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晃眼就過去了。
桃花開了。
粉紅的花朵,開滿了枝頭,遠遠望去便是一片紅霞。間中有幾樹雪白的梨花,風一吹來,粉紅的雪白的花瓣撒了一地,人踩上去,連鞋履都帶香。
張府中,便有一個專門的桃園。不過這桃園建在西邊院落里,與張府從各地搜羅而來的美麗歌伎和幾個專門培育出來的,有著張氏血脈的遠房姑子混在一起。
因此,這地方雖美,卻只是郎君們喜歡流連。
張十二郎和張軒都回來了。
張綺手中已攢了五塊帕子,這些帕子都是時下最流行的繡畫。有著與陛下最喜歡的,也是第一副出現的繡畫同樣的繡法和字體。
現在售出去,這五塊帕子一定能賣個最高價。她得抓緊這個機會。
張綺走在張錦身后,心中暗暗盤算著。
這時,前面的張錦不耐煩地叫道:“怎地這么慢?”
張綺連忙哎了一聲,跟上張錦。見她跑得太快,臉孔紅紅地滲著汗,平添幾分美色,張綺由衷地贊美道:“錦姐姐好美。”
張錦昂起下巴,“要你多話?”話是這樣說,她的眼中卻有掩不住的喜色。
她回過頭,朝著前方瞅了瞅,道:“桃園快了?”
“是。”回答的是阿藍。
“快點走。”說罷,張錦又小跑起來。
今日春風如錦,張錦一大早便把張綺叫起,也沒說什么,便令她跟著同去桃園。
看她這么迫不及待的樣子。莫非今天蕭莫會來?
三女還沒有靠近桃園,一陣爽朗的笑聲便順著春風吹來。接著,琴聲蕭聲胡笳聲飄然而起。
張錦放慢腳步,她認真地傾聽了一會,嘀咕道:“人好多。”
從這些笑聲判斷。桃園里的人少年郎君很不少。
轉過一條走廊,一片爛漫的粉紅梨白嫣桃色,滲入三女的眼眶。
張錦張著嘴。欣喜地看了一會,輕叫道:“好美……真美,我要去踏春。”
確實是很美。蔚藍的天空。潔白的云霞,入目又是一片紫紅嫣綠的,真真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度過一個冬天,又看著樹木一點點復蘇。這一轉眼,怎地天地間便繁華一片,美得如此耀眼?
正當張綺看得目不暇接時,張錦喜道:“在那呢。”
她順聲望去。
這一看,張綺呆了呆。
離她不過百步遠的桃樹林中。一個白衣少年正仰頭而笑,他衣袂飄飛,長袍廣袖。俊秀斯文的臉上,因為常年的養氣和自信。有著一種正經世家子才有的從容和氣度。這氣度這相貌映在漫天花瓣中,越發襯得他唇紅齒白,挺拔溫潤,可不正是蕭莫?
他竟然真來了!
而且看他這氣色,這表現,這笑容,哪有半點沮喪落寞陰郁之相?分明一個處于極度自信和自在中的如花少年。
張綺有點怔住了。她覺得,這蕭莫她越發看不懂了。
她還在呆怔間,張錦已歡喜的連蹦帶跳,沖過彎彎曲曲的花間小路,出現在眾郎君面前。
人還沒有到,她已甜甜地喚了一聲,“九兄!”
嘴里喚著張軒的名字,她的眼睛,卻在癡迷歡喜地望著蕭莫。
蕭莫向這邊看來。
對上張錦的目光,他燦爛一笑,露出滿口雪白的牙齒。得到他的笑容,張錦刷地一下紅了臉龐。
這時,蕭莫的目光越過張錦,看向張綺。
張綺依然低著頭,穿著不甚合身的張氏庶女裳服。見他看來,她也抬頭迎上。
蕭莫笑了笑。
他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去,不再向張綺看第二眼。
張綺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陌生。
他放開她了。
是了,本來只是少年情懷,本來只是被她的姿色所動。如今,她的臉色泛黃,眼睛又被額發罩住,便是她自己,也會忘記她本來的相貌,何況是一個月不見她的蕭莫?
一個月的時間,天地都可以改變,何況是人心?
張綺輕松的一笑。
她輕松了,一側注意著他們兩人的張錦,也得意了。她歡快地沖上去,抱著張軒的手臂嘰嘰咕咕地說了起來。張錦雖纏上了張軒,目光則時不時地悄悄看向蕭莫。她以為她做得隱晦,可在旁人看來,分明看得出,張錦那滿眼的相思。看她這模樣,直恨不得旁人走盡,只剩下她與蕭莫了。
笑聲不斷傳來,桃花中,到處是美麗如花的歌妓們。這時刻,沒有人注意張綺,張軒也罷,蕭莫也罷,目光不是追隨著桃花美姬,便是忙著與同伴嬉游。
張綺感到很自在。
又等了一會,見真沒有人在意她是去是留,她輕提蓮步,朝著一側的桃林中鉆去。
不一會,她來到一處小溪旁。汩汩溪水從幾塊巨石中流出,春風吹來,一瓣瓣的花朵從枝頭吹落溪水中,溪水又那般清澈,幾條巴掌大的魚游治其中,特是自在。
張綺看了歡喜,便在石頭上坐下,彎下腰,伸手抓向那游魚。
魚滑溜得很,饒是她從小便在鄉下長大,可哪里捉得到?
魚從掌心鉆過,癢癢的甚是有趣,張綺不由抿著唇小小聲的笑了起來。
正當她笑得歡快時,突然一個人從桃林中竄了過來。那人沖到她身后,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右手便那么一推!
張綺哪曾注意到?當下她哎喲一聲,整個人向下一滑,撲頭撲腦地坐倒在溪水中。在她被溪水濺了一頭一腦,連眼睛也蒙住了時,一個有點熟悉的,帶著譏諷的笑聲飄來。然后很快便消失了。
張綺濕淋淋的從溪水中站了起來。
她閉著眼睛,伸袖用力地拭去臉上的水珠。溪水混合著她涂臉的藥水入了眼。十分的刺痛,她直拭了幾次,眼中才舒服些。
張綺的眼睫毛扇動幾下,費力地想睜開眼睛。可每次才睜開一瞇瞇,便又是一陣刺痛澀痛。淚水長流,令得她不得不瞇起眼睛。
無奈,張綺只得低下頭。雙手掬起溪水,認真地洗了幾把臉。這才抬頭。
剛剛抬頭,手臂便是一暖。接著。她整個人被人橫抱而起。張綺尖叫著,掙扎著想要睜開眼。可她的臉被按在一個懷抱里,她睜開了眼,又哪里看得到?
那人抱著她快速地奔跑起來。
張綺又怕又驚,她不停地腳踢的,那人硬扛了幾下,一生氣把她的手腳都重重挾住。
他跑了一陣后,進入一個黑暗的所在。然后放下了張綺。
張綺一得到自由。便急急退后幾步,抬頭看來。
這一看,她呆住了。
背對著她。正彎腰從山洞里取出一件裳服的白衣少年,可不正是蕭莫!
怎么又是他?
背對著她的蕭莫。把姑子上裳下服中衣褻衣一件一件拿出,低沉斯文的聲音有點沙啞,在洞中徐徐響起,“我長到十七歲,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怎么就被一個小姑子給迷了魂魄?明知道大庭廣眾當中與廣陵王爭持,對我有百害而無一利,卻還是跟了上去。這種蠢事,我蕭莫是第一次做來!”
他從一個肚兜中拿出一條毛巾,把它扔給背后的張綺,還在說道:“這一個月里,我養傷,我深思再三。直到今日,我想自己放開了,便來到張府。”
聽到這里,張綺明白過來,她用毛巾緊緊包著自己,喃喃說道:“剛才是你的人把我撞到水中的?”
蕭莫一笑,沒有否認,只是說道:“我想看看,完全露出面容的張氏阿綺,是不是會讓我再一次癡迷!”
他轉過頭來。
他靜靜地看著張綺。
此刻的張綺,墨黑的長發濕淋淋的滴著水,白得純凈,白得通透的巴掌小臉上,雙頰隱有暈紅。
蕭莫上前一步,伸手把她濕得粘在一起的額發拂到一旁,完全露出她精美的小臉。
是真的精美。眉如遠山,大眼霧茫茫的,于靈秀中透著幾分慵懶,小小的紅唇因為寒冷在哆嗦著。整個人于通透中有著靈秀,靈秀中隱藏媚色。
竟是比以前更美了二分!
蕭莫一只手抓住張綺的手臂,另一只手,扯去了她裹著身子的毛巾。
濕淋淋的,兀自滴著水的裳服下,少女剛剛發育好的曲線如山巒起伏,美得讓人喉頭發干。
這樣的姿色,又豈是那些脂粉堆出來的女子能比?
蕭莫把張綺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直直地打量了好一陣后,他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他的雙眼閉得很緊,緊得眉心成結。
張綺手臂被抓,無力從他的掌握下逃脫,只能這樣呆站著迎上他。
見他如此模樣,她眼神中閃過一抹詫異。
就在這時,蕭莫睜開眼來。他突然雙臂一伸,把張綺緊緊摟在了懷中。
他摟得如此緊,如此緊,直緊得張綺在低聲叫痛。
蕭莫手臂放松了些。
他把她摟在懷中,一只手撫著她的腰背,低啞地說道:“我卻是高估了自己。”
只是一句,他又加重了力道。
被他強行摟在懷中,被春水冷得直哆嗦的張綺感覺到了溫暖,她牙齒停下叩叩聲,只是垂著眉眼。
這時,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接著,她的唇瓣一暖,一個溫暖的唇覆在其上。就在張綺緊張得身體僵直時,吻著她的少年停止了動作。
他只是覆著她的唇,只是這般摟著。
過了一會,他低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佛家總是說劫數,我原先不懂的……”聲音苦澀莫名。
他慢慢放開了她。
讓她得到自由,他拿起毛巾,溫柔地說道:“來,把水拭干,我衣裳都給你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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