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鎮上做生意的,都講究個什么立約。那么咱們也立約吧。”連蔓兒又道。
連守信厚道,而且鄉村人家,都最講究體面、名聲,遇到事情講究一言九鼎,也就是口頭約定,要跟人白紙黑字的立約,有的人反而會覺得是對他的不信任。雖然在連老爺子面子,連守信也是贊成立約的,但是到了武掌柜跟前,他卻有些不好開口。
連守信骨子里還是一個種田人,而不是買賣人。
經過連蔓兒這樣一說,立這個字據,就完全是為了武掌柜考慮了。連守信也忙跟著附和。
“在商言商,是該立約才顯得鄭重。”武掌柜笑道。他答應的很痛快,因為這樣做,對他也是個保障。
“咱們能有這筆大生意,多虧武掌柜,今個下晌,就在我家里,準備一頓家常飯,請武掌柜務必來。”連守信道。
武掌柜知道這是連家要答謝他,同時和他立約,也就答應了下來。
“那一吊錢,就算是給你們的押金,幫你們周轉。今天的酸菜錢,另外付。”武掌柜這么說著,真的另外拿出一吊錢來,將這次一千五百斤的酸菜錢都付清了。
揣好了錢,父子幾個就從悅來酒樓出來,采買下晌酒席要用的東西。連蔓兒先到了肉鋪,買了一葉豬肝,一個豬肘子和三斤豬肉,又到小市場上。今天不是集日,不過這小市場上也聚集了一些賣東西的攤子,連蔓兒又買了一只雞,一尾鯉魚。然后又到酒鋪里買了一壇好酒。
“這樣應該差不多了。”連蔓兒清點著買好的東西,她來的時候和張氏商量好了酒席的菜色,應該沒有漏掉什么。
連守信也幫著核對,點點頭。
“都齊了,那咱回家吧。”連守信道。
“爹。我還想買點東西。”連蔓兒道。
“還有啥沒買?這菜不都齊了嗎?”連守信不解。
“爺要寫字據,咱得買紙筆啊。”連蔓兒道。
連守信這才恍然大悟。
“家里紙筆應該都有……”不過那些都是連守仁的,連守仁一家現在還在縣城沒有回來。要用的話,應該也沒問題。
“那都是大伯和大堂哥的,咱用的不方便。”連蔓兒道。
“行。買就買吧。”連守信想了想道。“你們去吧,我先把這些東西送回家,讓你娘和你姐先收拾著。”
連守信提著幾個籃子回家去了,連蔓兒就和五郎、小七進了賣紙筆的鋪子。
小伙計見有人來,態度倒也十分熱情。
“……筆墨紙硯,我們都要。”連蔓兒就跟小伙計說道,“寫契約的紙筆要一份,另外。還要寫大字的筆兩只、紙要一沓……”
小伙計一見是大主顧,招呼的態度就更恭謹了。
“蔓兒,咱就寫契約的就行。買這么多干啥,還寫大字?”五郎有些遲疑地攔住連蔓兒。小聲道。
“哥,你不想學寫字?”連蔓兒問。
五郎被問住了,他當然想學寫字,他還想念書。但是他們家的日子才剛剛好了一點,如果他要學寫字、念書,可要花費不少錢。他不覺得家里有這個條件供他。就算是家里要供他,爹、娘、姐姐和弟弟妹妹們,肯定就要節衣縮食,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我想學,可咱家現在的條件不行,我不能像大伯那樣。”五郎想了想,鄭重地答道,“蔓兒,咱好好干,或許小七再大一點,咱能供他。”
五郎瞧了一眼弟弟,他心里對書本是渴望的,但是他現在十二歲了,家里的日子以后就算好過起來,他要念書也晚了。他想的就是多干活,多賺錢,給弟弟妹妹們創造條件。
小七在旁邊眨著大眼睛聽連蔓兒和五郎說話,眼睛就有些濕潤。他一手抓了五郎的衣襟,一手抓了連蔓兒的衣襟。
“我、我也好好干活,我不學寫字,不念書。”小七奶聲奶氣的聲音道。
五郎和小七這樣,讓連蔓兒本來就不剛硬的心腸更軟的像碗豆腐腦。
“這么沒出息。”連蔓兒故意立起眼睛,抬手捏了捏小七胖乎乎的臉蛋。觸手肉滾滾的,這讓連蔓兒心情很好。她記得她剛來的時候,小七臉上可沒這么多肉。
“我是這么打算的……”連蔓兒就將她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其實她心里早就在想著讓五郎和小七讀書,她自己也想讀書,學寫字,當然還有連枝兒。可是有連守仁的前車之鑒,在家里這么貧窮的條件下,她只能將這個想法埋在心里。
要讀書、寫字,首先要把經濟基礎打好。所以她有了錢,先想到的是買地。現在她們有了幾十畝地在那里,基本上溫飽應該不成問題了。現在又有賣酸菜的收入,連蔓兒算了算,覺得可以將讀書、寫字這件事安排到日程上來了。
三十里營子并沒有私塾,村里的人要讓孩子念書,除了送到鎮上的私塾來,就是送到王舉人家。鎮上的私塾每年的花費不少,王舉人家請了先生,是教自家子弟讀書的,到他家附學的,也是王氏家族的子弟。
“咱現在還上不起學,”連蔓兒道,“……家里請了幫忙的,咱騰出工夫來,可以跟著爺先念著,學寫字,打個基礎。”
連老爺子識文斷字,能寫會算。就算將來不能入學念書,能夠像連老爺子那樣寫寫算算,也比現在好許多。
五郎的心思就活動了,小七自然更是歡喜。
“買兩只寫大字的筆,咱們四個還要幫家里干活,要省錢,咱就輪流用,輪流學。”連蔓兒道,“可不是光給你們倆買的,我和姐也要讀書、學寫字的。”
連蔓兒一邊說一邊看著五郎。小七還小,啥也不懂,要是五郎有啥大男子主義的思想,反對她和連枝兒讀書寫字,那她可要對五郎不客氣。
“這個安排好。”五郎想也沒想地就點了頭。女孩子讀書寫字不用考什么功名,卻是很抬身份的。連蔓兒和連枝兒想要學,他當然要支持。
連蔓兒準備的一番大道理沒了用武之地,不過心中卻是歡喜的。
四個人用兩支筆,紙張方面當然也是能省就省。
“……我們沒有太多的錢,寫字的紙要便宜的,還要經用的。”連蔓兒大大方方地和那小伙計道。
小伙計以為來的是大主顧,剛才在旁邊聽了,知道是要省錢的主,就有些語塞。
“這樣的紙,這店里正好有。”一個男人清亮的聲音道。
“幼恒哥!”連蔓兒扭過頭去,不由得又驚又喜,“幼恒哥,你怎么在這里。”
“蔓兒,這位是這店的老板,黃先生。”王幼恒指著和他并肩站立的中年男子道,“我正和黃先生說話,聽見這說話的聲音,我猜就是你們,過來一看,果然沒錯。怎么,想要買紙筆?”
“嗯。”連蔓兒點頭。
王幼恒就挑了五只筆,兩方硯臺、兩塊松煙墨,又要了兩沓上好的宣紙,讓那小伙計包起來。
“等等,幼恒哥。”連蔓兒忙攔住王幼恒,雪白的臉蛋微微有些發紅,“幼恒哥,你幫我們挑,是最好的。可是這些東西,你要送給我們,我們絕對不要。”
王幼恒微微一愣。
“蔓兒,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王幼恒小心地道,“這些對我來說,是很小的事。”
“幼恒哥,我們窮,你想幫我們,我們很感激。可是,這些東西,我們不能收。”連蔓兒道,“有句話,叫做救急不救窮。如果真的有急用,或許會求幼恒哥幫忙,但是這件事、我們要靠自己……”
五郎和小七都點頭。
王幼恒想了想,明白了連蔓兒的意思。
“那好吧。”王幼恒讓步了。
“幼恒哥,紙筆這些,我都不懂,還是你幫我們挑吧。不過不要貴的,一般的就行,便宜點的更好,我們才開始學……”連蔓兒對手指道。
這么精打細算想省錢,偏偏人家白送的還不要,黃先生在旁邊看著,暗暗點了點頭。這幾個孩子,不論讀書的資質如何,這品性,就實在是難得的。
“小姑娘,這里的筆墨紙硯,你們盡管挑。以后凡是在我這店里買,都給你們打八五折。”黃先生道。他這樣做,不僅是欣賞連蔓兒幾個,同時也是看王幼恒的面子。
“那太好了,黃先生,咱們可說定了,不能反悔。”連蔓兒見這掌柜肯給這么大的折扣,趕忙和他敲定,防止他變卦。
“一言為定。”黃先生哈哈笑道。
王幼恒就向連蔓兒介紹店里的筆墨紙硯,和連蔓兒一起斤斤計較地比較著價格、優點,最后幫連蔓兒挑了三支筆、一方硯臺、一塊墨,一沓大紙。都是性價比比較高的,尤其那種大紙,拿回家去自己裁,比買現成裁好的要省錢。
即便是這樣,最后結賬的時候,還是花了四百文錢,這還是打了折扣,抹去零頭后的價錢。連蔓兒緊巴日子過的慣了,難免有些肉疼。
小七和五郎拿了買好的東西后,連蔓兒將錢付清,扭過臉來對小七和五郎,連蔓兒的眼中露出兇光。
“誰要是不好好念書、寫字,浪費紙筆,要打板子,狠狠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