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連繼祖說要回太倉,一家人不由得交換了一個眼色。
“繼祖啊,”連守信就開口道,“你現在還不能回去,你得留在這照看你奶。你爺,還有你爹娘打發你來,肯定也不是讓你把你奶撂下就走,要那樣,打發誰來不行。有你這個長孫在這,別人就不能說你爹娘不孝,把你奶一個人給扔回鄉下來受罪。……所以,你不能走。”
連守信話里的意思很清楚,連繼祖如果走了,那代表連守仁這一房的人不孝。
這個年代的人,不管心里怎樣,沒人敢背上不孝的名聲。連守信和連守禮這兩家包子就不用說了,即便是連守仁和古氏,他們平常敢各種各樣的算計,卻不敢說要和連老爺子、周氏分家的話,要去太倉上任,也得把連老爺子兩口子并二房的一大家子都帶上。
“四叔,五郎和小七現在也念書,你知道這念書是件大事,老爺子心里最惦記的就是這個事。我先回去,也就幾天。這幾天,老太太身邊還有我大姑。再說了,這不還有四叔、四嬸、還有三叔、三嬸嗎。”連繼祖陪笑道。
連蔓兒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連繼祖,終于把他心里的打算給說出來。
連繼祖他這次送周氏回來,就是打算將周氏甩給連守禮和連守信這兩家人的!
可惡,無恥!
“繼祖哥,我爹我娘。還有三伯和三伯娘,這加在一塊,也和繼祖哥你比不了。繼祖哥你是繼承家業、正枝正葉的長房長孫,我們早就分家另過了。我們照看咱奶。跟你照看咱奶,那意義都不一樣。……繼祖哥,你這句話在這個屋里說說。我們不跟你計較。你出去說,惹人笑話這還是小事。你信不信立刻就能有人往上面遞帖子,說你不孝不悌?”五郎就道。
“繼祖哥,你不用著急。”連蔓兒也道,“我哥已經給太倉寫信了,估計過不了幾天,就能有回信來。到時候看咱爺咋說。你現在就一門心思,把咱奶給伺候好了就行。”
連繼祖說了半天,毫無效果,最后無奈,只得慢吞吞地走了。
“繼祖這孩子。靠不住啊。”連守信就嘆氣道,“就知道吃喝享樂,啥擔子他都不擔。他要是念書考出點名堂來也行,這些年,我看他念書也就是個樣子,不走心。”
“少爺秧子。”連葉兒突然說了一句。
“啥?”
“……是我聽別人這么議論的。”連葉兒就道。
吃夠了飯,一家人就議論,怎么連繼祖會養成這樣的性子。
“他爺這輩子都要強,一個人白手起家。咋到了繼祖這輩,就這樣了。”連守信道。
顯然連守信不認為連繼祖這個性格是天生的,可他卻只提連老爺子,而沒有提連繼祖的父親連守仁。
連蔓兒張嘴想說什么,最后還是忍住了。
連守仁和連繼祖這父子倆,在性格上。有許多的相似之處。比如說沒有責任心這個男人的致命傷,比如說好逸惡勞。而這父子倆這種性格的養成,和連老爺子是分不開的。
連老爺子將讀書、走科舉改換門庭的期望,都寄托在了這父子兩個人的身上。為了讓他們能夠專心念書,連老爺子將念書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承擔了起來。
正因為連老爺子的大包大攬,一步進一步的縱容,讓這父子倆養成了責任往外推、好處往里摟這樣的習慣。
其實在很多家庭都有一種現象,母強子弱,或者母弱子強。這就是環境改造人、造就人。比如說趙氏軟弱,連葉兒就潑辣,因為她必須潑辣起來,才能生存。又比如說,周氏潑辣,連守信和連守禮兩個就懦弱。
而在連蔓兒家,因為連守信和張氏兩個包子,幾個孩子就都早熟,現在內宅說是張氏當家,其實說話算的是連蔓兒,而在外面,五郎正在漸漸取代連守信。
許多家庭,都有類似的例子。
將連繼祖打發回去,又過了兩天,連繼祖和連蘭兒沒來,連葉兒苦著臉來找連蔓兒。
“蔓兒姐,你說這個事可咋辦啊?”連葉兒坐在炕沿上,悶悶地道。
“又咋啦,奶又指使你們干活了?”連蔓兒就問。連葉兒一家依舊住在老宅,因為連守禮不肯搬,趙氏隨著連守禮,連葉兒要是自己搬出來,會更加不放心她的包子爹娘。
“她是又指使了,我爹我攔不住他,我娘我攔住了。”連葉兒就道,“是咱奶,又開始罵人了。”
“哦?”連蔓兒聽連葉兒這樣說,就坐直了身子。她對周氏說過,要周氏不再罵人、不再鬧騰,她才會想法子送周氏回太倉。自那之后,周氏確實老實了,怎么又罵起來了。
“啥時候的事,她又罵誰了?”連蔓兒問連葉兒。
“就昨兒個晚上。”連葉兒道,“我爹下工回來,我們剛吃完飯,奶就把我爹給召喚過去了。后來,我看我爹半天沒回來,我就去上房看看。奶讓我爹給她燒完炕,又在那數落我爹。一開始,她還小聲,后來聲音就越來越大,又像以前那樣罵我爹,后來還罵上了我和我娘。”
“……罵我爹立不起來,當不了家,啥啥都聽我娘和我的。說我爹天天掙錢,過年啥也不給她買,她回來了,啥啥都缺,我爹也不惦記著給她張羅,罵我爹喪良心。還說我娘生不出兒子,是啥占著窩不拉屎,現在還看不上她,不孝順,要不是她這樣心眼好的婆婆,換別人家,早把我娘休了啥的……越罵越難聽。”
連蔓兒撫額。人不吃飯,就會覺得餓。這是本能。很多勤快的人,一天不干活,就會覺得不舒坦。而周氏,是一天不罵人。就不舒坦。
因為想回太倉,顧忌著連蔓兒的話,消停了兩天。周氏就忍不住了,柿子撿軟的捏,抓了連守禮到跟前,過她罵人的癮。
讓周氏不罵人,比讓她不吃飯餓著還要讓她難受。
“那我三伯,就那么聽著?”連蔓兒就問。
“我爹可不就那么聽著。”連葉兒顯然十分氣悶,“那天奶不是抱著我爹哭來著嗎。后來就跟著大姑她們倆,跟我爹說以前的事。說對我爹咋好咋好,把我爹養活大多不容易。還說我爹小時候,有一次鬧病,家里沒錢給瞧。咱爺那意思,就讓我爹等死了,是咱奶她當了一個簪子,給弄了個啥偏方,我爹才活下來了。”
“繼祖哥吃不慣家里做的飯,從鎮上酒樓訂飯菜吃。咱奶這兩天就每天留點那菜,等我爹下工回來,還特意偷偷摸摸地把我爹叫過去,讓我爹吃那菜。說是她給我爹省下來的……”
“就這么地,說我爹忘了她的恩。”連葉兒說著話,吐出一口悶氣,“然后,我爹就又跟咱奶好了,可親了。還跟我和我娘說,沒咱奶,早就沒他了。過去的事,也就是家里窮,咱奶就那個脾氣,也沒真把我和我娘咋樣。”
連蔓兒無語。
很多男人,對待自己的母親和妻女,采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標準。他的娘怎樣對待她的妻女,只要沒給虐死,那就啥事都沒有。而反過來,如果他的妻女稍微讓他娘不自在了,那就是罪大惡極。
連守禮對周氏有感情啊,過去一直被忽略的他,如今成了周氏唯一關注的,連守禮的心態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聽連葉兒的敘述,周氏這簡單的一巴掌一個甜棗的手段,已經完全收服了連守禮。
“蔓兒姐,你趕緊想個法,讓她們走吧。……我娘這兩天,又跟過去似的了。”連葉兒就央求連蔓兒。
“咱奶那邊,我來想辦法。”連蔓兒想了想,就對連葉兒道,“葉兒,這事根子還在三伯和三伯娘身上。你要是想以后不再這樣,就得多在他們兩個身上下功夫。”
趙氏膽小,因為膝下無子而心虛,看見周氏,就仿佛是老鼠見了貓。而連守禮的心傾向到周氏那邊,對待趙氏和連葉兒也從來不會打罵。這樣,如果周氏不鬧騰,一般就不會有大的沖突,但是溫水煮青蛙,這樣下去,周氏遲早會一步一步地將連葉兒一家重新捏進手掌心。
因為答應了連葉兒,等第二天,連繼祖又跑來,說要回太倉的時候,連蔓兒的口風就活動了些。
“繼祖哥,你這么急著回去,我們總攔著你,讓你覺得好像我們不近人情似的。……你回去也行,可咱奶身邊不能沒有你。”連蔓兒就對連繼祖道。
“……四叔,你們興許還不知道。這幾天,老太太和我三叔家處的可好了。有我三叔、三嬸照看著,比我在身邊都強。四叔你們也知道,我也不大會干活。”連繼祖就道。
連蔓兒暗笑,周氏對待連守禮一家,不過是經過了太倉的諸多事情,有了危機感,找一條后路,另外還有柿子撿軟的捏,找個打罵撒氣的沙包的念頭。
“繼祖哥,你說啥也沒用。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連蔓兒就道。
“要么,你陪著咱奶一直在三十里營子住下去,要么,你回去,帶著咱奶一起回去。”
“那我回去和老太太商量商量,要是老太太愿意,我就帶老太太回去。”連繼祖想了想,就道。
經過這幾天,看到連蔓兒一家態度堅決,連繼祖終于還是選擇了對他自己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