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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誓言 (六 上)

  第一章誓言(六上)

  說話間,紅胡子身上的謙和之態盡去,重新變成了傳說中那個風云叱咤的草原綠林大豪。渾身上下,從頭到腳,每個毛孔,每寸肌膚都透出咄咄逼人的英氣。

  獨立營二連長儲寶貴坐得距離紅胡子最近,第一個感覺到了這種變化,愣了愣,雙目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仰視。在場其他人的感觸雖然不像儲寶貴那樣強烈,卻也同樣被紅胡子身上散發出來的英氣所迫,爭論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任由紅胡子把自己的想法變成了最后決議。

  當會議結束之后很久,參謀長吳天賜才從紅胡子給自己的震驚中緩過神來。私下里溜進周黑碳的寢帳,帶著幾分討好的口吻跟后者商量道:“兩個小時,就憑他手中那六十來號弟兄?!營長,你覺得紅胡子今天晚上說的話靠譜么?他不會就為了爭一口氣,把最后的老本兒也全拼光了吧!”

  “那豈不是更遂了你的意?”周黑炭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反問,“我說老吳啊!你這人有點兒準脾氣行不行啊。前兩天還巴不得將游擊隊連根兒給拔了呢,現在怎么又替人家擔起心來了?!”

  “我那,我那是”吳天賜當然不肯說自己是怕被周黑碳用過之后當作替罪羊殺掉,訕訕笑了笑,小聲解釋,“我那不是一時糊涂了么?再說了,防范游擊隊坐大,也是上頭的意思,我多少也得做出點樣子給人家看吧?!但是過后冷靜下來一想,咱們、游擊隊和小鬼子,就好比是當初的三國。小鬼子是魏,游擊隊是蜀,咱們是吳。蜀國雖然很操蛋,可缺了蜀國,剩下的那個吳國也不可能獨存!”

  “你能夠這么想就好!”周黑碳輕輕吐了口濁氣,低聲說道:“上邊是上邊,咱們是咱們。上面也許看得長遠,卻不能替咱們對付小鬼子。倒是游擊隊,有他們在一天,小鬼子的注意力都不會放在咱們獨立營身上!”

  “營長高明!”吳天賜高高地挑起大拇指,對周黑碳的遠見卓識大加贊賞。“所以您就寧可喪失擴充隊伍的機會,也要給游擊隊雪中送炭”

  “狗屁!”周黑碳不客氣的打斷,“我說老吳啊,你這人別老這么虛偽好不好。我大老遠跑到人家營地里頭了,總得有個說道吧。把羊肉和軍火留下,那是維持個面子。你當紅胡子不清楚咱們當時怎么想的么?我告訴你吧,人家其實心里頭明鏡似的,就是不想當場戳破,多少咱們留了點兒臉罷了!”

  “嘿嘿,嘿嘿.....”吳天賜被說得臉上發燙,只好用訕笑來化解尷尬。

  “所以人家游擊隊要憑著自己的力量收拾黃胡子,就是給你老吳,給我周黑子,提個醒。人家紅胡子還沒老得不能動彈呢,咱們就別老惦記著人家的那點家產了!”周黑炭狠狠瞪了他一眼,繼續低聲敲打。

  ‘嘿嘿,嘿嘿,.我還以為你周黑子真的講道義呢!原來你周黑子也不是不惦記,只是沒那個膽兒啊!’吳天賜心里偷偷嘀咕,嘴巴上卻趕緊將話頭往別處岔,“不惦記,不惦記了,我發誓!撐死了六七十條人槍,咱們犯不著大動干戈!我剛才是想啊,那個紅胡子會不會在山上留了一條密道。除了他們游擊隊自己人,外邊誰也不知道那種。要不然,這么老高的山,就是前頭沒有機槍和小鋼炮堵著,想一口氣攀到頂,他至少也得爬一個半鐘頭兒啊!”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紅胡子的人。況且他在喇嘛溝一帶經營了這么多年,怎么著對道路也比黃胡子熟!”周黑碳聳了聳肩,苦笑著回應。當頭腦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后,他也不相信游擊隊能在兩個小時內收復麒麟嶺。然而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已經跟紅胡子達成了做壁上觀的協議了。他也不好立刻反悔,只能躲進寢帳里,滿頭霧水地來回踱步。

  “我覺得八成就是這樣的!”吳天賜想像力非常出色,參照評書上的情節,繼續天馬行空,“表面上是讓您帶著獨立營在山下觀戰,實際上,卻是讓您為他吸引黃胡子的注意力。然后借著這個機會,趙天龍和張胖子兩個,帶領六十多名游擊隊員從密道直插山頂,突然間在黃胡子的身后頭某處鉆出來”

  “對,然后大喝一聲‘賊子受死’,從背后給黃胡子當頭一棒!那是鉆地鼠,不是入云龍!”周黑碳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以發泄心中的不滿,“趕緊滾被窩里繼續做夢去吧!明天早晨記得按時爬起來,看游擊隊如何炫耀武力。為了給你擦屁股,老子這幾天都快給累死了!”

  “唉,唉!”吳天賜捂著屁股,晃晃悠悠地跑回去睡覺了。一整晚上要么夢見自己被張胖子打了冷槍,要么夢見周黑炭吞并了游擊隊之后拿自己的腦袋安撫人心。幾度被嚇得從行軍床上翻身而起,脊背處冷汗滾滾。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色放明,在起床號響后的第一時間就沖出了帳篷,抓了把雪在臉上擦了擦,便去指揮部與周黑碳等人匯合,準備跟大伙一道替游擊隊吶喊助威。

  他自以為動作足夠利落,待走到了臨時指揮部門口,才發現獨立營的其他軍官早已經到齊了,正跟周黑碳一道陪著紅胡子,對著張松齡和趙天龍等人的背影指指點點。

  “您老真的就讓龍哥他們從正面直接往上殺?!真不需要我的人幫忙么?我可是讓重機槍排后半夜就爬起來活動身體了,絕對不會拖龍哥他們的后腿!”很顯然,周黑碳的思維受到了吳天賜很大影響,一直以為紅胡子手中掌握著某條不為外人所知的上山密道,可以繞過敵軍的阻截,直撲黃胡子的指揮部。

  “是啊,紅爺,反正重機槍都是現成的,不用白不用。咱們兩家,還分什么彼此啊!”

  “是啊,紅爺!我們幾個本事雖然差勁了點兒,帶幾個人上去,總也能給龍哥他們壯壯聲勢!”

  當發現紅胡子打算讓游擊隊從正面強攻麒麟嶺之后,李老九等人也坐不住了。紛紛湊上前,愿意助趙天龍和張胖子兩個一臂之力。

  上邊的人花花腸子多,他們這些基層軍官,卻都還保持著原來的真性情。不忍看著趙天龍帶領人馬去堵黃胡子的槍口,希望這一仗結束之后,游擊隊還能保存幾分元氣。

  然而此刻的紅胡子卻像個犯了倔脾氣的糊涂老漢一般,謝絕了所有人的好意。聳聳肩,冷笑著回應,“你們就這么不相信我麾下的弟兄?!想當年我老人家當山大王跟別人搶地盤的時候,你們這些小東西還都吃奶呢!慢慢看,一會兒你們就能看出名堂!”

  眾人被他噎得直喘粗氣,無可奈何,只能繼續站在指揮部門口用目光給張松齡和趙天龍等人送行。只見二人和他們麾下的游擊隊員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都換了一身極為怪異的裝束。上衣和褲子都為最廉價的當地土布所做,根本就沒舍得染色。,頭頂皮帽子也用土布牢牢地套住,身后還披著一幅同樣沒有染色的土布單子做披風!從臨時指揮部這邊看過去,要多寒磣有多寒磣,如果把手里的武器再換成瓦盆和哭喪棒,活脫就是一群正在出殯的孝子賢孫!

  “紅胡子這是唱哪一出,縞素出征,不死不歸么?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整十五世紀那一套?!”吳天賜看得眼睛陣陣發暈,皺著眉頭在肚子里頭悄悄嘀咕。

  其他獨立營將士也看得五迷三道,心中的直覺告訴他們自己,以紅胡子他老人家的名頭和身份,絕對不會做任何沒有意義的事情。可腦子卻無論如何都跟不上趟,猜不到游擊隊員們身上那一整套孝服般的打扮,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直到游擊隊員的身影走出了一百五六十米之外,大伙的眼前才豁然開朗。一個個悄悄地回頭偷偷打量紅胡子,心中對此老頂禮膜拜。

  到底姜是老得辣!紅胡子不愧為成名多年人物,隨便一出手,就技驚四座。游擊隊員身上那套沒染色的行頭,雖然在近處看上去極其丑陋。但是走到遠處后被頭頂上的朝陽一照,就立刻變成了亮白色。與四周平坦無際的雪野不知不覺間融為了一個整體,站在大伙這個位置看過去,隨著距離的增加,人體的輪廓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甭說端著槍向他們當中的某一個去瞄準,就是仔細觀察整支隊伍的動向,都變得非常艱難。

  偏偏初升的旭日,又極其明亮。照在雪地上再反射進人的眼睛,刺激得人雙目發澀,眼淚不受控制就往外淌。很快,大伙的視野里就再也分不清具體人影,只能看見隱隱一條雪線,被晨風輕輕托住,逆著山坡向上滾動,滾動,不斷滾動。一直滾過山道轉彎處,在大伙眼前消失得無聲無息!

  “我讓人在前面用木頭打了臨時瞭望臺,大伙上去看!”紅胡子非常貼心揮了下胳膊,大聲提議。

  “呼啦啦!”站在指揮部門口的軍官們轟然而散,跟在老人的身后,快步朝營地門口處兩個連夜支起木頭臺子前,輪流交換著,用兩架蘇聯人支援的望遠鏡捕捉趙天龍等人的身影。

  比起這個時代的中國和日本,蘇聯的制造業無疑是非常強悍的。兩架足足有三斤沉的軍用望遠鏡折轉光線,很快,就將張松齡和趙天龍等人的身影,重新送到了觀戰者們的眼睛里。

  前后不過兩三分鐘的功夫,游擊隊員們已經變換成了另外一種隊形。彼此之間距離拉得很開,但是每相鄰的三到五個人,卻又默契的組合在一起,成為一個相互照應的戰斗小組。每兩到三個戰斗小組,則盡量保持同樣的步調,在一名游擊小隊長指揮下,繼續向山頭登攀。

  張松齡那又高又胖的身影,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左側是一名身材同樣高大輕機槍手,肩膀上扛著壓滿了子彈的歪把子機槍。右側稍微拖后一點兒位置,則是一名擲彈兵,將短短的擲彈筒夾在腋窩下,以防它的入口處灌進風雪,影響武器性能。

  緊跟在這個尖兵戰斗小組之后,則是一個火力支援小組。共五個人,卻帶著一挺重機槍和一挺輕機槍,以及相應的彈藥補給。再往后,則依次是趙天龍、老鄭、小列昂和小鄒,也各自帶領一個戰斗小組,在山路兩側緩緩展開,隨時準備給前面的人提供必要的支援。

  雪地很滑,即便鞋子上綁了樹皮,依舊不斷有人跌倒,順著山坡滾成一個大雪球。但是每當前面空出來一個位子,就會迅速被跟在后邊的其他小組成員補上。而摔倒者重新恢復平衡之后,則自動補進最后一個戰斗小組,成為整個隊伍的末尾。如此循環往復,雖然看上去有些令人眼花繚亂,但整個隊伍的推進速度,卻很受到摔倒者的影響。

  推進,推進,他們踩著厚厚的積雪,繼續向前推進。仿佛是在屋子里住得悶了隨便出來欣賞雪景一般,不疾不徐,不慌不忙。走著,走著,前方的山勢突然轉陡,腳下的道路也迅速回收,兩側都出現了深谷,前方二百多米遠的位置,卻出現了數塊突兀的石塊。仿佛大門般,將游擊隊員們的去路,擋了個結結實實。

  “小許,開道!”張松齡猛然停住腳步,半蹲下去,用手指著距離自己足足有二百米遠,看上去空無一人的石塊,大聲命令。

  “哎!”走在他身側的機槍手小許答應一聲,雙手抱著歪把子,朝巖石頂部打出了幾個點射。“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子彈掀開巖石表面的積雪,濺起一團團粉紅色的迷霧。

  迷霧后,立刻響起了凌亂的槍聲,歪把子,三八大蓋兒,盒子炮,還有老掉牙的漢陽造,過年般放得好生一個熱鬧。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緊跟在尖兵小組后的火力支援小組迅速展開,朝著土匪們藏身的位置射出幾道火蛇。大部分子彈都被石頭擋住了,除了濺起了大團大團的雪霧之外,沒收到任何實際效果。從下向上仰攻,地形對游擊隊非常不利。

  然而土匪們的訓練程度實在太差了些,之前又在石塊后挨足了凍,根本沒時間活動身體。雖然占據了地利之便,倉促射出來的子彈卻根本沒有什么準頭,大部分都打到張松齡等人前方的空地上,只有少數幾顆與他們擦肩而過,于身側和身后濺起一團團雪花。

  張松齡卻不想再給土匪們調整適應的機會,一個原地側滾,來到緊跟在自己右側的擲彈兵身旁。從后者手里接過擲彈筒,豎起大拇指瞄了瞄,迅速調整射角,將一枚四十八瓣射了出去。

  “嗖!”日制手榴彈拖著尖嘯落在巖石后,轟然炸開,將數根殘破的肢體送上了天空。

  天空中,朝陽愈發明亮,將雪后的世界,照得紅裝素裹,無比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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