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怎不為你著想了?!何又不是壞人!”好心整治了一桌子愛吃的菜,卻被對方如此數落,倪斐君無法不覺得委屈。會員登入放下正在給夾菜的筷子,紅著眼睛追問。
見妻子垂泫欲泣,賀耀祖的心立刻開始發軟。但想到白天時蔣介石的提醒,他又強迫硬起心腸,皺著眉頭,低聲訓斥她當然不是壞人!可她最近做的那些事情,卻非常不附和身份。在報紙上公開和政府唱反調,公開指責蔣委員長誤國,公開說國民黨不適合領導國家。這些也就算了,畢竟她是前廖總理的,無論資歷和地位都在那擺著,說兩句過分話也沒人愿意跟她較真兒。可給八路軍募捐是這么回事?軍委會沒人了,需要她一個沒了的越俎代庖?!還有,她在家里組織那個沙龍,去的都是些人?沈鈞儒、史良、沙千里,最近還多了周恩來的鄧穎超。你整天跟這些人攪在一起,能落個好結果?!”
“你,你派人監視我?!”結婚五年多,夫妻兩個還很少紅臉。體諒到賀耀祖勞累,倪斐君開始強忍著不還嘴,到后來,卻氣得開始打哆嗦,想要還嘴,話已經無法說利落了,“你,你居然派特務盯我梢。干脆,干脆,你把我抓起來算了!反,反正也是你一個的事情,根本不用費任何力氣!”
“我盯你的梢,笑話!”賀耀祖正在火頭上,根本沒考慮對方的感受,“我還用盯你的梢,重慶總計才巴掌大,你干點兒不在別人眼皮底下?!況且我這個軍統局長,本來就是個掛牌的,你又不是不!到現在沒人動你,人家是給我老賀面子。哪天我老賀的面子兜不住了,看你辦,看咱們的孩子到哪找娘去?!”
“誰稀罕你的面子!”被氣到了極處,倪斐君反而不覺得憤怒了。伸手擦了把臉上的淚,咬著牙冷笑,“要抓就盡管來抓我好了。看看你的那幫軍統手下準備給我定個罪名?在報紙上發表抗日文章?給傷兵籌集醫藥費?還是給八路軍募捐?對了,八路軍現在還屬于國民革命軍下屬的番號吧,我拿募捐來的錢幫助他們買西藥,算不算資敵?!還有啊,周恩來和鄧穎超住的那處房子,也是我幫忙找的。現在叫八路軍辦事處,你當初也在里邊出了力,是不是把你也抓起來,咱們夫妻兩個一起過堂!”
“你”賀耀祖也被妻子的“冥頑不靈”氣了個夠嗆,站起來,高高地舉起了巴掌。但是看到妻子那倔強的眼神,心里又覺得非常愧疚,嘆了口氣,將已經舉過頭頂的手臂又放了下去,“此一時,彼一時。你分清點形勢好不好。周恩來夫妻剛到重慶那會兒,合作抗戰是主題。咱們再幫忙,別人也不會說。但是現在…….”
“現在了,現在防共成了主題了?!所以你賀大主任要跟劃清界限了?!是不是?”倪斐君繼續冷笑著反問。
“你我不是那種人!”賀耀祖被問得氣結,咬著牙回應。
“當初嫁給你的時候,你的確不是!”倪斐君搖了搖頭,看向的目光又是失望,又是凄涼,“但是,現在,現在我看不清楚你了。老賀,我真的看不清楚了!嗚嗚…….”
“我,我不就在你眼皮底下呢么?”賀耀祖被妻子的目光看得心里頭發虛,時的氣勢一落千丈,“你天天看,還能看不清楚?”
倪斐君抬起一雙淚眼,輕輕搖頭。的確,就在眼前站著,還像當年初次見到他時那樣高大、英俊、渾身上下充滿陽剛之氣。但的臉上,卻不在時候多了一層模模糊糊的,仿佛面紗一樣的。讓她忍不住就想將面紗揭開,卻又怕揭開之后,再也無法接受面紗下的真實。
見妻子那傷心欲絕的表情,賀耀祖強裝出來的硬心腸迅速土崩瓦解。將語氣放得更緩,低聲說道唉!要我跟你說,才說得明白呢!大敵當前,國共合作,肯定還是要合作的。但合作的同時,不能沒有界限。畢竟當年國民黨殺,曾經殺得人頭滾滾。要是一點防備都沒有,萬一哪天得了勢,誰會不會報當年的仇?!“
“那是你們國民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聽出話語里的緩和之意,倪斐君抽了抽鼻子,低聲反擊。
“別老說我們國民黨,我們國民黨的。你可是我的。替做得事情再多,都是我這個國民黨高官的太太!”賀耀祖的聲音又迅速提高,隨即強迫壓住火氣。
比起他平時接觸到的同僚而言,妻子倪斐君簡直單純得象一張白紙。這讓他時覺得心里頭很累。但是當初,也正是妻子的單純和善良吸引了他,讓他忘記了兩人之間的巨大年齡差距,愛她愛到了義無反顧。
“我是你的,卻不是國民黨的!”倪斐君笑了笑,臉上一片慘然。“這輩子也不會是。說實話,老賀,這幾年托你這個將軍的福,我把你們國民黨從上到下看了個清楚。看得越多,我越看不起你們這個黨,真的打心眼里看不起。”
“我們這個黨了,如果沒有我們這個黨前仆后繼,現在還是大清朝呢?!”賀耀祖的自尊心深深受傷,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震得玻璃窗戶嗡嗡直響。
“即便是大清朝,也沒有把三分之二國土丟給日本人。也沒有外敵當前,湘軍和淮軍還打來打去折騰不休!也沒有…….”
“乒!”賀耀祖將酒杯擲在了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樓下的廚房也傳來“乒!”的一聲,緊跟著,是兩個孩子的哭泣和女傭人溫柔的安撫。正在吵架的夫妻兩個迅速意識到了影響,雙雙長吸了一口氣,然后雙雙強迫坐回各自的位置。
“我不想跟你爭!”倪斐君用手絹擦干眼淚,一字一頓。“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索性跟你交個實底兒。交完之后,你愿意找人抓我也好,想跟我離婚也罷,我都不會怪你!”
“你,你,你能這樣說。至于么,咱們兩個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走到一起的!”賀耀祖心里頭立刻失去了底氣,帶著幾分商量的口吻回應。
他愛眼前這個,愛她的單純,愛她的善良,愛她的身體和靈魂,以及她曾經為做過的一切一切。這個比他小了整整二十三歲的和這個家,是他心靈的港灣,是他唯一可以放下面具,暴露本來面目的地方。只有在這里,他不用再算計來算計去,不用再偽裝來偽裝去,可以放肆地笑,大聲地唱。如果沒了這個家和這個,他不的人生還剩下多少意義。更不當疲憊不堪想要歇一會兒時,到哪能找一個同樣不用處處設防的避難所。
倪斐君顯然也深愛著他,所以才不愿讓他受到的影響。畢竟他是軍事委員會的上將辦公廳主任,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看。“給八路軍募捐的事情,是我率先發起的。因為不愿被人后影響到你,才借了何的名頭,將她推在前面給我遮風擋雨。所以,你需要勸的人是何,而不是我。如果支持八路軍是一種罪行的話,我才是主犯,何只是脅從!”
“你,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賀耀祖大吃一驚,反問的話沖口而出。妻子跟周恩來夫婦有交往的事情他,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妻子已經跟人交往這么深。
“別著急質問我,你先聽我把話說完!”也許是因為心里覺得凄涼,倪斐君一邊說,一邊抹淚,但眼睛里頭,卻沒有任何悔意,“我其實早就想加入產黨了,是因為顧忌著你和這個家,才遲遲沒有向鄧提出申請。但這件事情我不會拖延太久,趁著國共之間還沒有撕破臉前加入,總比你們再來一次清黨時加入對你影響小!”
“就那么好?!”賀耀祖的心臟徹底沉入了冰窟窿里,看了妻子一眼,掙扎著低聲追問。
“有多好,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我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真心愛著這個國家。不像你們國民黨的官員,一個個口號把喊得震天響,私底下卻都只顧著撈;前方將士缺糧少彈,后方官員卻天天山珍海味;敢跟鬼子拼命的要掛起來靠邊站,見到鬼子望風而逃的卻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當兵的連雙像樣的鞋子都穿不上,當官的卻拿著軍餉去放高利貸;機槍大炮寧可存在倉庫里讓鬼子繳獲,也不肯支援友軍一些,哪怕他們正頂在家門口……”
這些,都是切切實實發生著的事情。軍委會內部的文件中,例子一抓一大把。賀耀祖無從反駁,也沒臉反駁。喘息著掙扎了好一陣兒,才咬牙切齒的說道那畢竟是少數人干的事情。我們國民黨大多數干部還是好的,還在一心一意為這個國家奮斗!”
“老賀,你心里比我清楚,叫做少數人!”倪斐君笑了笑,輕輕搖頭,“百分之一對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稱做少數。百分之四十九對百分之五十一,也可以稱做少數。但這個少數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這都是周恩來告訴你的吧,我就,他讓她的整天跟著你,不會有好事情!”賀耀祖終于氣急敗壞,開始口不擇言。
“不關周大哥和鄧的事情!”倪斐君笑了笑,繼續搖頭,“老賀,你比我清楚周恩來他們夫妻兩個是不是這種人。我剛才說的這些,都是我親眼看到,并且總結的,難免流于表面。周恩來他們夫妻兩個,對你們的評價要客觀得多,也深刻得多!”
“他們評價?!”明不會是好話,賀耀祖的好奇心還是占據了上風,一邊喘息,一邊追問。
“周大哥說…..”倪斐君苦笑,說出的話迅速變成一種充滿磁性的男低音,“國民黨這個組織啊,根本不是一個現代意義上的政黨。里邊山頭太多,江湖習氣太重。沒站穩腳跟之前還好,大伙為了掙扎求生,只得暫時抱成一個團兒取暖。一旦站穩了腳跟,有了的一畝三分地兒,就得算算誰是晁大哥帶上山來的,誰是宋二哥的心腹弟兄,誰當初又跟的是玉麒麟盧俊義;開始想著分金子,搶,排座位;替天行道的旗子也不想打了,除暴安良的遮羞布也不要了;至于之間的義氣和當初舉事的緣由,更是遠遠拋在了腦門子后。所以用不了幾年,他們就得把給折騰垮掉,不信咱們拭目以待!”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尖刻,偏偏又恰如其分。哪怕是在孫中山沒去世之前,國民黨內部的派系傾軋都非常嚴重。甚至一言不合就架起大炮對轟,或者派遣死士在別人背后打冷槍。宋教仁當年遇刺案就已經非常蹊蹺,而廖仲愷的死,則更是不明不白。
然而賀耀祖畢竟是同盟會時代的老資格,即便國民黨內部有很多痼疾,卻容不得一個外人當著的面對其橫加指責。用力拍了下桌子,冷笑著反擊他們一切就都好了,內部不一樣天天斗來斗去的?要不然,當年靠邊站了?以至于連老窩都被我們端了,一口氣逃到了陜北!”
“至少還年青,還能不斷糾正的誤!而你們國民黨,卻已經病入膏肓!”倪斐君用一句簡短話,結束夫妻兩個今晚的爭執,“我去樓下看看孩子們,你吃飯。做好了決定之后,隨時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