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上的搏殺更多是無聲、無形,但背后的勾心斗角、血腥殘酷,陳偉立是有深刻體會的。
不過,陳偉立要是畏懼勾心斗角,要是畏懼血腥殘酷,也不可能人剛到中年就能爬上副市長這樣的高位、爬上金字塔的頂層;他更多權衡的是利益跟風險的對等。
沈淮不能在霞浦縣委書記的任上直接兼任東華市委常委,是有很多因素跟矛盾造成的,但在沈淮調到霞浦后,大家都傾向認為接下來必定會安排有足夠分量的官員到霞浦主持大局。
一方面是霞浦在東華乃至全省經濟發展格局中的重要地位所致,而另一方面從某些人更深層次的心機去考慮,那些迫切想將沈淮調離出霞浦的人,更主要的目的還是想對梅鋼系的發展有所限制,然而霞浦是在沈淮的手里完成騰飛,有如當初的梅溪,梅鋼系在霞浦也蔚然成勢,不安排足夠分量的官員,很難想象有能力在霞浦對梅鋼系有所鉗制。
雖然傳言沈淮將調到省里任職的風聲漸緊,沈淮與宋炳生父子間矛盾公開化,給了省里某些人極重要的口實,但在事情發生之前,什么都有變數,而東華市委兼霞浦縣委書記這個位子到底花落誰家,也絕非宋鴻奇、謝成江、蘇愷聞三人所能決定或影響。
不過,這話經謝成江的嘴說出來,就由不得陳偉立不考慮可能隱藏在三人背后那些見不得光的潛流跟復雜陰暗的意圖。
聽她哥嘴里說出這樣的話,正負責看菜單的謝芷,聽了心里直是一驚。
到底是誰想以東華市委兼霞浦縣委的位子為餌,誘陳偉立站出來跟沈淮血刃相搏?
鴻奇他爸?
鴻奇他爸在淮海省的影響力要是有這么深入,沈淮他爸就沒有必要在淮山時,將省委書記鐘立岷跟他之間有關沈淮下一步任用的談話揭出去。
蘇愷聞的父子蘇唯君?
蘇唯君雖然是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但在省里的影響力一直都很弱,在沈淮之后到底由誰來主持霞浦的大局,真要拿到省常委會議上討論,蘇唯君頂多只能算一票,影響力不可能更高。
省長趙秋華?
趙秋華跟他們這邊從來都不是一路,也沒有什么聯系,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鴻奇他們不可能跟趙秋華、胡林一系在這個問題達成一致。
徐沛?
照道理來說,未來會用誰接替沈淮主持霞浦縣,徐沛的影響力最為直接、最為重要,但徐沛作為省委副書記,作為計經系在淮海的領頭人,在梅鋼系在多個領域都有合作,他即使有這個心思,也不可能在這么迫切而直接的表露出來。
謝芷心里暗自揣摩,不覺得她哥跟蘇愷聞從徐城過來,跟鴻奇在東華拉陳偉立入局,真是得到誰的明確授意,可能是她爸在背后點撥過形勢。
陳偉立這時候也從初時的驚愕中恢復過來,脫下深灰色夾克衫外套,擱在椅背上,笑著入座說道:
“我調到東華后,消息也變得閉塞,可聽不到省里什么消息,你們都聽誰說沈淮調出東華成定局了?我們市里倒是有一些閑人,經常無所事事的議論這事,都覺得沈淮走或不走,還是兩可之間的事情。再說了,沈淮硬是不走,也沒人能強推他走啊。梅溪、新浦,這幾年的變化這么大,對東華經濟發展起到這么大的作用,沈淮是做出貢獻的。民心所向啊,市里還是有好些人不希望他走的。”
陳偉立所說,謝芷在東華也深有體會。
真正跟梅鋼系有直接利益沖突的,畢竟是少數。不要說普通的平民百姓,市里絕大多數人,也是從東華這幾年來經濟崛起中深獲其益。
位于金字塔頂層、能對重大人事任命有著直接施加影響,或者說有能力制造影響的政商群體,這幾年更是受經濟活躍帶來的利益極大,沒有誰會希望東華當下的大好局面戛然而止。
當然了,要是沈淮調離,對經濟發展的局面影響不大,只要沒有直接利害關系的,態度應該也是兩可之間的。
“一定要說省里有誰想將沈淮調出東華,我也沒有聽說有這么個人,沈淮這個人很難相處,但他這些年的工作成績,省里基本還是持肯定態度,”
面對陳偉立的疑問,謝成江也是語氣輕松的回應,說道,
“只是這段時間確有消息在傳,也不會是無風起浪。特別是宋副省長將鐘書記跟他的談話公開之后,想必鐘書記也不會再強求沈淮留在東華。沈淮到底會不會離開東華,最終無非是看哪頭的變數更大、風勢更強罷了。陳市長,你覺得呢?”
陳偉立能猜到謝成江話里頭所藏的意思,但也深知這渾水不是那么好趟的,笑著說道:“我覺不覺得,還真是不重要啊。一定要我說子丑寅卯來,無論是從地方發展,還是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閑人好當官、在市里好做工作,都是希望變數能少一些,方向更明確,也就能少些無所適從。”
謝芷暗想陳偉立未必沒有心動,但更希望能有誰給他明確的承諾,而不是單純將他推動去趟沈淮的雷——沈淮的雷有那么好趟?
“就單純從地方發展上來講,將豐立的涂渡板項目爭取到梅溪或新浦落地,那都是陳市長你應該為地方做的事情,”謝成江說道,“而陳市長你為地方建設、經濟發展積極奔走,與不利地方建設發展的因素做抗爭,市里、省里又怎么會看不見,在新的人事任命上不進行綜合考慮、權衡?”
謝芷這時候自然也早就清楚她哥跟鴻奇他們的思路。
他們料定,沈淮即使想不擇手段的打擊鴻奇,有意助魏南輝將豐立的涂渡板項目建在青沙縣,也不敢將他見不得的用心攤到臺面上來。
不然,徐沛、趙秋華他們在省里第一個饒不了他;鐘立岷也極不可能不會再支持梅鋼。
就是要利用沈淮的這個用心見不得人,陳偉立可以在市里,光明正大的聯合孟建聲或周岐寶,積極的將豐立涂渡板項目爭取到梅溪或新浦來,破壞掉沈淮暗中跟魏南輝勾結的意圖,以達到保全鴻奇的目的。
趙秋華、徐沛乃至市里的陳寶齊、郭成澤以往不愿意或者說不敢輕易妄動,主要顧忌地方發展的大局。
說到底,真要省里下定決心將沈淮調出霞浦,首先要滿足的前提條件就是不能破壞掉霞浦縣當前領引東華市乃至淮海灣經濟區往前迅速發展的格局,其次就要確實對梅鋼系有所限制,不然還不如讓沈淮繼續窩在霞浦,何苦讓他更進一步?
要是這個過程當中,陳偉立表現出能夠聯合眾人控制局面、又隱隱與沈淮對抗的氣魄跟能力,趙秋華、徐沛還真是極有可能會考慮用陳偉立接替沈淮掌握霞浦的局面。
不要指望徐沛、趙秋華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這時候會有什么承諾或公開的表態,但機會是陳偉立可以去爭取的。
謝成江提的這個方案,陳偉立也不可能不心動,他真要站出來爭取涂渡板項目落戶東華,沈淮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甚至還得“感謝”他支持區縣工作。
只是這事說起容易,做起來絕不容易,他就算聯合孟建聲或周岐寶,又有資源能促成豐立集團最終決定將涂渡板項目建到梅溪或新浦來?
如果資源那么易得,背后有淮能集團支持,自家老爹又是中組部副部長的宋鴻奇,何苦陷入今天的被動地步?
要是豐立集團知道沈淮的真正用意是為了打擊宋鴻奇,他們這邊拿不出足夠的好處,如何能讓豐立集團冒著得罪魏南輝跟沈淮的雙重風險,與他們合作?
何況,豐立集團長期以來,都跟梅鋼有密切合作,他們一定要在暗中跟沈淮較勁,難度太大了。
想到這里,陳偉立也暫且將心里的隱動按下,笑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不易啊,能在招商引資出大成績的官員,畢竟還是少數。豐立集團這些年,跟梅鋼關系密切,所以沈淮這些年能做成很多工作、成績,都不是沒緣由的……”
謝成江說道:“要說關系密切,豐立跟省鋼、富士制鐵關系也密切啊,都有貿易往來。而從產業發展上來說,涂渡板項目建在東華,更有優勢。地方上不說,省鋼、富士制鐵以及融信集團,大概也極希望這么個項目建在東華,以加強東華鋼鐵產業的整體優勢。”
謝芷聽了這里,也明白鴻奇他們整個下午都沒有動靜,還是對全局有過細致的利害分析,也是將有利跟不利的局面分析得多較透,看陳偉立臉色沉凝,沒有剛開始那般的故作輕松,知道他給她哥說得意動了。
也確實,形勢也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復雜,他們可能直接動用的資源雖然很有限,沒有辦法跟沈淮比,但只要陳偉立能站出來牽頭,省鋼、富士制鐵應該是樂意入局的;包括剛剛在徐城濱江商圈項目上給沈淮差點打吐血的胡林,有機會也不會放過還擊的機會。
省鋼、富士制鐵以及融信集團,一直都不甘心東華鋼鐵產業的主導權叫梅鋼掌握。除去個人的意氣之爭,在大的利益層次上,最想限制梅鋼發展的,就是省鋼、富士制鐵、融信集團以及站在他們背后的趙秋華、胡林——這些年來他們也是恩怨糾纏極深。
豐立集團建設涂渡板項目,每年要采購上百萬噸的薄鋼板為原料,更是省鋼、富士制鐵必然要跟梅鋼直接爭取的一塊市場。
豐立最重要的一塊業務就是為電爐鋼提供廢鋼為爐料——而梅溪所形成的電爐鋼產業基地,在全國居首,但省鋼與富士制鐵合資公司,所控制的總產能是超過梅鋼的,省鋼與富士制鐵能夠向豐立集團提供足夠的利益誘惑,促使豐立集團的天平從沈淮那邊偏離出來……
這一步步的深談下去,謝芷發現沈淮這些年來還真是不容易,在這么多敵對勢力的圍追堵截之下,還能將梅鋼做到今日的規模,能力之強真不是鴻奇或者她哥能及的。
正因為沈淮不能將他與魏南輝暗中勾結的心思攤到臺面上,謝芷也能明白為何鴻奇跟她哥不能直接出面推動這事,而與趙秋華、陳寶齊那邊缺乏必要的信任,才暗中約陳偉立見面。
看陳偉立臉色變得凝重,謝芷心知他是心動了。
謝芷心里暗想:要是陳偉立這次真敢站起來,籍這個時機聯合那么多想鉗制梅鋼發展的人,沈淮又會怎么應付當前的棘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