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又給這臭和尚跑了!”
楚云羽狠狠一跺腳。
倒是先前兵戎相見的侍衛們見到臭和尚“唰”的化身為光,消失不見,很是吃了一驚。又見到有不少香客信徒跪拜,更感到忐忑不安,生怕得罪了神靈。
楚云羽眼睛一掃,臉色陰沉,喝道:“一介妖僧而已,何足懼哉!”
稍作整頓,由知客僧指引,來到后面禪院,面見太子殿下。
“殿下,缽中所見,可有收獲?”
覺明大師開口問道。
趙匡啟的神情頗有些古怪,一時猙獰、一時疑惑、一時又茫然……自從他舉目脫離紫金缽清水后,好一會都這樣。
他自幼生在帝王家,身為東宮之主,一向深諳城府之道,喜怒不形于色。但現在,神情變幻,將內心的波動盡顯無遺。
毫無疑問,他觀望清水,定然看到了某些不同尋常的事物,震動之下,才會如此表現。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又是為何事而來?
面對大師發問,趙匡啟先是搖頭,又是點頭,有些亂。
覺明大師也不覺得奇怪,他施展的這一門“望水之術”,乃是釋家神通,能以本心觀想,心想事成,找到困擾已久的答案。
如此,當那答案超出心理預期時,難免會失態。
“參見殿下。”
這時候楚云羽來了,跪地行禮。
趙匡啟讓他起來,然后與覺明大師告別,大師自然也不挽留。
楚云羽覺得奇怪,既然殿下叫自己來西山寺,為何他剛來到,屁股都還沒有坐一下呢。殿下卻又要走了。
這個有違常理呀。
難道不是叫自己來議事的?若非如此,又何必命人帶來手諭。
要知道,楚云羽身為朝廷重臣,不好與太子走得太近,所以都是便衣接頭見面。
哪知這一次,來去匆匆,白跑一趟。
出到寺外,趙匡啟忽拉著楚云羽走到一邊無人處,低聲道:“云羽,你是否認識一個名叫‘葉君生’的士子。也就是那天下第一才子。”
楚云羽搖頭:“不認識,但知道。”
說起來,他與葉君生之間恩怨糾纏。可連對方面都沒見過。
“殺了他!”
隨后太子殿下吐出來的三個字,讓楚云羽大吃一驚。他吃驚,不是覺得殺葉君生不行,而是以殿下的身份地位,就不該如此直接下令。況且。這樣的語氣也不像殿下平時的口吻。
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問:“殿下,你怎么啦?”
趙匡啟目光忽地一瞪,森森然:“我需要說第二遍嗎?”
不知怎地,被他這么一瞪,楚云羽竟感覺像被一頭兇獸盯住了一樣。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冷汗一下子下來,趕緊恭敬地道:“殿下息怒,老臣不敢。”
“無論如何。此子都不能出現在今年的科舉院中。”
說罷,趙匡啟拂袖而去。
好一會,楚云羽才直起身子來,面色陰晴不定――本來殿下要除掉葉君生,與他不謀而合。是大好事。然而當事態以這樣的方式進行,卻讓楚云羽莫名的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尤其是被殿下那么一瞪。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在西山寺。殿下究竟做了什么事?乃至于突然間像換了個人似的,油然陌生……
也許,是自己想多了吧。伴君如伴虎,殿下從來都不是溫厚之主。
罷了,管那么多作甚。既然殿下都開了金口,那么這個葉君生,就必須得死!
“你現在,很危險。”
京師,大雁塔頂。
葉君生與趙峨眉并肩而立,居高臨下望著滿城繁華。
“有多危險?”
“很多人想殺死你。”
葉君生瞳孔微縮:“包括你在內?”
“你說呢?”
趙峨眉很好看的眉毛一挑,從一個斜著的角度瞥了書生一眼,一勾勒的眼神,很迷人。
葉君生笑了:“我騙了你,你想殺我也很正常。”
趙峨眉道:“確實,我應該很生氣才對,可看見你,卻什么脾氣都沒了。我問過師傅,她對我說,這是我的命,是因果。”
葉君生很認真地問:“你們做神仙的,也信命?”
趙峨眉微微一嘆:“你錯了,其實越是神仙,越信。因為修行,本質上就是如此,如一張網,糾纏不休。”
葉君生深以為然,修行,人在其中,貌似跳出紅塵,其實根子猶在,反而越纏越深。
“那你準備怎么做?”
趙峨眉霍然轉身,正面對著他,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盈盈如水:“跟我走吧,離開京師。跳出這個局,你會得到更多。”
她的眼神,滿是期待。
葉君生卻緩緩搖頭:“這已是,你第三次叫我走了。”
“我希望你能回心轉意。”
“回不了,我的路,一早就確定。再說,如果走了,我會因為丟掉的東西而后悔終生,日后無論得到多少,都無法再彌補回來。”
葉君生的語氣非常堅決。
趙峨眉幽幽一嘆,眼眸居然出現了淚花:“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我還忍不住,要多問你一次。”
“抱歉。”
葉君生帶著一些歉疚。
趙峨眉展顏一笑:“其實我們,還只是陌生人,所以不必說抱歉……然而,你在京師,真得很危險。”
葉君生淡然道:“如果我死了,就證明我不是那個人,如此而已,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趙峨眉為之一顫,她實在有些小看這個讀書人了。
說起來,他們之間的關系,可真有些奇怪呀,除了東海之行,彼此原本就沒有什么交集,更多的,只是一些神交之意罷了。平淡得,就像清水。然而總有一些道不清言不明的情感,在其中蕩漾著,沉淀著。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或者,有些人,其實并不需要經歷多少,陪伴多少,只要看一眼,就夠了。
佛經有云:此有故彼有,此在故彼在,一切,皆起于因緣。
葉君生朗然一笑,拱一拱手:“我先下去了,免得妹妹在家里會擔心。”
“嗯。”
女子輕輕嗯了聲,有些漫不經心:話說,她本是懷著了結因果的目的而來,熟料這因果,卻有些越了越亂了……
此時此刻,身在高塔之巔,細風徐來,滿懷惆悵,突然間,一句詞作躍上心間: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