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兩輛馬車都給借走了吧?”連蔓兒問。
“都借走了。”連守信道,“石太醫問我是怎么來的縣城,我照實說是坐車來的。石太醫就說,剛才他是和兩個朋友一起來的,現在那兩個人都走了,車也帶走了。石太醫是咱們的恩人,我就跟他說,要是不嫌棄,就把咱的馬車借給他用。石太醫就把兩輛馬車都給帶走了。”
石太醫的行事,還真是出人意表!連蔓兒想。
“那咱們現在咋辦?”二郎就問。
“馬車沒了,那咱們就走去宋家吧,應該也不遠。”連蔓兒道。
幾個人就從茶樓中出來,對于莊戶人家來說,走幾步路實在是太平常的事情的。能給石太醫幫上忙,連守信心里還是很樂意的,如果石太醫不是總板著臉,就更好了。
剛剛轉過街角,迎面就有一輛馬車跑了過來,恰恰在他們面前停下。
“是三十里營子的連姑娘嗎?”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從馬車上跳下來,走到連蔓兒面前,叉手施禮問道。
連蔓兒眨了眨眼。
“小的叫石頭,是伺候石太醫的。請連姑娘上車。”那小廝很機靈,只看他們這一眾人的表情,就知道找對了人。“石太醫吩咐小的,送連姑娘去宋家。”
石太醫的馬車與拉腳的馬車自然不同,車廂上是厚厚的墨綠色氈條,車頂上還圍了一圈絡子裝飾。車簾上有特殊的標記。不是張揚的華麗,但是那份大氣與精致,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車主的身份非富即貴。
石太醫借走了他們雇的馬車,卻另外派了他自己的馬車過來。
“好啊,那就有勞了。”連蔓兒略一思索,就沒有推辭。
他們一共是六個人,馬車里自然坐不下。
二郎和三郎對于去宋家本來就有些怵頭,就說要在茶樓里等。連蔓兒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馬車里很寬敞。連蔓兒、五郎和小七都是孩子,身量小,加一個連守信正好能坐的下。那小廝等他們坐好了,就一偏腿坐上了馬車沿子。車夫打馬,徑直往石獅子胡同來。
進了石獅子胡同,馬車在宋家的宅門前停了下來。連蔓兒掀開車簾,見面前宋家的大門是五檁前出廊式的金柱大門,外檐檐枋之下裝飾有雀替和三幅云,兩扇朱漆的大門緊緊地關閉。
連蔓兒想起王幼恒說過的話。宋海龍的父親娶了沈老夫人之后,捐了一個六品的閑職。從此宋家才算改換門庭。宋家的大門,應該是那之后改建的。雖是如此,人們談到宋家,第一句免不了還是說他們“經商起家”。
叫石頭的小廝這個時候已經跳下車,到門前抓起銅門環敲了兩下。那大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一個穿戴齊整的小廝走出來。這小廝似乎認得石頭,兩個人說什么,連蔓兒沒有聽真。就看見那小廝關門跑了進去,石頭又回來上了車。
馬車又開始前行。走了不遠,便是一處角門。門扉已經打開,兩個小廝在前引領著馬車進了宋門,又走了不到一箭之地,在一扇粉白的影壁前停了下來。
有兩個打扮齊楚的管事媳婦已經在這里迎候了。
石頭先走上前去,與那兩個媳婦低聲說了兩句什么,兩個媳婦都笑著點頭。
“沈老夫人在偏廳,正等著你們了。你們跟著這兩位大娘過去就行。”石頭回來。對連蔓兒笑著道,“咱們石太醫送過來的客人,才有這樣的體面。若是別人,只怕沒有這么方便”
石頭說完,就有些期待地看著連蔓兒。
到這個時候,連蔓兒才算明白了。石太醫這個人的性格,還真是……。別苗頭竟然可以做到這一步。
這小廝期待的是什么,連蔓兒也能猜得到。不過。她是絕不會為了討好石太醫,去踩低王太醫的。那樣是對不起王幼恒待她的一片心意。也違背她做人的準則。
“多謝石頭小哥。”連蔓兒笑道,“我們領了石太醫的情。”
兩個媳婦在前面帶路,繞過影壁向左走,穿過一個月洞門,進了一個跨院。
跨院上房門口,早有丫頭伺候。兩個媳婦讓他們在門口稍等,進去回報。一會功夫,就有丫頭打起門簾,請他們進去。
一進偏廳內,就見上方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看樣子大約四十許的年紀,一張滿月臉,塌鼻梁,眉眼甚是平常,只有皮膚白皙細致,為她增色不少。這婦人雖相貌平常,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氣派卻十分端凝,讓人不由得忽略了她的長相。
連蔓兒心中猜測,這只怕就是沈老夫人了。
“夫人,客人來了。”一個鴨蛋臉的丫頭輕聲道。
“還不快請進來。”沈老夫人說著話,就將手中茶碗放下,微微欠身,似乎要站起來迎客。
按照輩分,沈老夫人與連守信是同輩,而且年長。
連守信忙上前走了兩步,躬身施禮。
“見過親家太太。”
連蔓兒、五郎和小七也忙給沈老夫人見禮。
“老夫人,這是我爹爹,在連家排行第四。我叫連蔓兒,這是我哥哥連繼宏,我弟弟連繼賢。”連蔓兒屈膝福了一福,一邊脆生生地道。
沈老夫人臉上露出笑意,就叫免禮。旁邊有丫頭過來,引著他們四個在座位上坐下。沈老夫人又吩咐人端上熱茶和各色點心來。
“來的冒昧,還請老夫人……別見怪。”連守信道。
“哪里,都是親戚,就該時常走動。”沈老夫人道。
連蔓兒挨著連守信坐了。她心里想,依照位置,這里應該是前院。沈老夫人才能夠內宅出來,在這里見她們,應該是石太醫的功勞。她們是石太醫用馬車送過來的,沈老夫人出自沈家旁支,石太醫與沈家嫡系是正經的姻親,自身又是很有名望的神醫。不管怎樣,沈老夫人都是要給石太醫面子的。
看沈老夫人打量他們的眼神,一定是在猜測他們的來意。還有和石太醫之間的關系。
連蔓兒猜的沒錯,沈老夫人現在,心里有些迷惑。
剛才她正在后堂歇息,外面的人進來回稟,說是石太醫用馬車送了連家的幾個人來見她。連家有人來她并不吃驚,娶了鄉下的媳婦,媳婦的父親還有幾房沒分家的兄弟,她有被打抽豐的心理準備。
她吃驚的是,連家人怎么會認識石太醫。還能勞動石太醫派人用車送過來。石太醫的為人她有所了解,是不耐煩應酬的。這就更加奇怪了。
不過。既然石太醫出面,無論來的是誰,她都是要親自見一見的,不僅要見,還要給足面子。
這就是為什么,她會從內院出來,到偏廳迎候的原因。
“親家四老爺,今年的年景可還好?”沈老夫人笑著問道。若連守信是來打抽豐的,那她就先提了話頭。讓他容易開口。
“老親家太太惦記,今年的年景還不錯。”連守信老實地道。
“老夫人,我們這次來,是我爺和我奶,打發我們來,給老夫人您請安。”連蔓兒笑著道,“我爺跟我們說,我們連家人。靠自己做活吃飯,安安穩穩。可不能想著天下掉餡餅,不勞而獲。”
沈老夫人笑了笑,又將目光落在連蔓兒身上。這小姑娘很聰明,聽她說話,竟不是來打抽豐的!
那么僅僅是來給她請安的?當然不是。饒是沈老夫人精明過人,一時也猜不出他們的來意。
“你是叫蔓兒。好名字。今年幾歲了。”沈老夫人問連蔓兒。
“勞老夫人動問,我今年十歲了。”連蔓兒笑著答道。“我們鄉下人不會講話,老夫人您可別笑話我們。來的時候。我爺囑咐了我們些話,我記性最好。”
沈老夫人哦了一聲,明白連蔓兒的這是向她解釋,她的話是代替連老爺子說的。這就有些意思了。連家的人,她只見過連守仁和連繼祖,那時就想,連家雖是莊戶人家出身,養的兩個讀書人倒都是一表人才。今天看見連家四房的人,才發現,連家的好相貌,并非是那兩個讀書人專有。
“小嬋,去請三奶奶出來。”沈老夫人吩咐道。
那鵝蛋臉的大丫頭答應一聲就出去了。
沈老夫人一面和連蔓兒說話,一面打量連家四房這幾個孩子。
這三個孩子,雖然都還沒長成,但只看那眉眼和身架子,就能判斷出,以后肯定都是儀表不俗。更讓她贊賞的是,這三個孩子,眼神都非常干凈,而且有神。坐在那里大大方方,一看就是有良好的家教。
尤其是說話的,這個叫連蔓兒的小姑娘。只十歲的年紀,卻眉目如畫,單看這一張臉,長大了就定然是個美人。更可喜的是,說話聲音清脆,態度不卑不亢,沒有故意咬文嚼字,說的鄉村土語卻不粗鄙,聽起來古拙可愛。
只是身量還沒有長足。沈老夫人又看連蔓兒的打扮,連蔓兒今天穿的是黃底紅花的小襖,系的是同色的棉裙,腳下是一雙紅色的棉鞋。衣裙和鞋子上都繡的都是肥貓撲蝶或是滾線團的圖案。
看那針腳和繡功,這孩子有一個巧手,而且慈愛的母親。
只可惜,是一雙天足。十歲了,再纏足,只怕是晚了。
仔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