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冷清的獨酌齋這幾天生意果然開始好轉,每天都有收入。尤其是當楚三郎受驚嚇過度,犯怔忡,走了魂的消息傳出去后,在某種程度上推波助瀾。大家都心里清楚,以楚三郎目前的精神狀態,不可能再來找葉君生麻煩的了。
論及此事,八卦滿天飛。言談之間,覺得葉君生運氣真不錯,關鍵時刻楚三郎出了事故,從而能逃過一劫。
與此同時,前往南方游學已久的郭南明回來了。
他的歸來,徒然讓書院的氣氛再度發生一股莫名的變化,本來簇擁他的一眾生員感到主心骨回來了似的,重新凝聚成一團;而葉君生,從來都沒有什么團體,身邊只得三兩好友而已。
“哼,就說這郭南明不肯善罷甘休,他剛一回來,就放言否定了君生北方第一才子的名頭。”
打聽到消息的黃超之憤憤不平。
劉天辰問:“如何否定?”
黃超之說道:“其說既為才子,豈能單靠詩詞?書法,丹青,琴棋等都要有所造詣,才能真正被稱為才子!”
無可否認,經過一番游學,郭南明的眼界大為拓展開來,看待事物的目光果然有了長足的進步。已從狹義的角度走出去,開始變得廣義。
劉天辰沉吟道:“這番說法,亦有道理。”
然而黃超之哪里理會,曬然道:“依我看,他就是不服,從而故意挑出些話題來,企圖翻身……君生,你說是也不是?”
葉君生淡然道:“是或不是,皆有人說罷了,何必在意?”
“怎能不在意?這趟郭南明回來。還帶來一個消息,說道明年春天,會舉辦一個才子大賽,由揚州書院牽頭,廣邀天下才子會聚江南,吟詩作對,書法丹青,都入考題,最后一決雌雄。”
聞言,劉天辰眼睛都放出光來。
天下讀書人。除了為考取功名外,對于才子的名聲同樣趨之若鶩。很少人能真正做到淡泊明志,自勉還差不多。
劉天辰道:“那他們如何請人?”
“據說屆時有一個標準出來。各地書院中的拔萃之輩,都會接到請柬。以君生之才,以及名聲,定然會受邀。”
劉天辰嘆道:“才俊云集,群英薈萃。這可是千古難得的一次聚會,實在有些迫不及待。到時就算沒邀請,我也要下江南。”
黃超之嘿嘿笑道:“那是當然,相信這消息傳出去后,不知多少人會奔赴揚州,你去我去。大家一起去。”
兩人憧憬起來,神情興奮,簡直就像武學界要舉辦天下第一武林大會一般。哪怕本身實力不夠,可去現場看一看,與有榮焉。
“君生,你可要未雨綢繆,下苦工了。”
最后四道目光齊刷刷望著葉君生。
不等他回答。黃超之又搶著道:“君生,你之詞冠絕一時。只是七言五言尚需考驗;而書法方面更無問題,那么,丹青這一塊……君生,以前聽說你丹青亦有造詣,如此說來,勝算大增呀。”
前身書癡,于丹青上確有獨到之處。不過后來葉君生認為書法更加容易出成績些,這才開張獨酌齋賣字,而不是賣畫。
一來嘛,丹青難作,耗時頗多;二來嘛,比起書帖,丹青的藝術標準更加含糊,更難得到認可。如果嘔心瀝血畫出一幅畫來,無人問津,豈不是瞪白眼。
不過要參加才子比賽,需要各方面均衡表現的話,意義截然不同。
劉天辰贊道:“不錯,書院的榮光就全靠君生你了。”話說如此,但也明白參加這樣具備普遍意義的才子比賽殊為不易,特別南方那邊一向都是才俊如云的,相比之下,整個北方都勢弱了一大截。葉君生不用奪魁,只要能名列前茅,都可算是勝利。
葉君生摸摸鼻子,撂下一句場面話:“來日方長,以后再說吧。”
今日冀州城異常熱鬧,人來人往,叫賣聲,吆喝聲,呼喚聲,吵鬧成一片,形成一個聲音的汪洋。
東城門外,忽然大踏步邁進一人,卻是個身材瘦小的和尚,面目丑陋,小眼闊嘴,鼻孔朝天,鼻毛森森地長出來,猶如筆頭般。其身穿一件灰色僧袍,皺巴巴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洗刷過,有異味繚繞。
聞者無不側目而視,退避三舍。
和尚身上既沒有拿禪杖,也沒有捧銅缽,雙袖空空,只脖子間掛一串素白色的念珠。他進入城門時,見到顯眼處有懸賞張榜,竟是知州府貼出來的,不禁駐足看畢,伸手便揭了榜文。
旁邊有兵丁見到,趕緊過來道:“這位大師揭榜,可是愿意替知州大人的公子治病?”
打量對方上下,絲毫高人的風范都沒有,反像個野和尚,尤其那陣陣異味,聞之欲嘔,若不是知州大人再三命令囑咐,這兵丁都要趕人了。
和尚的朝天鼻哼了一聲:“帶路。”
見他自信飽滿的樣子,那兵丁哪里敢怠慢,馬上帶著他去知州府,讓人通告。
楚知州恰好在府上,聽到消息急忙親自跑出來迎接:近日來,楚三郎的病情有加重的趨勢,各種胡言亂語,各種嬉笑怒罵,搞得家無寧日,苦不堪言。幾乎把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請遍了,吃了幾十包藥,毫無效果。
現如今終于有人揭榜來,楚知州喜出望外,哪里還想擺官架子。當見到和尚的體貌時,卻又泛起嘀咕,驚疑不定。然而轉念一想:應該不會有招搖撞騙者如斯膽大,敢騙到知州大人頭上來。
說不定世外高人,都是這番奇形怪貌的。
――在天華朝,道法顯世,關于陸地神仙的傳聞時有流傳,深得人們敬畏。而朝廷之上,對于這些世外高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約束甚為不力。
“敢問這位大師如何稱呼?”
楚知州當即放下官架子,拱手作揖見禮。
就見和尚靈眸開啟,一掃之下,見到楚知州頂上靈光茂盛,其中有文氣霞光,又有官氣如印,非常穩當地守在頂上,四平八穩,道道黃芒流溢散發,竟刺得眼瞳有生澀痛感。
“好官氣!”
這和尚心里感嘆一句,饒是他散仙修為,此刻也不作大,稽首還個禮,道:“貧僧孤空寺臭和尚。”
聽到這個名號,饒是楚知州見多識廣,也不禁怔住。天下之間哪里有這般的僧號?
臭和尚……
話說回來,他確實很臭,問題在于等閑也不會以此為名號,這屬于自嘲嗎?
“原來是臭大師,快進來用茶。”
提及這個顯得不倫不類的名號,楚知州只覺得說不出的別扭,做個“請”的手勢。內心著實沒底,皆因他從沒有聽說過“孤空寺”這么一個古剎名,懸空寺倒大名鼎鼎。不過當前卻不好多說什么,還是先請人進來,施展手段再說。如果真是騙子,直接打殺也罷。
臭和尚卻搖搖手:“先不用茶,去看看令公子先。”
楚知州求之不得,正好能檢驗真假,立刻帶著他到楚三郎居住的廂房,遠遠便聽到一陣“砰砰砰”砸東西的聲音,看來楚三郎又到了發瘋時間。兩名侍候的丫鬟都被嚇得退出來,守在門口不敢進去。
楚知州不禁黯然,但看到臭和尚淡定的情態,頓時又生出希望來。
好個臭和尚,施施然踏進房間里去。
“鬼呀!”
披頭散發的楚三郎見到他,猛地大叫一聲,掄起一張實木凳子,便朝臭和尚砸過來。其面目神情猙獰,咬牙徹齒,只恨不得將臭和尚砸成粉碎。
臭和尚抬目一掃,眉毛不禁一跳,似乎看出些不同尋常的端倪,有些怔住。
后面楚知州見狀,不禁失聲叫道:“大師小心!”
但只見等凳子快要砸到頭頂之時,臭和尚才不慌不忙地雙目一睜,出手如電,伸手一指,一道法決打出去,正中楚三郎的額頭處,張嘴喝道:“癡兒還不快快醒來!”
直如一尊怒目金剛。
剎那之間,楚三郎就像被當頭棒喝,迷竅盡開一般,呆立當場,一動不動。頃刻后,他眼眸中的迷惘狂熱之色潮水般退去,最后眼勾勾地看著臭和尚,隨后望見楚知州,當即跪倒在地:“叔父,孩兒這是?”
卻想不起怔忡期間所發生的種種了。
臭和尚一出手,瞬間就將楚三郎點化,使其清醒過來。楚知州看見,狂喜不已,趕緊飛快奔來,抱住楚三郎,兩父子竟抱頭痛哭。
“阿尼陀佛,善哉善哉!”
臭和尚合十,念句佛號,面目舒展開來,讓人看見,竟覺得一點都不臭,依稀間,就連身上的臭味都減弱了一分。
楚知州喜不自禁,立刻吩咐下人備宴,要好生招待感謝臭和尚。
卻聽見臭和尚道:“知州大人,可以的話,貧僧想在這冀州城中建一座廟宇,此乃貧僧出家時所發宏愿。”
楚知州笑道:“無妨,我立刻命人聽候大師吩咐,就在城中立廟,具體要求,但請大師提出。”
他說到做到,一道命令下去,立刻有負責的管家上來聽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