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澤讓馮至初到珀麗酒店堵人,請沈淮與宋鴻軍過來參加東華組團的動員會,說到底還是想確認宋鴻軍會出席接下來的“香港淮海周”活動,以及沈淮在接下來幾天不會太“低調”。
沈淮與宋鴻軍夜里到長青酒店,也就是露個面,跟大家聊聊天、扯淡幾句,穩定一下人心。
這次到香港的活動安排密集,時間緊,也沒有多少機會能欣賞到香港維多利亞灣的夜景;從長青酒店離開,沈淮特地邀上趙天明、王衛成、郭全他們一起到維多利亞灣的游船碼頭,乘游艇出海。
周裕倒是先回房休息了,她要顧忌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怎么可能深夜陪同沈淮他們出海游玩。
這次也確實是徐沛、郭成澤等人不想梅鋼系太多風頭,郭全這次還是作為企業代表,才有機會到香港來的。
要說大家想到香港,也不需要省里組織,梅鋼系大多數人都可以隨行隨走。
關鍵還在于沈淮之前就想著此行要“低調”——徐沛既然擔心他們搶風頭,那就索性不去搶風頭,孫亞琳、孫啟義等人都沒有回到香港——沒有想到形勢會陡然微妙起來。
乘著游艇出海,星天寥廓,大家坐在游艇的甲板上喝酒,吹著香港十一月中旬還猶自溫和的海風,沈淮將這兩天的事情,先跟宋鴻軍、趙天明、王衛成、郭全說了說。
沈淮也是昨夜才確認融信跟顧家的寶和系會介入南灣湖新區建設,也是剛剛才從郭成澤嘴里知道趙家華副總理會過來“撐場面”的事情,都沒有時間好好跟眾人交流背后更玄秒的細節;就是宋鴻軍也才知道外圍那些被故意放出來的消息,還不清楚沈淮具體的打算。
“顧家老爺子在醫院拖了三四年,已經算是命長了,沒意識時多,清醒時少,寶和系現在差不多就是顧澤軍在掌權,”宋鴻軍說道,“顧家老爺子心向故土,改革開放之后,與霍、董、李等人,是第一批到內地投資,又積極參與僑聯統戰事務的人,故而八八年擔任國家政協副主席。但顧家子弟未必都有老爺子那么赤誠,顧家老爺子身體后來也不能支撐管理公司事務,寶和系的大權逐漸由顧澤軍等顧家子弟接掌,寶和系在內地的投資就變得保守,對僑聯統戰事務也沒有那么熱衷。不過,這次的金融風暴也叫顧澤軍等人明白千億之家維持不易,能有這樣的改變也不叫人奇怪……”
雖說寶和船業在東華投資建造的造船基地,是東華船舶、海裝產業的重要一極,但寶和船來只能算寶和系不怎么重要的一支,東華眾人對寶和系顧家的淵源了解,自然遠比不得常年居住香港的宋鴻軍熟悉。
宋鴻軍也是盡可能將枝蔓糾纏的細節,跟大家詳說清楚。
雖說亞洲金融風暴的余波還沒有完全過去,雖說香港金融市場在這次的亞洲金融風暴中也遭受重創,但終究是熬過最艱難的困境,沒有崩潰,還步入復蘇期。
香港金融市場能熬過最艱難的困境,能快速走入復蘇的通道,背后更深層次的經濟、政治因素,顧澤軍這樣的人物,是體會最深刻的。
顧家控制的寶和系旗下有近十家上市公司,通過復雜交叉的股權關系控制著總市值近兩千億港元的龐大產業帝國。只是這個產業帝國的根基不是絕對穩固的,一旦資本市場有大的風吹草動,整個產業帝國就容易動蕩不休。
倒不是說寶和系不想變得更穩固,實際上還是跟財團固有的性質相關。
就如同梅鋼系旗下的產業集群,沈淮想要將梅鋼牢牢的控制在他個人名下,梅鋼系就遠不可能有這么迅猛的崛起,而一旦想要源源不斷的吸取外部資源跟合作者進行迅速擴張,再嚴密的股權控制關系都蘊含著不穩定的因子。
合作者的心思總是趨利避害、變化不定的,一旦沈淮失去領導者的能力跟聲望,像柏克萊銀行、伍家、西尤明斯、飛旗實業等合作者,甚至包括孫家的長青集團在內,都會選擇離去,甚至會跟外部覬覦梅鋼的競爭對手合作也是極有可能的。
千億之家維持不易。
一家中小型企業要發展,只能尋找、發掘市場機遇,而對一家逾千億的財閥系集團,則需要更積極主動的策略,而不能坐等市場時機的到來。
而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什么自由市場的存在,更大、更深層次的市場行為背后必然都有著深刻的政治因素。
顧家子弟以前未必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心里多少帶有著不屑一顧的優越感;故而在顧澤軍等人逐漸掌權的寶和系近十年來在內地的投資變得保守,轉向看似更自由的東南亞。
雖然寶和系在亞洲金融風暴中撐下來,但只要能體會到其中的兇險以及背后政治性的交易,顧澤軍等人往后會有更務實的選擇也就不叫人奇怪。
只是顧澤軍所代表的顧家選擇更務實了,沈淮他們卻是頭痛了。
單就國內政治派系來說,胡系真正的靈魂人物還是胡林的姑奶奶胡英,之后才是卸任的前總理胡致誠,胡林的父親胡致遠只能算胡系的旁枝末節,副總理趙家華則是胡系下一屆、基本現在就能確定會進中央班子的核心人物。
顧澤軍代表顧家、代表寶和系,務實的選擇與胡系交好,選擇與副總理趙家華交好,在胡系及趙家華等人的支持下,與崔衛平、融信系進行廣泛合作,進入徐城爭取南灣湖新區建設的主導權,對梅鋼系來說,怎么都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
不過,沈淮并不覺得,他此時選擇袖手旁觀,等崔衛平、陳寶齊、戴樂生等人聯手融信、寶和系成功阻擋徐沛接替鐘立岷擔任淮海省委書記之后,梅鋼系就能獲得利益,等胡系在淮海掌握大權之后,梅鋼系就能與他們和平共處,攜手共同推動地方的發展。
即使徐沛是個有野心、氣量不甚大、甚至時時都不忘限制梅鋼發展的人,但就在推動淮海灣地方發展上,在計經系跟胡系之間,沈淮依舊會選擇與計經系、與徐沛進行有限的合作。
“雖然徐沛還沒有直接找我談話,不過成立省國資管理公司,逐步的推動省國有經營性資產置入其中,對徐沛來說并不是太難的選擇,爭議最大的也許就是第一步要將那些經營性資產置入其中才算恰到好處?”
“除了東獅集團、東江電力、淮海電氣、淮海融投、新原野、東江地產外,”宋鴻軍問道,“還有哪些省國資企業,能置入省國資管理公司?”
沈淮說道:“孫浮敬這次沒有到香港來,我也沒有機會跟他說上話;而省國資管理公司的組建以及內部的監管模式,是不是完全搬照淡馬錫模式,省內也會有很大的爭議,所以很多事,現在都難說得很……”
雖然國企改制的方向是要實現政企分開、產權明晰、權責分明的現代企業管理制度,但在改制過程當中,省屬國企與原主管部門的剝離不是一步到位的。
就拿高速公路集團來說,實際還在交通廳的管轄體系之內,高速公路集團的建設資金來源,主要還是交通基建方面的財政拔款;省電力集團往下到地方還是電力管理局制度,又談何現代企業制度;供銷總社還沒有撤消,淮商集團的控制權怎么都不可能徹底移交到省國資辦來;而衛生廳所屬的中醫藥研究以及醫藥總公司等,省國資辦當前都沒有辦法將這些企事業單位與主管部門進行徹底的剝離,故而沈淮成立省國資管理公司的第一步,還是將剝離改制相對成功的企業集中起來進行統一管理。
除了東獅集團、東江電力、淮海電氣、淮海融投、新原野、東江地產外,沈淮當前最迫切希望的就是淮煤集團能一步到位,進入省國資管理公司體系里來進行協調發展,這對以后無論是淮電東送,還是淮煤東出的發展都有極大的益處。
沈淮又跟宋鴻軍說道:
“省國資企業的改制重組,除了技術引進跟合作外,依舊需要大的資本參與,而往后盯住想要找我們漏洞的眼睛會更多、會更賊。鴻基、眾信及長青的資本往后還是主要參與梅鋼既有的產業發展;要是有可能,我希望香港能多幾家與鴻基、眾信類似、但關聯程度更低的產業投資基金能參與省國資體系重塑,你有沒有合適的推薦人選?”
以前梅鋼幾乎是從無到有的發展崛起,孫亞琳、宋鴻軍都是梅鋼崛起的參與者、建設者,從中分得巨大的利益,也是理所當然。
而沈淮當下要做的工作,就是要將省國資上千億的國有經營性資產理出一條更清晰的發展脈絡出來,這時候孫亞琳、宋鴻軍旗下的公司再深度的參與進來,就要有所選擇。
沈淮目前只主張梅鋼系直接參與一些資產清算明晰、在改制過程中國有資產增值的企業改制。
比如省汽改制,省汽此前審計凈資產不足六億,拆分重組東獅集團與新原野之后,國有股權資產值擴大到十一億,盈利狀況也驟然改觀,雖然梅鋼系積極參與進來、并從中獲利,旁人也不能指三道四的說什么。
而有些國有資產,在凈資產基礎之上,甚至要貶值才能改制重組,梅鋼系則要回避,不能叫對手抓住攻擊的把柄。
東江地產組建后一個主要宗旨,就是將省國資企業手里的閑置土地、廠區搬遷后的置換土地集中起來進行開發,以推動省國資企業的產業升級以及徐城市的舊城改造。
在這些土地開發過來當中需要引進新的合作者,但由于這些土地沒有經過招掛拍的市場運作,其價值評估屬于“準黑箱”操作,為了避免對手抓把柄,梅鋼系只能回避這些合作項目。
只是這些合作項目,沈淮依舊不想被動的去尋找合作者、去招商引資,那推動成立新的、與宋鴻軍、孫亞琳等人及長青集團沒有直接關聯的產業投資基金,則能讓沈淮將更大的主動權抓在手里。
“新成立的算不算,或者說還沒有成立的算不算?”宋鴻軍問道。
“你手下的幾個小弟想要出來組建合伙人公司?”沈淮笑著問。
“香港金融界就是這樣,沒有誰甘心會一輩子做人小弟的,但強攔著不讓他們出頭,也不對,”宋鴻軍語氣輕松的嘆道,“鴻基是有幾個管理層,資質、悟性都不錯,也積累些資源想要單飛;要是我能在這時候幫他們一把,也算是存幾分情緣。”
產業投資型的私募投資基金公司,說到底并不是利用自有資本進行投資發展,而是聚集其他中小投資者、投資機構的資本跟力量進行產業投資,規模都難以無限制的擴大。
鴻基旗下的產業投資基金目前已經發展二十億美元的規模,已經算是業內的翹楚了;規模繼而擴大,投資效率及收益率就有可能會急劇下降,管理的復雜性及風險則反之大幅提高,對投資者的吸引力也會隨之降低。
而同時作為非公開發行的基金,募集資本的范圍本來就有限,一旦對特定范圍內的投資者吸引力下降,基金的資本規模想到進一步擴大,難度自然也就會倍增;這時候分枝散葉也就成了必然。
與其壓制旗下管理人員想單飛的野心跟欲望,還不如提供資源、幫助這些人去成立新的獨立投資基金,更有利于促進鴻基影響力的擴大——表面上,梅鋼系也跟他們撇開經濟上的直接聯系,但這些投資基金依舊可以算作梅鋼系的外圍。
沈淮知道宋鴻軍想提供資源幫助的那些人,必然也是他所看重的,分枝散葉對擴大鴻基、擴大梅鋼系影響力有好處的那些人,點點頭,說道:“我這次要在香港留七天呢,也有時間多見一些人。只要他們成立的投資基金,能確定主要投資方向在淮海灣,省國資那邊甚至也可以以淮海融投的名義作為發起人參與……”
內地還沒有對私募基金放開口子,淮海灣政府建設基金也只是省市區縣政府特定的出資發起人,但沒有辦法在內地再擴大資本募集的范圍。不過,在香港的資本市場,私募基金則發展相對成熟。
沈淮計劃省國資直接參與,也是打算以淮海融投等省國資企業作為發起人之一,出資與香港的公司、投資人成立合伙人或合資性質的私募基金管理企業,然而在香港募集更大規模的產業資本,再回到淮海灣參與各項實業的投資。
說到底,沈淮還是想以更少的資本投入為引子,以資本杠桿的形式,撬動或者說吸引更多的產業資本參與淮海的地方發展建設中去——比起直接的招商引資,這種方式更積極主動,也更能推動淮海地方上的國企或民營企業發展。
顧家寶和系與融信合作,爭取南灣湖新區建設主導權,只是他們的第一步。寶和系在香港控制的上市公司總市值將近兩千億,能撬動的資本遠不止百億級別。不想風頭叫他們搶盡,梅鋼以及省國資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余薇都想光著膀子往你身上貼,你怎么對人家愛理不理的?”宋鴻軍又問沈淮。
宋鴻軍的話倒沒有太多的曖昧意味,但在座的趙天明、王衛成、郭全都禁不住呵呵而笑。
沈淮搖頭而嘆,無奈的說道:“顧家老爺子還沒有斷氣,余薇想借我們擺脫顧家的控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的熱情,我消受不起啊……”
顧家對寶和船業總計持有約25的股權,除了顧家老爺子在清醒時,直接轉到與余薇所生的幼子名下15的股權外,寶和系最頂層的控股機構——也是跟孫家家族基金差不多性質的存在——寶和信托還持有寶和船業10的股權。
余薇作為其子的監護人,以15的股權掌握寶和船業,地位遠談不上穩固。
目前,一是顧家老爺子還沒有撒手而去,二是寶和船業的業績還算穩定,所以余薇在寶和船業的地位還算穩定。
一旦顧家老爺子撒手西去,掌握寶和信托的顧家掌門人顧澤軍,聯合其他股東,將余薇從寶和船業董事局逐出去,并非難事。
余薇除了代子掌握寶和船業的15股權外,并沒有能力改變其他股東的結構,而她要想徹底的擺脫顧家的控制,想獨立掌握寶和船業,必然又要從根本上改變寶和船業現有的股東結構,確保最終支持她的股東所持股權加上她代子掌握的股權超過50才行。
當然,并非沒有實現這個目的的方式,只是沈淮對這個女人心頭也犯忤,無意與她接觸太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