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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橫流 (十 上)

  第二章橫流(十上)

  “給他兩門九七式?!分區警衛營一共才有四門!還是烏云起同志花了好大代價從偽德王那邊走私過來的!”這回,輪到副司令員張霽云站出來大聲表示反對了。作為第三級軍分區,察北軍分區從晉察冀總軍區獲得的資金本來就非常微薄,日子過得一直是捉襟見肘。如此蘇醒還要將寶貴的迫擊炮分出一半兒到黑石游擊隊去,實在太舍得下手筆了!

  “咱們這里,背靠著冀熱察挺近軍,前面又擋著多倫縱隊,原本就沒多少硬仗可打。與其留著迫擊炮在軍營里頭生銹,不如將它送到能更好發揮作用的地方!”司令員蘇醒搖搖頭,笑著開解。(注1)

  “可,可咱們軍分區的警衛營.......”張霽云依舊非常不舍,苦著臉爭辯。作為軍分區直屬部隊的具體負責人,他心里清楚這支部隊的物資供應是何等的匱乏。輕重機槍全加起來一共才七挺,其中還有兩挺是參加過辛亥革命的功勛元老。步槍以第一代漢陽造為主,子彈基本上全是晉中兵工廠自造的黑火藥復裝彈。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支部隊的裝備檔次還不如黑石游擊大隊,至少后者去年還宰掉過日本運輸隊,從上倒下都換了清一色的三八大蓋兒!

  “行了!”蘇醒笑著拍了張霽云一把,打斷了后者的訴苦,“人家紅胡子吃肉的時候,哪次忘記過咱們?!包括你張大司令心愛的烏云踏雪,都是黑石寨同志專門派人送過來的!”

  “那是紅胡子繳獲得太多了,怕自己養不起!”張霽云撇著嘴嘟囔了一句。終是撤回了自己的反對意見。司令員蘇醒看了看他,又笑著說道:“下面的各支游擊隊呢,都是咱們軍分區的孩子。父母在孩子身上花錢,還心疼個什么勁兒啊!況且小張同志他們又不是扶不起來的阿斗,咱們現在送兩門炮過去,說不定幾個月之后,他們就能給軍分區送一個巨大的驚喜回來!不信,咱們兩個今天就打一個賭!如果本年度內黑石游擊隊不打一個漂亮仗,我花錢買羊雜碎請你吃!”

  “誰稀罕你的羊雜碎!”張霽云悻然回應了一句,不肯與蘇醒擊掌。轉過身,又猛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回頭看了看蘇醒,遲疑著說道:“戰士可以往那邊送,炮也可以給他們撥,可黑石游擊大隊的組織問題,你到底想怎么解決?按照規矩,在對敵斗爭的一線地區,必要的時候可以讓大隊長兼任政治委員,以免兩個因為意見不統一而相互干擾。可張松齡同志的黨齡還不到三個月,連考察期都沒過呢,總不能讓他把政治委員也兼任了吧?!”

  “這......”沒人提這個問題還好,提起來,司令員蘇醒也是愁得直撓頭。“他肯定不能再兼任政治委員了,黨齡是個硬規定,他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符合條件。可在黑石游擊大隊內再提一個政委起來,又容易造成令出多門的情況。畢竟,他的資歷太淺了,萬一和政委兩人意見不合,很容易讓干部們不知道該支持誰!”

  “嘿!我早就說過,他的資歷問題,是個致命缺陷!你就不肯聽我的!”站在一旁生悶氣的劉國梁聳了聳肩膀,低聲插嘴。

  “你別發牢騷,先想辦法幫我解決問題!”司令員蘇醒看了他一眼,笑著命令。

  劉國梁只是想借機發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憤懣,并不想真拆蘇醒的臺。皺了皺眉頭,低聲回應,“還能怎么辦?從軍分區這邊派一個政治素質過硬干部,跟那兩個排一塊下去唄!論資歷,新來的人資歷肯定還不如小張,不會讓戰士們覺得無所適從。同時,也能加強黑石游擊隊和軍分區之間的聯系,進而幫助游擊隊的干部戰士們及時領會中央精神,提高整個游擊隊的政治素養!”

  這倒也是個還算恰當的辦法,并且能降低軍分區一部分同志對張松齡這個游擊大隊長的擔憂。察北軍分區司令員蘇醒略作沉吟后,輕輕點頭,“好,就按國梁同志的提議辦!你手中有合適人選么?不妨現在就提出來,然后咱們今天就拿到例會上討論!”

  “沒有!”劉國梁笑著搖頭,“我這又不是開軍校的,你想要什么人才,就立刻能交出什么人才來!想要人的話,你至少得給我三天時間,讓我把年青干部的檔案再仔細翻一翻!”

  “怎么會沒有?!我記得前一段時間,不是剛從延安分配過來幾個抗大畢業的青年骨干么?”副司令員張霽云想了想,低聲向劉國梁提出質疑,“你不會都給留在保衛科里了吧!”

  “哪能?!那不是大材小用么?”劉國梁搖搖頭,苦笑著回應,“抗大畢業的人才有多搶手,你老張又不是不清楚?!他們報道的第二天,沒等我把檔案看完向老蘇匯報呢,就被直屬機關和距離分區近的幾個游擊區給盯上了。紛紛堵上門來找我要人,我沒辦法,只好以最快速度把人分了下去。當時還找老蘇和你給他們做過動員報告,只是你們兩個已經沒有印象罷了!”

  “讓我想想?!”司令員蘇醒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腦勺,果然從記憶深處翻出了一群年青而又誠摯的面孔。都是七七事變之后投筆從戎的年青學子,經過兩年多的戰火考驗,又經過抗日軍政大學培訓,作為后備干部,分散到了一線的各支隊伍中。這些年青學子受教育程度高,學習領悟能力強,心內又飽含愛國熱情,因此無論走到哪里都是搶手貨。根本不可能出現畢業后就無處安置的情況,更不可能被劉國梁的保衛科全部給“貪污”掉。

  “我就不信你一個都沒私藏!”副司令員張霽云卻不完全相信劉國梁的解釋,笑著揭發,“我昨天在去食堂吃飯的路上,還看到一個呢。肩膀寬寬展展的,一臉正氣。姓什么來著?讓我想想,這記性,對了,好像是姓方.....”

  “你說是他啊!”聞聽此言,劉國梁臉上的表情愈發苦澀,“他我可不敢推薦給老蘇!這是個寶貝,我一直沒敢給分配到下面去。現在正愁不知道該怎么安排他呢!”

  “怎么了,那位小方同志,你們兩個是說的方國強吧?!開動員會的時候,他坐在第一排,當時給我的印象挺好的啊?!”蘇醒詫異地看著劉國梁,目光中充滿了迷惑,“很利落的一個小伙子,說起話來有板有眼,做事也非常認真!他怎么了?怎么反倒讓人劉大總管頭疼了!”

  “嗨,甭提!這孩子,唉,怎么說呢,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他!”劉國梁嘆了口氣,呲牙咧嘴地回應,“很干練的一個小伙子,就是,就是,嗨,我真知道該怎么評價他!他是魯大畢業的高材生,主攻方向是機械制造。七七事變前投筆從戎,在半路上遭到了漢奸的截殺,與同伴們失散了。隨后就流落到了冀中一帶,參加了咱們共產黨的抗日隊伍。打起仗來很勇敢,成長得也挺快。去年年初的時候,晉察冀軍分區決定送一部分表現出色的戰斗骨干到抗大作為后備干部培養,他是呂正操將軍親自點的名。在抗大的學習成績和表現,也是有目共睹,無論是政治課還是軍事課,差不多門門都得了優秀,并且......”

  “那你為什么看不上他?!”沒等劉國梁訴完苦,蘇醒就大聲打斷。從對方的描述中,這個方國強不是一般的有本事。這樣一個優秀的苗子不放到一線去工作,卻扣在手里讓他虛耗青春,無論如何,都不是個稱職的領導干部所為。

  “我不是看不上他,我是......”劉國梁皺了下眉,急頭白臉地辯解。“好吧!就按你老蘇的說法,我又犯了吹毛求疵的錯誤了!這位小方同志哪里都好,唯獨一點,讓我很難對他放心。他在畢業前受過一次警告處分,雖然已經撤消了,但畢竟是受過處分的人.....”

  “既然已經撤消了,就不該是問題了么!”蘇醒聽得微微一愣,再度低聲打斷,“難道這里邊還隱藏著其他問題?或者說他的履歷當中也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那倒是沒有?”劉國梁又是一聲輕嘆,低低的補充,“其實,他那個處分,也有點兒委屈。去年夏天的時候,不是有一群社會賢達去過延安做聯合抗日方面的調查么?小方同志作為學生代表之一,領著他們四處巡視。其中有幾個屬于那種性格特別狂狷的,在視察完咱們的抗大校園之后,說了幾句侮辱性的話。咱們這個小方同志,當場大聲反駁了一番。結果雙方越說越激動,最后干脆演變成了全武行。那些只懂得坐而論道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小方這種戰場上打過滾的人的對手,三個打一個,還是被小方全撂翻了。然后賢達們就到邊區政府去抗議,結果小方同志就挨了個警告處分,并且被勒令當眾向挨打的那幾個家伙賠禮道歉!”

  “噢,是這樣!”蘇醒惋惜地點頭,“看來這位小方同志,個性不是一般的強。”

  “太喜歡較真兒,根本不分場合,沒考慮后果!”副司令遠張霽云也嘆了口氣,低聲評價。不怪劉國梁不敢輕易將方國強安排到一線崗位,這種剛烈而又不知變通的性格,的確容易帶來問題。像毆打社會賢達這件事,從道理上講,雙方肯定都有責任。問題是,延安邊區政府,需要這些社會賢達給予輿論方面的支持與配合,這種情況下卻依舊因為幾句言語上的冒犯跟對方起了沖突,顯然屬于社會經驗過于單薄,或者大局觀方面有所欠缺。

  “嗯!”蘇醒再度輕輕點頭,然后皺了皺眉,低聲向劉國梁咨詢,“你剛才說,他是去投筆從戎的路上,遭到漢奸的截殺,然后被咱們游擊隊收留的?具體在什么地方?同行的還有哪些人?你知道么?”

  “應該是在一個叫葫蘆嶼的地方,處于北平和保定府之間!”劉國梁想了想,低聲回應。“證明人,好像沒有了。據他自己書寫的履歷,當時他被打懵了,只顧著自己逃走。其他人什么情況一概不清楚!也根本不敢回頭去看。那段時間好幾支學生隊伍都遭遇到了類似的情況,不少人死不瞑目。”

  “應該還有一個!”蘇醒搖搖頭,慢慢豎起一根手指。“只是小方自己不知道罷了!張松齡同志,也曾經跟我說起過同樣的經歷。他也是七七事變之后投筆從戎,也是在一個叫葫蘆嶼的地方被漢奸打散的,跟方國強同志一模一樣!”

  注1:冀熱察挺進軍,由八路軍第120師一部分和晉察冀軍分區的游擊隊伍合編而成,總兵力在六萬以上,戰斗力很強。

  注2:抗大。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1937年正式命名。曾經為八路軍培養了大批的中層干部。許世友,李先念,都曾在此接受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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