嶲州城(今西昌)建于邛海北岸,北山南側,城池不大,方方正正的,東西南北每道城墻都有六百丈左右長度。夯土的梯形城墻高五丈有余,斜著自城墻中長出的野草和盛開的野花,在風中搖曳著,向人講述著這座城池的古老。
巧合的是,與洛陽相仿,嶲州城也被一條河流一分為二。只是洛水是橫貫城池,把整個城分成了南北兩部分,而發源于昭覺的蘆林河(今東河)蜿蜒直入城中,恰也將城分為兩半。只是河水自北而來,將嶲州城分成了東西兩部分。
邛海開闊,遠山叢林郁郁蔥蔥,蘆林河畔蘆葦如云似霧,山清水秀,映襯得其間的嶲州城如同鑲嵌于此的一顆名珠。城里,西城是最繁華的所在,都督府、刺史府、縣衙俱都集中在此處,還有無數的商號、佛寺、道觀,以及商賈和一些部落的首領、頭人在此建造的府邸。
河東則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平整如切的田園,婀娜多姿的楊柳,迂回彎曲的小道,古樸清雅的小巷,盡透著一股田園風情。
不過河東卻也并非全是農居,像通海巷就是一個極繁華的碼頭,要去邛海必經此處;魚市街是最繁華的水產批發市場,各種水產應有盡用;迎春巷則是花街柳巷集中所在,這里的青樓集中了各個地方、各個種族的女子,風情各異,美麗大方,是文人雅士、官員商賈們最喜歡逗留的銷金窟。”“小說章節 連接河東河西的是三座木橋,中間一座橋最為寬敞,城中居民大多由此往返于東西兩城,于是橋頭兩側便有許多商販應運而生,各種攤位和棚子把兩邊寬闊平坦的路面擠成了一條巷道,道路兩側盡是這種攤位。
攤位很多很雜,有賣各種風味小吃的,也有賣各個部族百姓手工藝品的,還有賣從中原運來的首飾頭面、綢緞布匹的,如果你有閑情逸致。不妨就在一個個賣小手工藝品的攤位上轉轉。轉不出三個攤位,你就能找到一個俊得像花兒一樣、純凈的似那蘆林河水的美麗少女。
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在這個諸族雜族之地,男俊女俏,有的是美人兒,你別看她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破舊衣衫,黑亮亮的頭發上沒有一點釵飾。可她那雙黑白分明,無邪無邪的大眼睛望著你時,你會覺得,天上的仙女也不外如是。
這樣的地方,像不像人間天堂?這里就是天堂,可地獄也與之同在。掩藏在這小城的寧靜與安詳之下。還有暴戾與罪孽。
此地民風彪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那是常有的事。市場上沒有拎著鞭子的市令,也沒有提著棍棒維持秩序的市丁,小城的秩序就靠它傳承幾千年形成的風俗習慣和民眾自發的武力來維持它的平衡。
天高皇帝遠,所以這里又成了亡命者的天堂,許多在中原犯罪受到通緝的罪犯逃到此處,拉幫結伙,如荒野中覓食的狼群。然而此地彪悍的民風壓制了他們的兇焰。他們雖然做惡。卻不敢明目張膽,而且主要的生財之道是走私。盡量不與當地百姓爭食或作對。
當地的官員面對這種既純樸又彪悍的百姓和無處不在的亡命之徒,最聰明的手段就是采取垂拱而治、無為而治的方法,放任地方按照千百年來自發形成的規矩規范來發展,談不上什么教化,官府的政令也難出府門。
官員們只需要交結諸部頭人,維持好與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足以保證在自己任內地方上太平安靖,因為既便諸部有什么沖突,甚至發生大規模的慘烈械斗,死上幾百幾千人,頭人們也會用他們自己的生存法則來解決。
沒有哪個頭人愿意經官,他們就是這兒的土皇帝,再大的麻煩都自己解決,依靠官府?何止是無能,那是主動交出自己的權力!
朝廷派駐此地的官員們也大多不愿生事,他們最常做的事就是勾連頭人酋長,詭謀狡算,斂掠財物,結成朋黨,提攜子弟,誰愿意自找麻煩,因之也令當地民眾更加無視他們的存在。
楊帆牽著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緩緩地走著。
他在西域待過大半年,甚至還去過吐蕃王城和突厥薛延陀城,這些經歷豐富了他的閱歷,而且這里奇形怪狀的裝束和人種雖多,卻還不如他在南洋所見更加古怪,所以他并沒有太多的驚訝,很快就適應了這里的氛圍。
這里的人們民族成份極其復雜,為了交流,各個民族的人大多都說大唐官話,雖然不可避免地要帶著濃重的鄉音,楊帆倒還聽得懂。他是一路追著黃景容來的,他到了劍南道以后,就聽說御史黃景是分派到蜀中來查稽流人的,楊帆便循著黃景容的足跡一路追來。
楊帆剛剛趕到此城,方才已經向幾個閑來到市上沽酒吃魚的駐軍官兵打聽過,欽差黃景容已經趕到此處,本地的官員和頭人酋領們正在為他設宴接風,楊帆心中大定,便想到西城先尋個住處。
他沒有帶人,普通士兵帶上三五個派不上用場,只能給他的行程增添麻煩,他當面答應太平公主,只是不想讓她擔心。他對孫宇軒和馬橋安排一番后,就揣了委任他為諸道巡撫大使的圣旨,獨自一人追來了。
只要黃景容還沒有露出他的血盆大口,吞噬那些無辜的流人性命,用他們的血來染紅自己的錦繡前程,楊帆就沒有必要暴露他的身份,畢竟他此刻應該剛到長安,沒有他的欽差儀仗、沒有兩位副使,他突然出現在這里,很可能會暴露他違抗圣旨的事實。
人群中走來一位美麗的少女,饒有興致地看著攤位上琳瑯滿目的商品。那些天生麗質而不自知的俊俏小村姑們見了她,也會油然生起一股妒意。她們的美麗或許各有千秋,但是氣質上就分出了高下。
如果說那些美麗的小村姑就像橋下那道清澈的溪流,這位少女就像天空中一朵皎潔的白云,如果說那些美麗的小村姑是天上的仙女兒,那么這位美麗的少女就是月宮里的嫦娥了。
少女約摸有十五六歲年紀,膚色白皙,穿一身雪白的胡衫胡裙,翠綠色的一條系帶纏腰。腳下是一雙烏緞短腰皮靴。顯得俏皮可愛。
她的頸間掛著大大小小三四個銀飾圈,銀飾圈上還有大大小小的鈴鐺,發飾上也是銀質的各種飾物,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總有一陣悅耳的響聲。
尤其是她的那雙長腿,叫人一見便印象深刻。她的雙腿又細又長,占了她身體長度的一半還多,就像傳說中的鮫人一般修長優美。甩動起來時,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種極具誘惑的韻律感。
楊帆看到她美麗可愛的姿容,眼前頓時也是一亮,美麗的女性,總是會吸引男人的目光的。這個美麗少女所吸引的目光當然不只一道,人群中還有幾個男人也同時盯上了她。
楊帆的目光是對美麗的欣賞。而那幾道目光,卻充滿了貪婪的。幾個眼神不善的亡命已經悄悄盯上了這位姑娘,這些人的確不敢在大庭廣眾下生事,這里的官府雖然是個擺設,但這里自有彪悍的百姓難持著他們的規矩。
但這并不表示這些亡命會本本份份的從不作奸犯科,如果在人少的地方,他們并不介意把這美麗的少女擄走,這種充滿異域風情的美人兒如果運到揚州。賣給那些鹽商巨賈。換來的錢可以讓他們優渥地生活一輩子。
他們只跟蹤了一會兒,就放棄了擄人的打算。這個少女俏皮地東張西望著。看似孤身一人,但是在她身后十步左右,卻始終跟著四個不茍言笑、神情嚴肅的白袍男子,他們都佩著一口郁刀。
看到他們所佩的郁刀,色令智昏的亡命們才注意到,少女迷人的葫蘆腰上掛著一口曲柄短劍,短劍如少女體態的體態一般纖柔婀娜,那分明就是一柄鐸鞘。
于是,幾個亡命的邪念仿佛雪獅子遇火,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個女孩,他們惹不起,美色也好,富貴也好,總不及活著更好,他們從中原逃到這兒來,不就是為了活著么,沒道理自己往鬼門關上撞。
這少女身著白衣還沒什么,但是跟在她身后不遠處明顯是她隨從的四個壯漢也穿著白袍,這就不是巧合了,他們一定是白蠻族人。
白蠻和烏蠻是西南地區最大的兩個民族,烏蠻著黑衣,衣長蔽膝,蓄牧為生,不知耕種。白蠻喜著白衣,長不過膝,耕織農桑,與漢人相近。
自蜀漢時起,白蠻頭人就常受中原朝廷官職,他們的文字、語言也與漢人相近,其部族大部分人都是蠻化了的漢人。因此較烏蠻更加富饒強大,但是又保持了蠻族的悍勇。
不得罪當地人,尤其是當地大族,這是中原亡命們在此保命的第一條法則。而且,從這個少女佩戴的那柄仿佛裝飾一般的武器來看,她顯然不是普通的白蠻人,那就更不是他們所能招惹的人了。
因為她佩戴的短劍是一口“鐸鞘”,那是蠻族王者才可以享有的佩劍!
鐸鞘在西南地區最出名的三種利器之中排名第一。鐸鞘的形狀像刀戟的殘刃,柄部飾以黃金,其刃鋒利無比,別看它小巧纖細的仿佛一件玩具飾品,卻能削鐵如泥,吹毛斷發,刺莫不不洞穿,是西南部族王者才會佩戴的名貴武器。
而尾隨其后的四個白衣人腰間所配的則是郁刀,其名貴程度僅次于鐸鞘,同鐸鞘一樣,郁刀的鑄造方法也是秘不示人的,只有蠻族的高級匠師才知道它的鑄造之法。郁刀的刀刃上淬有奇毒,見血封喉。
這兩種武器都不是普通蠻族人可以佩戴的,普通蠻族人頂多佩戴一柄:“浪人劍”,所以只從這幾個人所佩戴的武器上,那幾個經驗豐富的中原亡命就忖測出這個少女身材極其尊貴,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
幾個亡命悄然退去了,那位白衣少女自始至終不知道剛剛正有幾個不開眼的家伙,打算把她擄走,然后賣給揚州那些肥頭大耳的鹽商巨賈們做侍妾。
她東張西望的,看什么都覺有趣兒,蹦蹦跳跳的步伐,就像一只覓食的小靈雀,不一會兒她就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喜孜孜地捧在懷里。
走著走著,她又看見一處賣牛角制成的各種飾品的攤子,看來她又動心了,她站住腳,捧著一堆她買回去后可能根本不會不看一眼的沒用玩意,歪著頭,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不知在盤算什么,這時忽然有一個喜悅的聲音叫道:“薰兒姐姐!薰兒姐姐!”
前邊路上,有個小姑娘忽然看見了她,立即雀躍地叫著跑過來,把跟在她后面的那個老家人遠遠地甩開了。
“哈!小雪蓮吶,我正想去找你!”
白衣少女看見那個跑向她的小姑娘,登時笑逐顏開,她快步迎上去,把懷里的東西一股腦兒地遞向那個小丫頭,慌得那小丫頭趕緊摟起裙衫兜住,空出手來的白衣少女親昵地捏了捏小丫頭粉嘟嘟的臉蛋兒,笑道:“喲!又長高了啊,看這樣子,很快就可以做我嫂嫂了!”
小姑娘聽到她的調侃,臉蛋登時成了可愛的紅蘋果。小丫頭眉目如畫,宜喜宜嗔,雖只十二三歲年紀,卻已是個美人胚子了,看樣子再大幾歲,真會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
楊帆牽著馬,本來要從她們身邊過去了,聽到她們的說笑,好奇地看了她們一眼,頓時站住了腳步,一雙眼睛驚愕地張大了。
如果不是那白衣少女喚了一聲“雪蓮”,他哪怕和這小丫頭走個對面都未必能認出來,可是已經聽到雪蓮這個名字,再看她的模樣,雖說女大十八變,可雪蓮小丫頭畢竟還未長成,便依稀瞧出了幾分熟悉的神韻。
楊帆驚詫不已:“楊郎中的家人,怎么竟然出現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