無罪,所以不能處罰。王畫的說法卻是根源,他并沒有說為了案件而要將幾個大臣懲戒一下的,而是因為他們為了自己的私利,不顧國家的利益,黨爭發展到了已經影響國家機器運轉的地步。所以略作懲戒。這是兩個不同的問題立場,所作出的不同處理方法。
但韋氏的說法很有誘惑力,李顯現還真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沒有武三思對五王掣肘,五王與老四會不會將他這個皇帝架空了。因此沉吟起來。
其實這又是一個錯誤的想法。想要將五王架空,讓國家機器的實權落他們手中,是必須要有人站出來對他們掣肘。但不一定非要武三思,相信現的許多中立之臣,包括變成老好人的魏元忠、失望的宋璟,以及還沒有完全脫胎換骨的張嘉貞、魏知古,以及王畫等等許多人,他們都不愿意朝廷落五王手上,讓他們隨意地廢立。而且他們才是真正想唐朝變得加強大,本身作風端正的臣子。
但這要有一個前提,重用與信任,光給了重職,不重用不聽建議不行,就象老魏一樣,所以老魏心灰意冷,即使他現是宰相級別。
可韋氏不會讓局勢這樣發展,如果將大權交給這些直臣手里,她還有實現野心的機會么?所以日夜李顯耳朵邊挑唆,造成李顯一個想法,他現離開武三思就玩不轉了。
第二天李顯早朝上將這道圣旨一宣布,可想而知,引起多大的動蕩。居然連這么嚴重的讖言,皇上都不管不問。除了武三思一黨俯身附和,說皇上英明。其他的所有大臣,不管是不是與五王派系有關的,全部伏下,請求李顯收回圣旨。
不但如此,消息傳開,各地大到各道各州的官員,小到地方上的貢生望儒,紛紛上書,進諫與彈劾。
王畫聽到這個消息,嗤笑了一下,沐孜李又悄悄對他說:“二郎,聽我的吧。”
皇上這么混蛋了,王畫取代他算了。王畫搖了搖頭:“皇上軟弱可欺,可沒有失大德。沐孜李,我問你,你看相王可有什么舉動?我可以告訴你,雖然皇上軟弱,讓大家失望,但如果一旦謀反,還是有許多人對他擁護。所以連相王都不敢轉舉妄動。以后這句話休要提起。我們看戲。”
好戲還沒有拉開呢。
而且王畫也接到一個好消息,從江南他家瓷窯里,燒出許多文房四寶以及雜項的精美瓷器。包括王畫畫了圖,讓工匠仿制的后來名品,明朝宣德青花云龍紋葵口洗。文房雜項中的瓷器作品有很多,但有一點要注意了,因為考慮到書香墨韻,所以百分之九十選擇了青花瓷。讓王畫高興地,經過大量人工的找尋,終于找到了坡塘青,石子青,還因為王畫的牽線搭橋,進口了一些波斯的青料。這豐富了青花瓷的種類。但有許多青料,依然沒有找到,其中有名的是浙青,是國產青料中好的青料,從明萬歷中期到清朝前期景德鎮官窯幾乎全用此料。這個青料金華,相信只有下了功夫后,不久后還以能將它找出來。還有產自云南的明珠料,由鈷土曠料煅燒而成,燒成后成黑色,為不透明狀,清代多用此料。色調青翠明亮。瑞州的畫燒青,又叫無名子,明朝景德鎮許多瓷窯用此青料繪畫瓷器。以及一種韭菜邊,是用來燒細器的。再就是回青,出自西域,種藍色顏料,主要用于瓷器燒制上色,一般需要和石子青混合運用,所呈現的顏色較霽藍淺淡,多見于嘉靖和萬歷年間的瓷器。
如果能將這幾種青料全部找出來,那么王畫可以燒出幾乎所有青花瓷的種類,而不是現許多青花瓷都是不倫不類。但沒有準確的地址,沒有儀器,就象尋找烏金硯一樣,這需要花費許多人力物力,慢慢從大海里將針撈出來。
除了這個好消息外,還帶來了各種各樣的筆墨,除了各種連王畫繁畤都沒有傳授煙墨外,還有藥墨與彩墨。經過了反復的試驗,基本都取得了滿意的效果。當然,花費這樣巨大資金試驗原材料,王畫也可以說是千古第一人。筆主要分為筆毫與筆管。筆毫技術現相當發達了,但很少有人筆管上考研。王畫鞏縣時就想做毛筆的,甚至收集了許多動物的毛發,可因為種種原因,后都沒能親自動手。這回卻讓家中的工人們試驗出來了。
而且因為幾年的教導繪畫雕刻能力,工匠現制作的筆墨上的圖案已經有了很高的欣賞性。
王畫還投入了資金,試驗宣紙,可現依然進展不大。當然,與青花料一樣,是急不得的。畢竟一下子從無到有來一個飛躍。
隨著這些工藝品的到來,也意味著墨海軒離開張的日子不遠了。
正當朝野上下因為李顯對武三思的得過且過,怨氣沖天時,李重俊從汴州返回京城。與王畫回到洛陽時冷冷清清相比,這一次李重俊回京很熱鬧。李顯命魏元忠率領大臣到碼頭上親自迎接。主要是轉移大家的集中力。實際上許多大臣也因為對李顯的失望,將希望轉移到李重俊身上。
一路返回皇宮,許多大臣就向李重俊進諫,希望李重俊挾借此次大功,規勸李顯。
京城發生的事,李重俊早就得知了。因此這些天一直與幕僚商議此事,甚至李重俊想一回洛陽,馬上就去拜訪王畫,看他能不能幫助自己出一個好主意。但被幕僚否決。原因很簡單,王畫現躺床上不能動彈,無能為力。而且目標也簡單,主要因為是皇上過度信任武三思這個奸臣。反正李重俊與武三思已經成了敵人了。所以李重俊這時候必須要“揭竿高呼”,才能贏得多大臣的贊賞與投誠。不管能不能打倒武三思,都贏得了聲望。
如果李重俊找到王畫,現就有許多人認為這一次兩件大案的偵破,以及賑災完美的完成,其實是王畫的功勞。如果連這個簡單的事也要找王畫商量,天下人又會怎么想?而且王畫閉客謝客,為了避諱,他去求見,王畫是見還是不見。見還罷了,如果不見,他想學公主撞門,或者學宋璟翻墻頭?
其實說到底,這是幕僚貪功,如果見了王畫,王畫將什么都安排妥當了,那要他們這些幕僚有什么作用?
于是李重俊打消了這個念頭。事實他就是見王畫,王畫也不會打開大門將他迎入家中的。
因此面對各個直臣殷切的請求,李重俊立即做了表態。一群人回到皇宮,李顯同樣大設宮宴,宴席上他又封賞了這一行有功之臣,包括張九齡與張嘉貞都有升遷,連嚴挺之又再次加封,變成了大理寺丞,這一躍就是好幾級了,而且也有了親自審斷案件的權利。實際上是對王畫的額外加賞。對此大臣都沒有意義,確實立了大功,也不是升為宰相侍郎尚書,加賞雖然優厚,也情理之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李重俊伏地上,向李顯請求處執武三思,以平民怨。
但李顯本來開心的臉孔,馬上就變色了,他喝了一聲:“朕知道了。”
喝完后一拂衣袖離開。
結果這次宮宴不歡而散。李顯有什么想法,大家都不清楚,但幾天后,李顯帶著一群侍衛,命唐休璟留守京師,跑到薛仁貴的老家龍門狩獵去了。怎么辦呢?按照妻子的意思,這是老四故意將自己的“左膀右臂”打壓下去,似乎很有道理。但為什么群臣與民間又有那么大的反應?就連自己的兒子都對自己做法提出了反對。現就是按照王畫原來的提議,發展到這地步,也遲了。宮中妻子也不會樂意,同樣這些大臣們也不會樂意。
他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干脆摞蹄子,逃跑了。
聽到這個消息,就連王畫臉上都是一臉的精彩。他嘆息一聲,望著皇城的方向,似乎看到因為李顯的軟弱與縱容,一朵妖異的黑色牡丹正皇宮里擴大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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