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與熊黛妮盯著駛過來的車流,專心致致的要從中找到未載客的出租車,絲毫沒有覺察到黛玲與她的同學乘公交車從眼前經過。
十多輛出租車過去,都沒有空車,沈淮也是等得心焦,也就顧不及有可能會被人看到,就將他的車從停車場開出來,將熊黛妮到燕京路東頭,離熊黛妮家還有兩個巷子口將她放下來,他再開車回住所整理行李——接下來一周時間都要在香港渡過。
“香港淮海周”的招商活動要在香港舉辦一周時間,整個招商團加上一起返程回香港的香港客人,有四五百人,大家分乘兩班專機從徐城國際機場飛往香港。
雖說沈淮跟周裕在同一架專機上,而打下午再碰到面,周裕就再也沒有正臉瞅過沈淮一眼。
經過昨夜的瘋亂,心思還沒有從迷亂中掙扎出來,沈淮也怕別人看出些珠絲馬跡來,也沒有敢去“騷擾”周裕,而與蔣益彬坐在一起,跟省國資企業參加這次招商活動的負責人們討論活動及項目洽談的事情。
雖說省國資企業歷來是招商活動的重頭戲,但香港制造業實心化,而省國資企業改制重組,主要是往技術及資本密集型的先進制造業以及掌握地方經濟命脈的能源、基礎設施等產業發展。
省國資企業即使將近一年來洽談都還沒有正式簽下來的項目都集中到這個招商活動中來簽,也沒有占太大的比重。
省委常委、徐城市委書記崔衛平推動融信、寶和聯手承接東繞城高速及南灣湖國際博覽園兩個重點項目的事情,到今天下午差不多在招商團內部傳了個遍。
東繞城高速及跨渚江大橋,預算投入超過二十億,南灣湖國際博覽園占地面積達兩千多畝,預算投入更是高達六七十億——大家一下子都成了陪襯看戲的,昨天還算頗為高昂的興致,到這會兒差不多都被打蔫下來。
更為關鍵的,東繞城高速及國際博覽園兩個項目此前一點風聲都不見傳出來,偏偏湊巧趕在招商團前往香港之際揭開面紗,大家都不是糊涂蛋,又怎能看不到背后意味著什么?
也正是因為這次參與“香港淮海周”招商活動的人選,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氣氛就更加的壓抑,而像葛永秋這些人,即使有幸災樂禍,也不會膚淺到將心里的得意洋洋表現出來。
即使徐沛等人乘稍晚些的專機,但這趟專機上大家的意氣消沉下來,說什么話都小心翼翼,怕有什么不當的話叫別人傳到省長徐沛的耳朵里去,惹得省長徐沛格外煩躁。
飛抵香港時,已是傍晚時分,夕陽從落地玻璃窗照進來,落在寬敞的大廳里,照得眾人臉膛光彩四溢,卻不能將眾人的情緒照得亮堂。
蔣益彬、郭成澤朝沈淮這邊走過來,問道:“我們是不是等徐省長他們的飛機過來,再一起去酒店?”
沈淮雖說早就與宋鴻軍、孫啟義等人約好在香港見面,但也不好抵達香港的第一天就脫團獨自行動,見郭成澤、蔣益彬都頗為期待他能留下來等下一趟專機徐沛他們到來,心想李谷應該上午就將大學科技術及成立省國資管理公司的事情跟徐沛說了。
第二架專機拖后他們近一個小時從徐城國際機場起飛,也應該在他們之后一個小時左右飛抵香港啟德機場——其他人都先乘大巴趕往酒店,沈淮就陪同郭成澤、蔣益彬等人留在機場,等徐沛、崔衛平、李谷他們乘第二架專機過來。
前期籌劃活動的工作人員守在出口處,派人招待蔣益彬、郭成澤、沈淮到接機大廳東側的咖啡廳坐下來歇息。
沈淮他們三人到咖啡館臨窗的角落里,看著窗外的機場在夕陽光彩熠熠——蘇平、馮至初等隨行人員則不往前湊,而與其他工作人員分散在外圍的桌子,避免有不相關的人坐過來聽到沈淮、蔣益彬、郭成澤談事情。
落座后,蔣益彬打開話匣子問沈淮:
“你昨天夜里跟李市長提到由我們省國資來承擔大學科技園的建設,你具體是怎么想的?”
蔣益彬這時候問起來,沈淮也知道應該是徐沛想蔣益彬先就這些問題跟他溝通——雖說此行到香港看著時間很是充沛,但徐沛身邊圍繞的都是各地市的主要領導,還要跟香港各方面接觸,反而沒有時間找沈淮單獨談話。
蔣益彬好歹是省國資辦黨組書記、主任,無論是省國資辦組建投資公司承建大學科技園,還是推行淡馬錫模式、成立省國資管理公司,蔣益彬的意見絕對是算一票的;他找沈淮談話,也可以說是省國資辦內部先溝通、統一意見。
沈淮心想徐沛都當上省長,還跟崔衛平等胡系官員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看來他對崔衛平等人的出擊還是有比想象中更深的警覺。
當然,現在就推動大學科技園建設,絕對是有利淮海省地方長期發展的好事,意義也絕不僅限于南灣湖新區或者徐城市的發展。
教育是工業社會的根本,雖說淮海在過去沒能將這一優勢充分的發展出來,經濟發展有些滯后,但高等教育水平在國內是位居前列的。這幾年東華及徐城的發展,沒有遇到人才上的頸瓶,潛力十足,完全可以說是淮海省教育資源幾十年沉淀所就。
徐城高校云校云集,國家級重點院校就有九所,將其他部屬重點本專科學院都算上,由有二十七所之多;就算在高校并軌、擴招之前,同一時間在徐城生活、學習的高校師生就有十多萬。
徐城雖然有著擴大的高校規模,僅舊城區就能容納十數萬師生學習、生活,但隨著這幾年來高校并軌、擴招,以及隨著經濟發展,師生的生活、學習條件也不斷提高,徐城的高校都面臨資源緊缺的現狀,首先就表現在校舍的不足。
淮工大、淮師等高校,每個學校在校學生總數早就超過一萬好幾,但淮工大、淮師等高校在城區的校區面積才僅有千畝,早就是擁擠不堪。
雖然淮工大、淮師等學校早在九五、九六年就應并軌、擴招及教育發展形勢在渚南陸續啟動新校集中區的建設,但當年教育部及省財政拔款以及各高校自身的財力都受到極大限制,同時對兩千年以后的高等教育發展形勢也沒有充分的預估,從九五年起在渚南啟動的高校集中區現在看來,就已經有交通閉塞、基礎施設投入不足、規劃可建設面積狹小等諸多問題,遠不能滿足全省高等教育迅速擴大、發展的需求。
熊文斌九八年提出徐城新的城市建設規劃,也提及到新的高校集中區建設問題,在新調整的規劃里,省里及徐城市都打算在南灣湖以東劃地建設更大規模的大學科技園。
近兩年時間過去,省教委聯合各高校,與徐城市城規委、城市規劃設計院,也已經將大學科技園的詳細規劃方案拿了出來。
作為南灣湖新區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作為南灣湖的教育園區,大學科技園規劃要建設未來能容納二十五萬師生學習、生活的高校集中區,再輔以配套的住宅、商業以及創新產業園區,總占地面積高達四十平方公里。
最初的方案是院校承擔各自新校區的建設,徐城市承擔公共基礎設施的建設;除了學生公寓宿舍區外,配套住宅及商業區則交給市場開發,徐城市再聯合各院校推動創新產業園的建設。
說是院校承擔各自新校區的建設,但各家院校手里并沒有多少經營性產業,財力有限,像淮工大、淮師、淮海理工、淮海醫大等國內一流的重點院校,得到教育拔款相對較多一些,但眼前主要也是用于渚南新校區的建設,還沒有余力同時在南灣湖啟動建設更大規模的新校區。
實際上,南灣湖新區大學科技園的建設資金最終還是要落在省里跟徐城市政府的財政撥款上。
省及徐城市,這兩年來的財政相比較以往是寬松了許多,但要補功課的太多,哪里有可能一下子拿出一兩百億的資金在南灣湖以東建設大學科技園?
其實就整個南灣湖新區,省及徐城區都沒有急著這兩年就啟動建設,計劃等財政進一步好轉,大體到零三年左右,再從省市兩級財政每年拔三五十億加大推動新區建設的力度。
換作其他時候,徐沛主持全省政府工作,確實沒有必要跟全面負責徐城市工作的崔衛平爭一城一地的得失;李谷作為徐城市長,也沒有必要一定要將崔衛平的鋒芒蓋住。問題就在于這次大型招商活動,這次搞項目集中簽約,徐沛本就有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意圖,崔衛平搞這樣的“突襲”,徐沛臉上難堪是一定的,而在崔衛平針鋒相對的“進逼”之下,徐沛要是表現軟弱,省內很可能就會像多為諾骨牌一般,產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跟形勢變化。
這才是徐沛最不希望看到的。
現在崔衛平拉著融信、寶和顧家搶先在南灣湖新區上落子,徐沛就算不需要急著在這次招商活動上做出反應,但也要盡快做出應手。
大學科技園項目,無論是從南灣湖新區建設、徐城市新城發展規模上,還是推動全省高等教育、文化、創新及高科技產業發展,意義及風頭,無疑是都能壓過博覽園及東繞城高速項目建設的。
推動大學科技園建設也符合徐沛此時的身份;做成了徐沛也能凝聚更多的人望跟聲威,能更加順利的接替鐘立岷擔任省委書記。
然而,大學科技園,除了部分住宅及商業配套外,其他都是硬性投資,沒有辦法引進投資性的資本。
在省及徐城市拿不出多少財政拔款的情況,一期就需要投入的上百億建設資金怎么籌集?
蔣益彬將沈淮攔下來,就是要代表徐沛,想問問沈淮這個“巧婦”怎么去做無米之炊?
昨夜過后,沈淮也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蔣益彬問起,他就簡單說說:“省國資企業改制重組,下一步要減少對銀行貸款的依賴,更多的是要跟海外企業進行廣泛的技術及資本合作,我估計著,省國資體系未來三五年對銀行貸款的需求即使不會迅速降下來,也不會再有大的增長,這其實就為省國資承建大學科技園爭取到一定額度的建設貸款……”
聽沈淮這么說,蔣益彬也信服的點點頭,省內的銀行新增貸款,相當大的額度都流向省國資企業,這是當前堅持全民所有制經濟為主體的政策及政治需要。
一方面銀行流向省國資體系的新增貸款比例不降低——實際上每年新增貸款額度都會依照地方經濟發展情況,有數億到十數億的增加——同時省國資體系內部控制住對銀行貸款的依賴,新增加的貸款額度,確實可以流向在省國資體系之下成立的大學科技園控股公司,用于大學城的建設。
至于省國資體系內部怎么控制住對銀行貸款的依賴,這就是沈淮的分管及專業范疇了;而幾大國商行的省行以及業信銀行,對沈淮作為省國資操盤手還是有著更加傾向性的信任,這也是蔣益彬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省國資成立控股公司,承擔大學科技園的投資跟建設,就算有省財政背書能直接獲得一定的貸款,但每年從省金融系統擠出來的貸款額度也是有限的。在省及徐城市財政寬裕起來之前,還需要省國資從其他地方抽出更多的資金注入,才能保證大學科技園的建設不中斷,”沈淮繼續說道,“而為便于資本的整體協調跟運作,也有成立省國資管理公司的必要……”
蔣益彬看了郭成澤一眼,將淮海融投、東江電力、東江地產、東獅集團、淮海電氣等企業里的省屬國資股權,從各家省國資企業剝離出來,置入省國資管理公司旗下統一管理,以及未來越來越多改制重組后的省屬國資股權、省國資企業都置入省國資管理公司旗下,確實能利于省國有資本的整體協調跟運作,以沈淮的能耐跟他所能影響得到的外延資源,也確實有可能再額外承擔大學科技園的建設重任……
再者,大學城是非盈利性工程項目,投入的建設資金是沒有辦法收回的,但用于建設的銀行貸款則是要計息歸還。
在省及徐城市財政沒有增長到一定規模之前,大學城建設貸款的本息償還,還是需要省國資內部來進行統籌安排,這也加強成立省國資管理公司的必要性。
不然的話,將來要求省鋼、淮煤、儀電等省國資集團與各院校一起分攤大學城建設貸款的本息償還,鬧翻天不說,還可能全面誘發全省的財政、金融危機,更加叫對手有機可趁。
雖然說沈淮將大學城項目與成立省國資管理公司捆綁在一起,有借機擴權之嫌,但務實的去考慮,也必然要將這樁事捆綁在一起才有運作的可能。
同時,僅僅是成立省國資管理公司,從各家省國資企業收權,阻力必然極大,但將兩樁事捆綁在一起,所有希望推動大學城啟動建設的力量,多半也將是成為推動省國資管理公司組建的力量,能極大的減少阻力。
沈淮、蔣益彬、郭成澤坐在機場咖啡館的一角,秘密商議著事情。
眼看著下一架專機將到,招商活動的工作人員從外面跑過來,也沒直接過來打擾沈淮、蔣益彬他們談話,而是通過省國資辦綜合處處長蘇平轉告他們:
“寶和置業董事局主席顧澤軍、中聯辦副主任馬致明以及香港協辦單位的負責人,都到機場來接徐省長他們了……”
徐沛、崔衛平、李谷等人都是乘坐第二架專機;沈淮他們所坐的第一架專機,沒有什么“重要人物”,本來就是直接安排坐大巴去酒店的,也就沒有安排什么迎接儀式。
沈淮以前也沒有怎么跟顧家人打過照面,與蔣益彬、郭成澤他們從咖啡廳走出去,就見香港方面迎接的人已經在接機大廳里。
看到他們這邊從咖啡館出來,香港方向到機場迎接的眾人,也往這邊迎過來。
居中一人身材魁梧,看著差不多有近六十歲。雖說這人與顧澤雄的年紀差了很多,但兩人臉形相肖,沈淮猜他就是顧澤軍。顧家老爺子雖然還在,但在醫院里躺了有好幾年,目前顧家主事的就是顧正元長子顧澤軍,他不僅是寶和置業的董事局主席,也是寶和系控股母公司寶和集團的總裁。
先期抵達的工作人員,替沈淮、蔣益彬、郭成澤與顧澤軍等人介紹,接機大廳上方的大屏幕顯示徐沛等人乘坐的專機正在降落,大家也就站在大廳里寒暄。
顧澤軍是言語寡淡的人,拋開性格不論,單從他踩著第二架專機的點趕到機場,就能知道他內心是不將沈淮、蔣益彬、郭成澤等人放在眼底,也就徐沛、崔衛平等人才能勞他的大駕到機場親自來迎接。
香港經歷近一個世紀的殖民統治、在九七年回歸大陸,對內地實際上有著極為復雜、微妙的心理性因素——而從經濟上來說,香港要比內地發達得多,近年也逐漸走出亞洲金融風暴的影響,而淮海給外界人的印象則還是一個發展滯后的內地省份,沈淮看顧澤軍身邊的工作人員,在心理上似乎也有著看窮親戚的優越感。
倒是中聯辦副主任馬致明,雖然是副省部級官員,但脾氣和藹,本身也是計經系的官員,與徐沛私交甚好,這次大型招商活動有他促成的因素,走過來和氣的跟蔣益彬、郭成澤、沈淮他們說話。
不過看馬致明眉頭輕擰,沈淮猜他也應該知道顧澤軍出現在機場迎接的原因。
很快有一大波人從里面走出來,差不多同時有兩三架飛機降落,徐沛、崔衛平、李谷等與招商團的成員夾在一大波人當中,往這邊走過來。
沈淮這才看到寇萱也在人群之中,跟她媽余薇離了一段距離,但看到他站在外面,也只是露了一個明媚的淺笑,沒有走過來。
畢竟省市這么多官員在,沈淮也不知道寇萱走過來后,要怎么向外人解釋他們之間的關系,看似寇萱無意的將拿手機的手揚起來,大概是說電話再聯系。
人來人往,接機大廳里不久留,簡單寒暄過,大家就往大廳外走。
大家都乘大巴車趕往酒店,沈淮守著他“副廳局級”的本分,沒有往徐沛、崔衛平他們跟前湊,站在后面看著顧澤軍等人陪同徐沛他們乘坐第一輛大巴車,他等到第二輛大巴駛過來,才與眾人推讓著登車,卻未料余薇與隨行人員也從后面跟了上來。
“余總怎么也跟我們擠大巴車啊?”馮至初笑著問余薇,他眼睛瞅了寇萱一眼,暗道母女倆真是天香國色,他本來要坐在沈淮的后排,但知道沈淮與寇萱的親近關系,就再往后走了走,將沈淮后排的座位留給余薇母女而坐。
“坐大巴還能跟馮秘書長請教問題……”余薇笑道。
雖然都有整整一隊的小車跟隨,但在這種情形下,就是顧澤軍、馮致明等人,也都是陪同徐沛他們一起乘坐大巴車,不然安排誰跟誰坐一輛的問題會折騰死工作人員;不過余薇擠過來坐大巴,想來也是擔心顧家與胡系的合作對她的威脅。
“宋總、孫總他們今天會不會也到酒店參加晚宴?”余薇欠著身子將要落座,問在前排坐下的沈淮。
見余薇問及宋鴻軍、孫啟義的動向,沈淮笑道:“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安排邀請他們,我剛下飛機還沒有跟他們聯系上……”
宋鴻軍、孫啟義組織成立的淮海華商會里有近四百家香港成員企業,本應該是省政府組織這次大型招商活動最佳的協辦單位,但有些人不想讓梅鋼系搶風頭,不僅淮海華商會沒有受邀成為協辦單位,宋鴻軍、孫啟義都被漏出邀請名單之外,沈淮心里想要是徐沛、曹政江以及其他具體經辦這次活動的人,這時候心里又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