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市委書記的嫡系秘書來說,要是下地方,通常都要從縣區副職開始干起來,過兩三年對地方熟悉之后,就再轉黨政正職。
這才是他們這類人正常的仕途升遷之道。
倘若嫌棄梅溪鎮行政級別不高,而不愿意去“屈就”,那絕對是目光短淺的。
從組織結構的角度去給政治權力分類,無非就是財權、事權跟人事權。
梅溪鎮行政級別不夠,導致人事權力不足,受唐閘區牽制,但僅從梅溪鎮財稅水平及招商引資工作來說,就決定了梅溪鎮黨政體系,在通常的事權跟財權方面,都要遠遠超過普通區縣。
特別是對于那些千里奔波只為財忙的官員來說,那更是寧可要梅溪的草,也不要崳山的寶。
東華市最窮的崳山縣一年總的財政開銷甚至都不到兩千萬,工廠企業半死不活的也就那么幾個,就算是縣委書記獨霸一方,想撈,又能撈多少錢?
梅溪鎮僅單造渚溪大橋,就投入三千萬;學堂街改造單鎮上就要投入近四千萬;隨便劃一塊地皮拿出來賣就要作價百萬、千萬……
東華市九三、九四年,全市三區七縣引進外資總數也不過兩三千萬美元,而梅溪鎮單今年引進外資就有可能超過一億美元。
東華其他區縣的招商引資工作,今年就給梅溪鎮的光環徹底的遮蓋住,成為一片黑暗。
梅溪鎮今年評選上淮海十強鎮,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蘇愷聞才二十八歲,能到梅溪鎮擔任黨政正職,給仕途履歷增添的光彩,要遠比到普通區縣窩個三四年要漂亮得多。
倘若真將竹社鄉、黃橋鎮跟梅溪鎮合并,成立梅溪新區,新區雖然暫時會并入唐閘區管轄,但新區黨工委書記,直接兼任唐閘區委常委甚至副書記、市委委員,都是正常的。
倘若新區在三五年內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從唐閘區分出來,歸市里直轄,黨工委書記直接兼任市委常委,也都是正常的。
也就是說,梅溪新區就是東華市當下最為甜美的一枚碩果。
譚啟平此時把蘇愷聞送到梅溪鎮,打算用蘇愷聞接沈淮的位子,可以說是為蘇愷聞拓開一條開闊的仕途通道。
劉偉立看到譚啟平的漂亮女兒看蘇愷聞眼神里的甜蜜勁,再想到蘇愷聞有擔任省常委的老子,就知道有些事是他羨慕不來的。
當然了,他此時已經是東華市的實權正處,也沒有必要羨慕什么,將來的東華,總不會缺了他的位子。
沈淮第二天就給叫到區里,討論梅溪鎮的人事調整。
雖然譚啟平有些迫不及待,但沈淮既然做出示弱的決定,也就不在意他們步步緊逼的勢態。
何清社調到區政府,擔任副區長,接管沈淮當前負責招商、教育等工作;李鋒調到區紀委,擔任副書記兼監委主任。
這樣的安排對何李二人來說,也不能算有什么虧待。
除了蘇愷聞將接替何清社擔任鎮黨委副書記、鎮長外,潘石華推薦多年來跟隨的區政府辦主任羅畢接替李鋒擔任負責黨群工作的鎮黨委副書記。
他們此外就是希望將劉衛國調到區公安分局擔任副局長,梅溪鎮派出所所長及指導員等職務,將直接從市局抽調精兵強將補上。
他們也是打算在沈淮跟地方黨政體系脫離關系之后,由蘇愷聞、羅畢接替鎮黨委書記、鎮長的職務,這樣基本上就能壓制住黃新良、郭全、袁宏軍等沈淮留在梅溪鎮的老人。
坐在潘石華的辦公室里,沈淮看著窗外的榆樹枝葉,灑下片片的光斑。人坐在空調間里,感覺不到戶外的酷熱。
“現在市里決意要貫徹落實省委田書記的批示,要將竹社、黃橋與梅溪鎮合并,成立梅溪新區。籌備工作,市里由譚書記親自掛帥,區里的具體工作由周區長以及將來到梅溪鎮工作的小蘇同志負責,沈淮你是梅溪鎮黨委書記、工業園黨工委書記,又是區里的副區長,梅溪新區的籌備工作,你也是責無旁貸啊……”潘石華說道。
沈淮不知道潘石華昨天給譚啟平敲了一記悶棍,現在感覺如何,這時的話里又有多少言不由衷,他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周岐寶,說道:
“我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保證梅鋼新廠建設外,將來也是要保證梅鋼能正常運轉,其他事務都顧及不暇。何清社到區里后,我想將區里的招商、教育工作丟給他分管;梅溪新區的籌備工作,你們一定要拉一個人,那就拉何清社吧。”沈淮說道。
“梅溪鎮是在你手里崛起的,”周岐寶笑道,“你的經驗,對成立梅溪新區是寶貴的,對新區做規劃時,我可是會把你拉過來把關的。”
“真要我說,那我就說一點,”沈淮說道,“那就不要管梅溪新區什么時候能通過省里的批準,唐閘區先緊要著在梅溪河口的再造一座大橋,將兩邊的沿江公路連接起來,新區的大格局就能基本成形,之后細處的工作可以慢慢的去琢磨。”
周岐寶聽了沈淮這話,忍不住想反駁。
梅溪河口造橋,橋跨要有四百多米。
要造主跨度這么大的高等級公路橋,沒有一個億的資金砸進去,怎么造得起來?唐閘區從哪里搶這筆錢去?
但想想,真要沈淮這個拼命三郎去搞,說不定還真能造起來,周岐寶咽了口唾沫,沒有吭聲。
潘石華敲著桌子,想到造橋的事,心里就恨。
要不是沈淮蠻橫的關閉下梅公路改造項目,何苦惹來后面那么多事?不過,想想沈淮當初打算花四千萬造渚溪路橋,又有誰能想象沈淮能憑借梅溪一鎮之力做成此事?
潘石華在唐閘區的工作時間很長,對地方具體情況了解得要比周岐寶深入,真要將竹社鄉、黃橋鎮跟梅溪鎮并成一個新區,在梅溪河口位置造橋,確實有助于將三鄉鎮在地理上更緊密的聯系起來。
只是在梅溪河水面最開闊的河口位置造橋,成本太高了。有這筆錢,都能在上游方位造八九座跨河大橋了。
看潘石華、周岐寶的神態,沈淮也知道他們沒有這個魄力,只是笑了笑,攤手道:“那就當我沒說;我還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要是能在地方多留兩年,沈淮是決心要在梅溪河口造一座大橋。
這座大橋不僅僅能把梅溪鎮南片跟竹社鄉銜接起來,使得竹社鄉成為梅溪工業園產業往西拓展的外延,更加主要的,這座大橋將能打通沿江公路的斷點,使得將要成立的梅溪新區能直接通過沿江公路,跟就將要動工建設的徐東高速直接連上去。
到時候市里再花資金拓寬改造沿江公路,將在南片直接形成一條緊貼渚江北岸的快速公路通道。
雖然整個工程要花費兩億甚至更高的資金,但這點投入的魄力都拿不出來,東華南片區域,又談較快的拓展開發展環境?
沈淮一時間也估不準,他這一次退讓,會對梅溪鎮的人心造成多大的打擊,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不想今天跟何清社、李鋒他們談人事調動的問題。
孫亞琳說今天會有重要客人到梅溪來,要他親自接待。
不過,昨天通電話時,孫亞琳還在香港。沈淮打孫亞琳的電話,她在香港跟國內使用的手機都無法接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飛機上。
沈淮就在區政府食堂吃了中飯,中午躲到他在區政府大樓里的辦公室打了個盹,下午兩點鐘給錢文惠打過來的電話吵醒。
“市建行剛剛派人傳來告函,他們上半年放款太多,資金壓力很大,今年給我們的授信額度沒有辦法完成,希望我們同意能把余下來的授信額度,移到明年去。”錢文惠將突然的情況跟沈淮匯報。
為建梅鋼新廠,市建行共給梅鋼開出兩千五百萬的授信額度——在此額度內,梅鋼新廠建設需要資金,可以隨時從市建行支取,不需要再辦量繁瑣的貸款手續。
梅鋼新廠目前已經從市建行貸出一千萬資金,按照道理,今年可以再從市建行貸出一千五百萬資金來——但是市建行此函發來,意味著梅鋼新廠今年的建設資金頓時就少了一千五百萬。
沈淮拿手機抵著額頭,真叫頭痛。
市建行違約,梅鋼以后只能說是少跟市建行合作,現在還真沒有什么手段制約市建行,他只有讓錢文惠跟市建行再溝通一下,看沒有挽回的可能。
沈淮拿上車鑰匙,想回梅溪去,人剛走出辦公室,就給區教育局長余杰堵上。
“沈區長,市教委顧主任到我們區來視察工作,你是不是陪同一下?”余杰問道。
“市教委主任顧培英?”沈淮問道,心里又想,顧培英下來,區里也的確應該由他這個分管教育的副區長接待。
顧培英是周裕丈夫顧心武的叔叔,目前也是顧家在東華官場職位最高的一個人。想到昨天才跟周裕在杮子林邊偷情,沈淮多少有些想躲著顧家人。
但想到要是叫顧培英以為自己看不起他才不出面,要鬧出不愉快,反而會叫周裕難做人,沈淮問余杰:“區局安排顧主任視察哪些地方?”
“這兩天中小學正組織期末考試,顧主任下來,就是看各個學校期末考試的組織情況,他們會隨便抽幾所學校走一走。”
沈淮跟區政府辦交待過行蹤,等到顧培英從市里下來,就拉上邵征,跟余杰等區教育局官員,就下去視察學校工作。
先走了兩個學校走馬觀花的看過,市教委那邊最后選擇在三里街小學,重點聽取學校匯報期末考試及暑假安排工作。
沈淮雖然是分管副區長,但也沒有時間跟精力管太多的事情,對唐閘區中小學教育情況談不上特別的了解,坐在學校陳舊的會議室里,心里還琢磨著市建行縮減授信額度的事。
三里街小學的會議室是處平房,條件很艱苦沒有空調,臨時從辦公室拿風扇對著人吹,又把窗戶打開,才沒那么炎熱。
沈淮隱約聽見“撲通”一聲悶響,起初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接著就聽見有人在會議室外的操場上奔喊:“廁所塌了,有人掉廁所里了……”他顧不上想太多,就喊著人一起往操場另一頭的廁所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