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風云(八上)
“酒井將軍,我自問一直對帝國忠心耿耿。”聽到了酒井隆的語氣開始變軟,先前一直奴顏婢膝的陶克陶突然委屈了起來,紅著眼睛,大聲強調。
此刻酒井隆的心思全在如何將心腹愛將桑原荒一郎和治安部次長水川伊夫閣下從五原城接出來,根本沒注意到陶克陶話語里的怨懟之意,想都沒想,就毫不猶豫地大聲保證,“白君,白君對帝國的中心,我心里一直都非常清楚,你盡管放手去做,將來有了麻煩,由我一力承擔。”
“我不到十六歲就東渡日本,學習帝國的先進文化,二十二歲再度公費赴日,全面考察將帝國各項制度移植到草原上的可能,東京的清酒和櫻花,一直刻在我的記憶中,我為之沉醉,為之傾倒,我期待自己的家鄉會變得和東京一樣干凈美麗,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陶克陶沒有接酒井隆的茬,繼續帶著哽咽大聲自說自話,“我替帝國聯絡德王、收編馬賊、煽動叛亂、四下搜集情報,我甚至親自下手暗殺那些不肯順從時勢的家伙,我沉浮宦海這么多年,經手的資金每年數以百萬計,可我一文錢都沒落入自己的口袋,我支持成立的礦業公司在草原上遍地開花,但我名下沒有任何股權,將軍,我陶克陶雖然不是日本人,但我陶克陶早就把自己的命運和大日本帝國的國運捆綁在了一起,可是,我大前年是總務部長、前年是保安部長,去年是司法部長,今年是參議府參議”(注1)
一邊說,他一邊咧著嘴慘笑,兩行渾濁的淚水不知不覺中淌了滿臉,這下,酒井隆終于明白陶克陶是借機在跟自己討價還價了,怒火登時從腳底直沖腦門,然而,想到自己現在有求于此人,又不得不將怒氣壓了下去,溫言軟語地安慰道:““白君,白君對帝國的貢獻,只要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見,但是有些時候,你也應該明白,我必須向現實做一些妥協,你剛才也曾經親口說過,德王殿下的作用無可替代,他全力支持吳鶴齡上位,我,我當時,當時就只能讓白君做出一些犧牲了。”
“不過白君請相信,你所付出的犧牲必有回報。”不待陶克陶喊冤,酒井隆又快速大聲補充,“把你暫時放到參議員的位置上,圖的就是個進退自如,只要我解決完眼前這些麻煩,回過頭來,蒙疆聯合自治政府里邊,必然給你騰出一個恰當的位置。”
“我倒不是想朝將軍討要官職。”陶克陶揉了揉哭紅的眼睛,低聲表態,“我只是,只是覺得,覺得我自己,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唉,,。”
說到動情處,又是哀哀的一聲長嘆,仿佛要將心中的無限幽怨,都化作一道白煙噴發出來。
“該給的,該給的。”酒井隆情緒仿佛也被這一聲長嘆所感染,掂起腳尖,輕輕拍打陶克陶的后背,“帝國不會辜負任何一個為他無私付出的人,這些年,已經讓白君受了太多委屈,是時候做一些彌補了,政務院秘書長,這個位置你看怎么樣,光一個院長,處理不了那么多的問題,我早就想在政務院再設一個秘書長職位了,剛好由你來擔任,唉,其實政務院的院長更適合你,這點兒我很清楚,但眼下還不是讓吳鶴齡挪動位置的時候,白君,希望你能諒解我的難處。”
“卑職定然鞠躬盡瘁,絕不敢辜負將軍的信任。”陶克陶立刻破涕為笑,帶著滿臉的淚水再度向酒井隆鞠躬致謝。
酒井隆看得心中直犯惡心,為了保住自家前程,卻不得不繼續做出一幅賞識狀,拍打著陶克陶的后背說道“別說那么嚴重,白君,你的能力,我是早就知道的,政務院的事情對你來說,不過是餐前的開胃酒而已,費不了太多力氣,等將來有了機會,我還要壓更重的擔子給你,那時候才是你顯出大展拳腳的時候。”
更重的擔子,政務院秘書長之上,就只有政務院長和自治政府正、副主席了,陶克陶全身上下的骨頭立刻輕了三分之二,彎下腰,以便酒井隆拍打得更省力氣,“將軍放心,屬下絕不會讓您感到丟臉。”
“好,好,白君不愧是我們大日本帝國培訓出來的人才,關鍵時候,就是靠得住。”酒井隆連聲夸贊了幾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將話頭轉回正題,“眼下這件事,就非白君出馬不可了,你也知道,五原機場終歸是個臨時性起降點,各項輔助設施都非常簡陋,如果傅作義部用火炮炸毀了跑道,即便我這邊派飛機過去,也很難把人給接出來。”
“屬下有個故交,上次綏遠之戰臨陣倒戈,在傅作義那邊當旅長。”陶克陶知道自己再不拿出點干貨來,無法讓酒井隆安心,想了想,用極低的聲音匯報。
“你是說國民革命軍暫編第十師師長安華亭,。”不愧是老狐貍,酒井隆立刻就在心里對上了號,眉頭跳了跳,帶著幾分驚喜追問,“他想反正過來么,他提了什么條件,答應他,無論任何條件都先答應他。”
“他那個人身上出身草莽,骨子里始終帶著幾分綠林氣,傅作義待他不薄,他不可能輕易反正。”陶克陶搖搖頭,低聲否決,“不過,王英將軍也是他的老上司,當年也曾經待他不薄過,如果王英將軍出面”
“綏西自治聯軍司令王英,他不是已經潰敗了么,現在我怎么可能聯系得上他,。”酒井隆的眉毛又跳了跳,沖著陶克陶和報務組長池田兵琦兩人追問。
“王英將軍徹底失去了聯系。”報務組長池田兵琦想了想,如實匯報,“屬下已經命令電報員持續搜尋他的下落了,如果有了回電,立刻會送進來。”
“沒找到也不要緊。”陶克陶這個鐵桿蒙奸遠比酒井隆等日本人更了解此刻中隊的實際情況,笑了笑,低聲解釋,“眼下在傅作義將軍麾下效力的,有好幾個旅長,都是前次綏遠戰役臨陣倒戈過去的,之前他們都是王英的結拜兄弟,受過此人的長時間關照,所以王英將軍哪怕敗得身邊一個警衛員都沒剩下,只要他不是當場戰死,就有的是機會逃回來。”
“眼下將軍需要的,是借王英的名義,想辦法去聯系安華亭。”故意頓了頓,給酒井隆留下一點消化信息的時間,陶克陶繼續說道:“屬下把您的親筆信帶到安華亭將軍處,他自然知道,王英將軍回來后,會不會被軍法處置,全看他如何去做,他每放過一個咱們這邊的人,就等于幫他的老上司王英將軍積累了一份人情,同樣道理,如果能用這種方式換取王英將軍不被追究的話,相信其他幾個先前倒戈到傅作義麾下的旅長,也會仔細考慮您的要求。”
“嗯,,。”酒井隆低聲沉吟,不是因為不想放過大漢奸王英,而是覺得陶克陶的說法太匪夷所思,身為國民革命軍的少將旅長兼暫編師師長,居然還能替已經成為仇敵的老上司攢人情,并且這種行為還被視作理所當然,天哪,我到底在跟一支什么樣的軍隊作戰,連這種思維方式還停留在十六世紀的軍隊,都能從大日本關東軍手里攻城掠地了,大日本帝國的關東軍,又外強中干到了何等的地步,,憑著如此外強中干的隊伍,大日本帝國還有可能去征服世界么,恐怕連走出亞洲,都要舉步維艱吧,。
“如果將軍擔心一個王英的份量還不足夠的話,還可以再想辦法籌集一些其他人質。”見酒井隆皺著眉頭始終不表態,陶克陶還以為對方不看好這次交易,想了想,繼續提議:“我聽說,安華亭將軍的老家那邊,眼下還有雙親和一個妹妹,將軍不妨派遣人手將他們保護起來,以便隨時禮送出境。”
所謂保護,當然指的是劫持,打仗打不贏就劫持對方家中長輩做要挾,實在非正經軍人所為,然而酒井隆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經軍人,心中的良知也非常有限,想了想,輕輕點頭,“嗯,是該派人去拜訪一下老人家了,雖然我與安將軍早已經斷絕了來往,但對他一直心存著幾分敬意,不過”
皺了皺眉頭,他又低聲問道,“如果安將軍不屈服怎么辦,還有,如果我想把被困在五原城內的那些礦產專家也換回來,需要付出什么代價白君朋友多,能幫忙打聽一下行情么,。”
“這,,。”陶克陶有些為難了,偷偷放桑原荒一郎和水川伊夫倆個,對傅作義麾下的安華亭等將領來說,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借口戰場搜索過于粗疏,讓后者躲在死人堆里逃過一劫,便足以蒙混過關了,但是,眼下被困在五原城內的日方礦產專家卻有三百余,甭說是三百余大活人,哪怕是換成三百頭豬,安華亭把它不聲不響地弄丟了,恐怕也得給傅作義一個交代。
“怎么,白君感到為難么,為難就算了。”酒井隆立刻冷了臉,非常失望地說道。
“沒,沒,沒”陶克陶連連擺手,額頭上瞬間滲出一大片細細密密的汗珠,“屬下正在想,正在想,有了,解鈴還需系鈴人,辦法就在九十三團上面。”
“九十三團。”酒井隆滿臉困惑地追問。
“對,九十三團。”陶克陶大聲強調,“將軍還沒看出來么,九十三團閃擊錫林郭勒的動作,原本就是傅作義使出的一記狠招,為的就是打亂我方部署,替他分擔五原前線的壓力。”
“當然看出來了,可那與眼下的事情有什么關聯,。”酒井隆先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悻然回應,隨著傅作義部突襲五原城,先前原本看上去令人費解的許多事情,都瞬間變得清晰無比,事實正如陶克陶剛才說的那樣,九十三團是傅作義預先埋伏在東蒙草原的一記伏子,平時誰也想不起他們,關鍵時刻,卻能發揮左右全局的重要作用。
他們先前閃擊錫林郭勒,就是為了調五原前線的日軍或者蒙古軍回防,給傅作義部主力創造戰機,傅作義那邊甚至還充分主意到德王心中長年累月積壓下來的怨氣,利用這次偷襲其老巢的機會,將矛盾徹底激化,進而導致了德王秘密勾結重慶,以及關東軍駐蒙最高機關的一系列應急反應。
可馬后炮人人都會放,對眼前局勢卻沒任何用處,如果酒井隆事先知道傅作義會利用自己收拾蒙古師的機會,全線發起反擊的話,他無論如何也會先把這口氣咽下去,等關東軍的“討傅行動”結束,再回過頭來跟偽德王算總賬,而現在,就算他看清楚了傅作義的所有布置,也無力回天了,討傅行動徹底破產了,王英的綏西軍崩潰了,三個蒙古師做鳥獸散了,第二十六師團和小島騎兵聯隊被傅作義的部隊給擋在外圍了,五原城危在旦夕,新下來鍍金的保安部次長水川伊夫和特務機關長桑原荒一郎生死未卜。
“九十三團憑借此戰,在重慶那邊,算是出夠了風頭。”陶克陶故意拖延了一會兒,直到酒井隆的臉色又開始變冷,才低聲補充道,“您說,如果您調集兵馬,把這個團給堵在東蒙草原上,重慶那邊會不會覺得被抽了個大耳光,丟了這樣一個驍勇善戰的甲種團,傅作義會不會心疼得像被刀子捅一樣,。”
“你是說,放棄援救五原城,全力消滅九十三團,。”酒井隆像吃多了鴉片一樣,兩眼咄咄冒出綠光。
“不用全力。”陶克陶點點頭,笑著回應,“九十三團只是一個團而已,對付他們哪用得到全力,眼下就在東蒙那邊,和繼續往那邊趕的,已經有興安警備司令部的三個旅、川田大隊,還有蒙古軍的三個師,兵力已經超過了他們一倍,如果您能將幾路兵馬合在一處,全殲了九十三團,抓住其中主要干部,我想,跟傅作義換任何人,他都愿意吧。”
“我把森川聯隊也調過去。”酒井隆稍作斟酌,迅速做出決斷,“只要其他幾支隊伍表現不太失常,等森川聯隊一到,壓也能壓垮他們。”
“森川聯隊,。”這回,終于輪到陶克陶發愣了,瞪圓了眼睛,滿臉難以置信,九十三團驍勇善戰不假,可也只是國民革命軍的一個甲種團而已,而森川聯隊可是關東軍的一線混成聯隊,總兵力接近四千人,相當于國民革命軍那邊一個主力旅。
“必須將他們干凈徹底地消滅掉,。”酒井隆的臉色瞬間就變得非常不自然,然后強行裝作沒聽明白陶克陶的意思,笑著解釋,“眼下跟九十三團一起的協同作戰的,還有一支八路軍游擊隊,那些人,最是擅于四處流竄,只要發覺形勢對自己不利,迅速就會化整為零,消失得無影無蹤,九十三團和他們搭檔久了,難免會受到一些影響,所以,要么不采取動作,要么,就干脆調集重兵,一勞永逸,免得把他們打散了,變成數伙小股部隊,繼續到處給皇軍惹麻煩。”
“將軍高明。”陶克陶的長項原本就不在軍事方面,聽了酒井隆的解釋,立刻大聲喝彩,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卻愈發感覺到忐忑,一個混成聯隊,去進攻國民革命軍的一個團,周圍還要拉上興安警備軍、關東軍在附近的駐防部隊,以及三個蒙古騎兵師與其配合,這不是牛刀殺雞么,國民革命軍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想當初,可是關東軍一個大隊,就能將他們一師打得望風而逃。
這個困惑令他心神不寧,以至于后來酒井隆又說了哪些欲蓋彌彰的話,都完全沒聽進去,只是按照他自己先前的提議,渾渾噩噩地從對方手里接了給安華亭的親筆信,又渾渾噩噩地乘坐參議員專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枯坐于因為電壓不夠穩定而變得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兩眼一片迷茫。
已經是三月下旬了,天氣開始加速回暖,風中也帶上了隱隱的潮氣,然而這股潮氣透過呢絨大衣,卻讓陶克陶覺得全身上下一片冰涼,一個混成聯隊,去打一個團,一個混成聯隊,去打一個團,關東軍駐扎在草原上,總計才幾個混成聯隊啊,,如果傅作義麾下再多出幾個九十三團這樣的全蘇械甲種團來,那么這將來的天下 “爺叔,您怎么了,需要打電話叫醫生過來么,。”陶克陶的貼身警衛是從自己家族中選拔的,按輩份,要叫他一聲小爺叔,發覺他的表現失常,忍不住湊上前,低聲詢問。
“啊。”陶克陶被嚇了一哆嗦,瞬間緩過神來,用力搖頭,“不,不用去,我有點兒累了,坐一會兒就好,你去樓下把華子叫進來,就說我有任務交代給他。”
“是,爺叔。”警衛答應一聲,帶著滿臉的關心走了,不一會兒,樓梯聲響,他的心腹死士鮑禮華急匆匆地走了上來,到門邊先是低聲叫了一聲“報告。”然后迅速將門推開,快步走向辦公桌前,朝他的額頭伸出手掌。
“我沒發燒,別胡鬧。”陶克陶一巴掌將對方的手拍歪,氣呼呼地解釋,“我只是有點累了,心累,你懂不懂。”
“老爺是為了五原那邊的戰事煩心么,、”鮑禮華長得虎背熊腰,心思卻非常仔細,略作斟酌,就將陶克陶的煩惱猜了個七七八八。
“你怎么知道五原那邊有戰事,。”陶克陶愣了愣,本能地追問,隨即,又迅速補充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為了五原那邊的戰事煩心,,沒事兒干別瞎琢磨,我又不是軍人,五原城打得再熱鬧,關我什么事情。”
鮑禮華笑了笑,自動忽略了陶克陶的后半句遮掩,“您腳下這座辦公樓里頭,可都集中了全草原最有頭臉的人,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時間知道,我今天在下邊汽車班晃悠,光穿著軍裝跑上跑下的,就看到了足足有二十多位。”
“猜到了就行了,別說出來,要知道,禍從口出。”陶克陶抬頭瞪了他一眼,低聲叮囑,“我找你來,是想讓你帶人護送我去一個地方,人不要太多,一個排足夠,都穿便裝,騎上馬,今天半夜就出發。”
“去哪,。”鮑禮華立刻緊張了起來,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詢問。
“你不用管,問那么多干什么,趕緊下去準備,讓大伙每人都帶上夠五天吃的干糧,等到了城外,我自然會告訴你們目的地。”陶克陶又瞪了他一眼,滿臉嚴肅地強調。
鮑禮華也是跟著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人了,聞聽此言,愈發相信此番任務非同尋常,干干凈利索地答應了一聲“是。”轉身邊走,一只腳已經出了門口,卻又突然轉了回來,四下仔細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老爺,小人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咱們之間,還玩這些花樣做什么,是看上了誰家姑娘,還是又缺錢花了,趕緊著,別耽誤正事兒。”陶克陶這回,真的有點兒不高興了,皺了下眉頭,沉聲命令。
“小的今天下午聽人說,日本,日本太君這仗打輸了。”鮑禮華尷尬地笑了笑,把頭壓得極低,聲音也細弱蚊蚋,“小的還聽人說,這場大戰,是傅作義主動挑起來的,雙方投入的兵力相差不大,基本上算是一對一。”
“輸了倒未必,只是目前受了點挫折而已。”作為鐵桿蒙奸,陶克陶多少還要為他頭上的日本人遮掩一二,想了想,猶豫著回應,“至于誰挑起來的戰事,他們說得也算對吧,是傅作義去年冬天先攻進了包頭,然后咱們這邊才決定在開了春之后出兵討伐他,至于雙方兵力,怎么說呢,傅作義那邊出動的全是主力,咱們這邊最近剛好趕巧了,黑田師團和小島聯隊都后撤休整,擋在最前面的,就剩下了王英的綏西軍和幾個蒙古騎兵師,充其量,再加上五原城內的一個半聯隊日本駐防軍吧,實際上傅作義部,還是在以多欺少,怎么了,你關心這些事情干什么。”
“小的,小的”鮑禮華左顧右盼,仿佛心里頭非常為難一般,然而想到這些年來陶克陶始終對自己待若上賓,又不能看著他繼續朝著絕路上狂奔,咬了咬牙,毅然說道:“小的還記得七年前,日軍進攻承德那會兒,只是一個騎兵中隊,就把守衛承德的兩個師中人打得落荒而逃。”
“嗯。”陶克陶點點頭,臉上立刻涌起了幾分感慨,“那一仗就是個笑話,萬福麟的兩個師,幾乎一槍沒放,就撒丫子了,嗨,現在想起來,我還替他們感到丟人。”
“是啊,雖然那一仗不關怎么爺們的事兒。”鮑禮華低聲感慨,然后又繼續低聲說道:“三年前小的陪您去太原那邊慰問日本太君,當時傅作義的兩個旅,在日本太君的一個聯隊面前,都沒能堅持夠一整天,太陽剛一落山就偷偷放棄陣地,連戰死者的尸體都沒顧上收斂。”
“嗯。”陶克陶繼續點頭,承認自家心腹死士鮑禮華說的全是實話,太原戰役中,傅作義部是少有的能在日軍攻擊下保持完整建制撤走的軍隊之一,但也只是能從容撤退而已,根本沒力氣還手,至于其他各支晉綏軍,簡直是兵敗如山倒,甚至連裝備了德械的衛立煌的部軍,也一樣被日本人打得潰不成軍。
“唉,這才幾年啊,傅作義居然敢主動向日本人叫板了,并且他居然還能打得贏,唉,真想不到。”鮑禮華又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聲音很低,卻像悶雷一般,打得陶克陶身體晃了晃,臉色一片煞白。
注1:偽蒙疆自治政府里邊,一直存在幾個不同派系,互相之間傾軋非常嚴重,其中,以陶克陶為首媚日派和吳鶴齡為首的德王派之間爭斗最劇烈,起初媚日派得勢,但后來隨著偽德王的利用價值越來越大,德王派徹底占據了上風,媚日派白忙活十幾年,最后卻沒成功討到主子歡心,樹倒猢猻散。
注2:五原戰役,分為包頭大捷,綏西防御戰和五原大捷三個部分,共歷時四個半月,雖然殲滅的主要是漢奸王英的偽綏西軍和蒙奸德王麾下的偽蒙古騎兵,擊斃的日寇只有兩三千上下,但此戰卻是傅作義部主動出擊,以大勝開頭,又以大勝收宮的翻身仗,開了抗日戰場師以上規模的中隊主動求戰的先河,對整個抗戰歷程影響很大,有人甚至認為,此戰是抗日戰爭的一個轉折點,從此之后,國民革命軍開始有了勇氣進行局部反攻,而不是像原來那樣只有在防守反擊中才能偶爾取得一兩次勝跡。