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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歸去 (三 上)

  第七章歸去(三上)

  東洋馬是日本人從英、美各國引進良種后,經幾代篩選培育而成,跑起來速度極快,才一個多小時,就奔出了五十余里,眼看著到了前方岔路口,張松齡一邊拉緊韁繩,減緩速度,讓坐騎恢復體力,一邊抬起頭來四下張望,到處搜索可疑目標,

  前方相互交叉的兩條道路仍然是商販們用腳踩出來的,狹窄崎嶇,破舊異常,其中之一為由北向南,經赤峰直達張家口,另外一條則是由西向東,經義縣、沈陽,直達偽滿州國“首都”新京,(注1)

  由于民生凋敝的緣故,兩條道路上此刻都沒有什么行人,蒼耳、蒺藜、車前菜等雜七雜八的野草在道路兩邊瘋長,隱隱已經有了將路面重新覆蓋的趨勢,一些外表呈灰黃色的大頭螞蟻沿著殘留的道路爬來爬去,饑腸轆轆地四下尋找新鮮吃食,以避免自己被活活餓死,一些不知名的野鳥則聚集在岔道口的指路牌上曬太陽,聽到馬蹄聲靠近,也懶得起身躲避,直到張松齡將手里的皮鞭抽了過去,才“嘎嘎嘎”地抗議著,拍動翅膀飛上半空,然后迅速兜了個小圈子,又在數米外的一塊石頭上落了下來,

  張松齡沒有心情跟幾頭傻鳥較勁兒,伸手擦干凈路牌上的浮土,辨明腳下兩條道路的走向,扎嘎爾王爺的那位特使是今天早晨走的,如果回去復命的話,他應該走東西向的那條道路,但張松齡卻憑著直覺斷定,此人走得是南北方向的那條,道路表面的幾堆馬糞也證實了他的判斷,東西向那條道路上殘留的牲畜糞便已經被太陽曬得又干又硬,而南北向這條道路上,卻有很多屎殼螂推著糞團,連滾帶爬地往道路兩邊的草叢里走,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搖著頭冷笑了幾聲,他策馬繼續向南,速度不是很快,以免在自己需要時戰馬卻已經耗盡了體力,這條路他來黑石寨時曾經走過,沿途中的幾個重要岔路口的位置,都記得非常清楚,如果那位“特使”先生不在途中突然改變了目的地的話,他肯定不會把此人追丟,

  如此又不疾不徐地走了三個多小時,中間給幾匹坐騎都喂了兩次水和半斤鹽煮黃豆,大約在傍晚時分,道路正前方隱隱出現了五個人影,正是所謂的“特使”先生和他的四名隨從,騎在馬背上一邊趕路一邊嘻嘻哈哈,仿佛剛剛撿到了什么大便宜一般,

  張松齡隱隱記得“特使”先生的蒙語名字好像與趙天龍相同,趕緊催動坐騎追了上去,“阿爾斯楞,阿爾斯楞,你怎么會在這里,咱們兩個看起來可真是有緣啊,”

  “阿爾斯楞……,”“特使”先生很明顯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在馬背上遲疑著轉身,當看到追上來的是張松齡,他剛剛洗掉了偽裝的臉上立刻涌起了幾分刻薄,“怎么會是你,你沒有留在斯琴那邊做上門女婿么,,”

  “是你,”張松齡無論如何都忘不掉這張刻薄面孔,抄起馬鞭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姓彭的,你居然還活著,你還有臉活著,,那么多人都被你害死了,你居然還…….”

  已經洗掉偽裝的彭學文連忙撥馬閃避,奈何胯下坐騎遠不如張松齡所乘的東洋大白馬神駿,轉眼間就被追上,肩膀、后背、胸口等處被抽得塵土亂飛,

  “別打,別打,”他舉起雙手去搶張松齡的鞭梢,同時大聲叫嚷,“你發什么瘋,我跟你是一路的,我現在是……”

  張松齡根本不想聽他的解釋,狠狠一扯鞭把,直接將他從馬背上給帶了下來,隨即自己也飛身跳下坐騎,抬起腿朝著正倉皇從地上往起爬的彭學文猛踹,

  事發突然,彭學文的下屬們根本來不及做正常反應,當他們看清楚來人企圖對自己的頂頭上司不利時,彭學文已經又被張松齡踹翻在地,雙手抱著腦袋來回翻滾躲閃,“住手,快住手,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氣了,”

  “住手,”彭學文的四名屬下又驚又怒,立刻從腰間拔出駁殼槍,誰料大黑胖子“刺客”動作比他們更快,搶先一步掏出一支盒子炮,徑直頂上了彭學文的腦門,“有種,你就命令他們開槍,”

  “把槍放下,都給我把槍放下,”雖然明知道張松齡不可能會對自己下毒手,彭學文還是非常配合地沖著自己的下屬們命令,“都給我滾,能滾多遠滾多遠,他是我妹夫,老子的家務事不用你們插手,”

  “啊….,這……”四名下屬從沒聽說過自家頂頭上司還有這么一號野蠻的親戚,愣了愣,遲疑著收起的駁殼槍,

  張松齡卻一點兒也不肯承情,將手中盒子炮插回腰間,隨即又握掌成拳,狠狠砸向彭學文的鼻梁骨,“誰是你的妹夫,老子才不會認你這個大舅哥,當初要不是你瞎折騰,薇薇他們根本不會死,根本不會死,”

  “別打臉,”彭學文只來得及提醒了一聲,便第三次被砸翻在地,明知道自己打不過張松齡,也一直對妹妹的慘死負疚于心,他不愿意再反抗,雙手抱著腦袋,任由缽盂大的拳頭在自己身上亂捶,

  “你這喪盡天良的蠢貨,你這心胸狹窄的小人,懦夫,那天怎么沒被鬼子打死,那天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不是你,,”張松齡毫不客氣地痛揍彭學文,一邊打,一邊抬起手來不停地抹臉,周玨、田胖子、陸明、彭薇薇,這些鮮活的面孔就在昨天才跟他告別般,一張張在眼前是如此的清晰,

  “如果不是你非要弄什么投票表決,咱們早就走了,怎么會拖到那天早上,,如果不是你嘴巴賤亂翻舊賬,姓秦的怎么會注意到咱們,,如果不是你非要把薇薇從北平城帶出來,如果不是你逼得周玨無路可退,如果不是你……”

  那么多如果,只要隨便落空一條,當日的悲劇就不會發生,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彭學文,受了周玨的好處卻不懂得感恩,沒事非要跟方國強爭執向南還是向北,弄出個投票表決來還心虛,非要逼著彭薇薇“出賣色相”來拉票……

  打著,打著,張松齡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年多來刻意遺忘在心臟深處的悲傷宛若洪流,沖破了理智的閘門,從雙目中噴涌而出,抱著腦袋任打任罰的彭學文也滿臉是淚,擦了把嘴角上的血跡,哽咽著回應,“我怎么知道姓秦的早就跟鬼子勾搭上了,我怎么知道小鬼子的特工已經滲透到了葫蘆峪,你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了,周玨他們也活不回來了,還不如跟我一道去殺鬼子和漢奸,完成他們未竟之愿,”

  “老子被你害了一次還不夠,還讓你再害第二次,,”張松齡停住拳頭,大聲咆哮,“老子過些日子自會給他們報仇,用不著你這個懦夫,”

  “我不是懦夫,不是,”彭學文搖頭否認,滿腔悲憤都化作了一句怒吼,“老子親手砍下了姓秦的腦袋瓜子,老子把秦德綱的腦袋擺在了薇薇的墳頭上,不信,你可以去葫蘆峪打聽,看姓秦的到底是死是活,”

  “你已經殺了姓秦的,,”張松齡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干,跌坐下去,對著彭雪文的眼睛發問,

  “今年春天,我帶人專程去了一趟天津,從法國人的租界里翻出了他,一刀砍了,帶著他的腦袋去祭奠了大周和薇薇他們,”彭學文點點頭,咬牙切齒地回應,“他以為躲到天津去就平安脫身了,老子那天對著大周他們的尸體發過誓,只要還剩下一口氣在,就一定讓姓秦的血債血償,”

  “他躲進了天津的法租界,,他怎么會去那里,,還有姓岳的呢,你找到他了么,那天早晨在火車站前伏擊咱們,肯定也有姓岳的參與,”

  “姓秦的作惡太多,早就被鋤奸團盯上了,大青山里頭的八路軍游擊隊,也一直想找機會干掉他,他貪生怕死,所以就跟日本人辭了職,躲進法國人的租界里當寓公,”彭學文又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將鼻子和下半張臉抹得如同京劇里的關公,帶著幾分得意,他咬牙切齒地補充,“剛好我在法租界的巡捕房里頭有幾個朋友,所以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他,他還試圖把一切往姓岳的身上推,卻不知道姓岳的早就跟老子搭上線兒,把當天的所有情況都全盤給端了出來,那天早晨保安隊一直在朝天開槍,是姓秦的和小鬼子的聯絡官兩個不相信姓岳的,又特地安排了一伙便衣在車站附近埋伏,保安隊當場就跟他們發生了火并,所以你我兩個才能各自撿回了一條命,”

  “這些都是姓岳跟你說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騙你,,”短時間內聽到的消息太多太雜,張松齡有點反應不及,想了想,遲疑著追問,

  “姓岳的已經證明了他自己,”彭學文嘆了口氣,繼續回應,“即便他所說的有一部分是假話,我也只能認了,今年春天,他帶著幾個手下爬上了鬼子的軍列,把整整一火車彈藥補給都給點著了,隨后他在替大伙斷后之時被鬼子的鐵甲車用機關槍掃中,整個人當場斷成了三截,”

  “倒也是個漢子,”張松齡點點頭,心中突然感到好生失落,伏擊雪花社的主謀秦德綱已經被彭學文給砍了,可能的從犯岳竟雄也成了一名千秋雄鬼,所有仇恨,都隨著這兩個人的死如煙而去,他不必再急著前往葫蘆峪去給大周和田胖子他們報仇,他忽然覺得自己活著的意義少了一小半兒,渾身上下酸酸的,軟軟的,從頭到腳都提不起半分精神,

  注1:新京,即長春,偽滿洲國的“首都”設立于此,偽滿洲國政府核心部門也集中于此地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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